20 轉機
顏喆随軍去往邊城後寫了幾封家書回來,少年在信中說的多是邊境的瑣事,例如蕭彥臣給了他一個管理後勤的閑差,他嫌無聊又沒意思,吵鬧着要了份勘探地形的差事,每日都領軍策馬出營,帶着一隊兵馬外出巡查。
看到這一段,顏若栩掩嘴輕笑了一聲,蕭彥臣恐怕也是拿顏喆沒有辦法,他即降不住小侯爺的脾氣,還要擔心他的安危,也實在是為難。
接着少年又在信中說起邊城風大,他現在已經入鄉随俗,每次出門都蒙着面巾,不然準吃一嘴沙子。
顏喆怕顏若栩不能體會他的描述,還在信中加了張手掌寬的小畫,筆觸極為簡略,只是寥寥幾筆,勾勒出戈壁灘上背臨夕陽,手握長劍的一位蒙黑巾的少年。
這幅畫上還滴上了幾點蠟漬,顏喆大概是夜晚得了空閑,就寝前趴在案前寫下的,他還說去了軍營不像在京城,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着,現在他身邊只有一個近侍,許多事情他都要自己學着做了。
家書開頭那一半顏喆的字跡還算工整,他雖然貪玩一些,字寫的還算不錯,夫子教他要一筆一劃寫整齊,他就認真照着做,倒是寫出了一種有條不紊的氣質,可是到了後半截,這筆畫變的越來越紊亂,字符一個個東倒西歪。
阿姐,你九弟我困了,此刻站着就能睡着,還有許多話語,下次再寫給你看。
看完信中最後一句話,顏若栩已是笑得無法自已。
墜兒從旁探頭過來,好奇地詢問:“小侯爺寫什麽了,公主這樣樂呵?”
顏若栩把信遞給墜兒,臉上笑容還未曾斂去,“你自己看,看好了收到書架的錦盒裏。”
言罷她提起墜兒早就備好的狼毫筆,思量着該怎麽回信。邊城此刻還算安寧,是馮将軍的事情還未公開,大燕與狄人暫時還是休戰的狀态,待兵戈一起,局勢緊張起來,她需囑咐顏喆注意安全,不能貿然行事。
寫了幾行字,顏若栩又拾起夾在家書裏的簡筆畫,畫面布局十分簡單,卻能透過薄如蟬翼的畫紙,隐約嗅到獨屬于邊疆的味道。
畫紙上的少年單薄而瘦削,脊背挺得筆直,目光幽幽望過來,忽然讓顏若栩想起來一個人。
比邊城更加偏遠的地方,大燕的西北邊陲,山頂的積雪常年不化,四季嚴寒的地方,瑤姬山脈。
陸垣蟄上一世在那個地方駐守了多年,是不是也像如今的顏喆這般,日日早出晚歸,身側只有大漠風沙為伴?
那年他一人一馬跨越千山,獨自從駐地回京,顏若栩作為家人前去城門之外迎接,一身跋涉風塵的陸垣蟄,面上正蒙着一張和畫紙如出一轍的黑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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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墜兒已經看完了信,将信妥當的收好,見顏若栩提筆失神,思量公主這是在擔憂顏喆的安危,上前寬慰道:“看信裏頭所述,小侯爺在邊城的日子還算不錯,他向來有大志向,小侯爺多歷練反而心裏高興。”
墜兒的話不假,她幾乎是看着顏喆從一個總角少年慢慢長大的,人長大了,就不可像幼時那般任性,顏喆早早失去了父親,雖然襲了爵位,可并無依仗,他以後想在大燕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唯有從軍營裏混出點名堂來。
顏若栩嘆了一聲,也沒有心思繼續寫回信了。
昨日陸垣蟄遞了一封信進來,邀她有事相敘,眼看着時間要到了,她換了件利落的襦裙,想了想又揀了一柄匕首放在身上,這才坐上轎辇出了宮。
這次她許了墜兒同去,一聽說是去見陸垣蟄,墜兒的臉立刻苦了下來。
“公主你怎麽還去見他?那個人有什麽好的,京中出色的世家子那麽多,哪一個不比他強!”
