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顏若栩在徐皇後宮中呆了一刻鐘, 見母後尚且沉浸在喜悅裏,暫時忘了問自己與陸垣蟄的事情,心中松了一口氣。

今日天氣晴朗了些, 走出瑞康宮的時候, 顏若栩擡頭望了一眼天空。

天色比起前些日子明亮許多, 只是遠處還壓着幾片黑雲, 怕是還有雨要下,這對戰局十分不利。

察覺到了顏若栩的遲疑, 墜兒也駐足,柔聲道:“公主,昨夜無眠,現在快回宮休息一會吧。”

顏若栩點點頭,繼續往停在宮外的轎辇走去。

天總是不遂人心願, 這場雨就算上天對大燕的考驗吧,撐過去了, 定會雨過天晴。

回到宮中墜兒端上一碗姜湯水,看着顏若栩飲下後,接過顏若栩遞來的空碗放于案上,邊放帳簾邊道:“公主快睡吧, 這兩日累壞了。”

墜兒因比顏若栩長幾歲, 又是從小跟在身邊的人,她性子雖然活潑大咧一點,照顧起顏若栩的飲食起居來,卻又是一點都不馬虎。

顏若栩沒有姐姐, 便在心中将墜兒看做姐姐一樣的人, 她也知道,無論何種境地, 墜兒都不會離她而去。

不知怎的,顏若栩生出了些感慨的心,眼裏忍不住泛起了水汽。

“你也累着了,也睡一會,讓素心在外頭候着就好。”

墜兒笑着點頭,又俯下身幫顏若栩掖了掖被角,端起案上的空碗後往外走去,輕輕掩上了房門。

屋子裏忽而安靜下來。

卧房裏點了摻了果味的安神香,味淡而輕柔,呼吸間滿腹暖甜。

一縷縷白煙若隐若現,繼而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頭頂的帳幔邊上墜了些流蘇,最末處串了産自東海的小珍珠,據說能調節心脈,也能夠鎮定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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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屋內晦暗的光線,顏若栩看了一會,漸漸睡熟了,鼻息均勻和緩,這這樣過了片刻,她的睫毛忽而顫抖起來,緊閉的雙眼之間皺起一個小疙瘩。

她的雙手緊緊攥着錦被,不安的左右擺動。

顏若栩的意識出現在一個奇怪的夢境之中。

那是一片荒野,枯黃的樹葉落了滿地,一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周圍布滿了粘膩的濃霧,她只穿着薄衫,感到冷極了,抱着手臂漫無目地往前走着。

遠處傳來噼啪的雨聲,細聽卻不真切。腳下的落葉越來越深,漸漸的能沒住她半截小腿。

她的心慢慢不安起來,無措地環顧四周。

一盞微亮的燭火,就是在此刻刺破濃霧,慢慢地靠過來。

那人也是一身薄衫,開始只看得清楚一個大概的輪廓,随着距離的縮短,越來越清晰,那眉那眼,還有嘴邊極淡的笑容,不正是陸垣蟄。

顏若栩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一柄利劍忽從陸垣蟄身後刺來,利刃當胸而過,濺出一片腥熱的血霧。

那盞小小的燈墜地,從陸垣蟄手中脫落,傾倒而出的燈油引燃了地上的枯葉,烈焰哄然竄出來,照亮顏若栩驚慌蒼白的臉。

顏若栩驚醒了,沁出了一身冷汗。

她清楚的記得夢中陸垣蟄中劍後的樣子,他滑跪在地,嘴角淌出鮮血,清亮的雙眸閃爍着不甘心,不可置信地攥着心口的利劍。

顏若栩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在心中慶幸還好只是一場噩夢。

臨行之前,顏若栩還一直在勸說陸垣蟄不要冒險,邊城郡如今已是一座孤城,他帶着那區區百人前去,又有什麽用處?

陸垣蟄的臉隐沒在黑暗裏,顏若栩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那雙眼裏灼灼的目光望過來,夾雜那時候喧鬧的風雨聲,給顏若栩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他難得有聲音那般柔和的時候,渾身的刺也軟下來,與顏若栩隔着一方茶案,匆匆說了他的打算。

他根本沒打算去邊城郡,他要悄悄渡過大燕與胡人接壤的南桑河,潛入胡人的地盤,尋找到失蹤已久的馮将軍。

顏若栩愣了愣,“你說馮将軍在胡人那裏?”