墜兒說的是又氣又急,恨公主不知如何被豬油蒙了心,一心一意向着一個浪蕩子去了。
顏若栩還沒有把事情的原委說給她聽,這事情沒有頭緒,她還有些不知道從何處說起。
轎辇出了皇宮,過了長安大道,右轉往南去了,沒走上幾百米,穩穩停落在一處小巷中。
墜兒先下來,随後掀了車簾扶顏若栩下轎。
這會已經過到了日暮的時辰了,白日的酷暑氣漸漸消散,涼爽的風穿巷而過,帶起一陣涼意。
這次和陸垣蟄約在一家茶樓,離長安大道很近,顏若栩想着坐轎辇過去有些惹眼,特意叫轎夫停到這僻靜些的角落來,她與墜兒步行一段路過去即可。
墜兒撐了一柄竹布傘在頭頂,日暮的陽光雖然已經虛弱,可是曬久了還是受不住,把肌膚曬傷了不提,把公主曬成塊黑皮她也沒法和皇後娘娘交代。
巷子裏的行人零星,前方有幾個婦人并肩而行,身後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幼童,他們身上挎着布包,手中還握着書本,想來是剛從私塾裏散了學回來,一路叽喳笑鬧不停。
墜兒回身看了一眼,離她們幾十米處的兩個行人立即駐足,因隔得遠,墜兒并未在意,顏若栩卻瞧見了,其實一個一身藍色短衣,悄悄隐藏在一家商鋪的門柱之後。
顏若栩冷眼瞧了一會,假裝無事繼續往約定的茶樓而去。
嫡公主和陸将軍長子關系密切這個消息,從那晚以後早就鬧的滿城風雨,不懷好意出言揣測的人多了去,他們的主子愛派人跟着便跟吧,反正這事已經半公開,她要是故意避嫌不去見陸垣蟄,他們才疑心。
陸垣蟄的心思和顏若栩想的一樣,他先到了茶樓,在雅間等了一會,透過軒窗看見了顏若栩的身影,立即搖着扇子款步到了門口迎接。
這位公子頗有些傲氣,明明已經有了副惹眼的皮囊,偏偏還不知道收斂,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
陸垣蟄立在那茶樓的門口,笑顏比那纨绔還纨绔,笑吟吟地對她道:“顏小姐請。”
墜兒冷哼了一聲,臉色十分不好看,別過臉去不說話。
“陸公子久候了吧。”顏若栩跟在陸垣蟄的身後,随他上了樓梯進了雅間。
雅間裏面沒有了耳目和他人的目光,陸垣蟄收斂起來方才故作的張揚,對顏若栩做了一揖,“那夜之事連累了公主,擾了公主的清譽,是我的疏忽大意。”
顏若栩搖頭,“此事與你無幹,陸公子何必自責,再說你我現在如同盟友,這些個虛禮不必多講究。”
陸垣蟄搖着紙扇的手停頓了一下,旋即舒展開眉眼輕笑一聲,“好一句盟友。”
他低頭沉吟片刻,擡起頭來時臉色已經滿是凝重,顏若栩的心跟着提起,側耳細聽他接下來的話語。
“我派去邊城探消息的人傳了訊息回來,馮将軍沒死。”
陸垣蟄的話剛說完,顏若栩立即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思考着這句話,馮将軍沒有自刎死去?這個情況和上一世所知的訊息截然不同,難道此案中還有隐情?
陸垣蟄得此消息時也驚訝無比,同時內心十分歡喜,馮将軍若還在,那麽這件事情就好辦了。
“我的線人是邊城的一位商賈,他在邊城已經經營多年,人脈十分廣闊,由他的手下打探到,蕭彥臣領兵到了邊城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整理辎重,練軍備戰,而是和身邊的近衛不停的拜訪邊城官員,和他們飲酒作樂拉幫結派,他根本沒把心思放在戰事之上。”
陸垣蟄說的憤慨,眼神冰冷的如同冬日的寒霜,他擡眼盯着虛空的某處,冷笑道。
“除了拉關系之外,這位蕭家世子還偷摸幹着一件事,他在偷偷尋找馮将軍,據說那一日白堰湖起了大霧,蕭敘帶人和馮将軍在霧中作戰,後來霧氣散去,白堰湖只留下了滿地的血跡和兵卒的屍體,馮将軍消失無蹤,蕭敘派人找了一夜,第二日宣稱已經找見了馮将軍的屍骸,下令就地掩埋在了白堰湖,他說叛國之人無顏回京,只配客死異鄉。”
顏若栩皺起眉來,細細推敲這其中的細節的确十分的蹊跷。
“這麽說來,馮将軍可能只是失蹤了,陸公子又是怎麽确認他還在人世的呢?”
陸垣蟄早知顏若栩有此一問,他不僅有線人傳回的訊息,還曾經截到過一封從邊城傳回馮家的書信。
“信中寫的是什麽?”顏若栩的身子忍不住往陸垣蟄靠近一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馮将軍讓夫人帶一家老小離開京城,這封信落款的日期是蕭敘秘密傳回馮将軍死訊之後,由此我推斷,馮将軍還活着,他知道是蕭氏在害他,卻選擇隐姓埋名,而不站出來向陛下禀明,這裏頭應該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陸垣蟄說完從桌上拾起了一根竹筷,握在手中做執劍的姿态,使力往前一捅,“我們只要能尋到馮将軍,再借你我之力從中斡旋,邪不壓正,屆時一切定能水落石出,蕭氏就等着挨這一劍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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