陸垣蟄點頭,這些日子他經過手上獲得的線報,得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測,大燕與狄人開戰,卻處處出現胡人的身影,馮将軍的事情朝廷都還沒公開,朱邪拓卻搶先知道了這消息,他為何有這麽大的本事?除非,大燕這頭有胡人的奸細。

尤其在知道受傷的馮将軍藏身胡人的某個小部族月池後,他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馮将軍的傷是在月池受的,他根本就沒出現在蕭敘所說的,那夜的白堰湖。

蕭敘說謊了,至于他為何說謊,陸垣蟄心中一驚,蕭氏是大燕排名一二的望族,實在不必和胡人牽扯上幹系,通敵是大罪,可若不是蕭敘放出的消息,這一切又作何解釋呢?

如今看只有找到馮将軍,才能将真相解開。

顏若栩起身到了桌旁,倒了一杯涼茶喝下去,冰涼的茶水下肚,終于将她滿心的不安壓下幾分。

那晚和陸垣蟄的匆匆一談是在宮門口一間小屋子裏,陸垣蟄的時間緊迫,需立即回去修整兵馬人員。

顏若栩同他道了別,起身往外走去,夜色如水,涼風蕭蕭,她吸足了一口氣,昂首踏出屋門。

忽而聽到陸垣蟄在背後道:“方才我向陛下求賜婚,是權宜之舉,沒來得及與公主商議,還請恕罪。”

顏若栩頓足回眸,望着陸垣蟄的目光驚訝道:“我自然明白,陸公子安心。”

陸垣蟄點頭,緘聲微笑一下。

只是在顏若栩走後,他還孤身在屋中靜立了片刻,手心裏握着顏若栩那日給他的魚佩,垂頭看那玉上的紋飾半晌,也不知是說與誰聽,輕聲道:“今後若是怕了,我會護着你,說到做到。”

言罷,他匆匆離了宮門,回府清點兵馬去了。

顏喆月餘之前寫的信,到了今日才輾轉到顏若栩手中,這些日子邊城對外的通訊已經斷,顏喆的那封信被揉皺了,還沾上了一些水漬,信紙上的字跡暈染開來,讀起來很吃力。

他大概是剛聽說胡人向乾景帝求親的訊息,字裏行間全是憤慨,道那朱邪拓還是死皮賴臉,他回到京城定要宰了這小子。

顏若栩笑了笑,幾乎能在腦中響起顏喆說這話時的語氣,再接着往下看,心便一點點揪起,顏喆道他受傷了,不過不重,只是扭傷了腿,過幾日就好。

若真的是小傷,他也不必在家書中特意提起了,顏若栩将信看完,心裏極為擔憂,顏喆在他眼裏仍舊是個孩子,她實在是心疼。

戰局上的事情顏若栩幫不上什麽忙,可京城中的事情就不得不上心。

經過上次的事情,蕭氏的風頭被蓋下去不少,雖然後來蕭嘉柔有孕,父皇母後都大喜,賞賜和恩典都是雙倍,但君臣間畢竟有了隔閡,尚需時間修複。

這是個好時機,顏若栩有必要抓住。

鄭昊在外面打探了幾日,回宮禀報道徐府這些日子進出府邸的人雜亂起來,顏若栩的舅母魏氏經常去城外的廟裏燒香禮佛,清早就去,天色黑全了才歸。

京中達官貴人們若是要禮佛,向來只去城內享受皇家供奉的金門寺,城外頭那些連佛祖金身都塑不起的小廟,他們根本不屑去供奉。

顏若栩低頭飲了口茶,心中已經了然,那夥進京告狀的盛州人便寄居在城外的寺廟中,舅母哪裏是去廟裏燒香,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舅母的心思缜密,若起心要給蕭氏使絆子,定要等掌握了十足的證據才會出面,以做到一擊必中。

可是這樣太慢了,若等皇嫂誕下了皇嫡孫,君臣間關系修複了,再出面控告蕭氏,只怕他們最後只落個監管不力的連帶責任。

要給他們重擊,需要越快越好。

顏若栩望着院外牆角之下,在秋風之中搖擺的幾株瑤臺玉鳳怔怔出神,心裏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她和蕭氏素來不和,沒準能借她之力,扳倒蕭氏這件事情上,又多了一層勝算。

“墜兒,備馬,我要去秦陵。”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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