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這夜顏若栩睡得并不安穩, 她靜靜望着身側之人的睡臉,想撫摸,又唯恐擾了他休息。

上一世韓家父子包括自己, 皆殒命在這場動蕩中, 唯有力挽狂瀾, 才能改變命運。

不知過了多久, 顏若栩迷迷糊糊睡着,夢中也不安穩, 她夢見好多士兵長牙舞爪地圍着她,顏語媗舉劍站在高處,瘋了般的對她喊道:“顏若栩!你也有今天!”

天色昏沉下,狂風吹得她裙擺搖曳,面前的士兵舉戈逼近, 那刀鋒上閃着寒芒,将顏若栩逼到了死角。

最後一把長劍當胸刺入, 蝕骨冰涼,汩汩鮮血染紅她雪色長裙,漸漸的,她沒了意識, 臨了, 耳畔響起一道疏朗的嗓音:“若栩。”

顏若栩蹙眉,她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若栩?”

天色微亮時陸垣蟄便醒了,見顏若栩還睡得安穩, 不忍吵她, 連穿衣的動作都十分輕,本已經推門要出去, 又舍不得,轉身回到床旁,俯身幫她掖被角。

他目光溫柔地細看着她的眉眼,紅唇,指尖繞着顏若栩一縷發把玩,睡夢中的顏若栩蹙了蹙眉,額角滲出些細汗,似乎做了惡夢。

陸垣蟄忙輕聲喚她,良久,顏若栩才從夢魇中逃出。

她猛然睜開雙眸,定定望着陸垣蟄,意識還有些混沌,本能的張開雙臂,撲到了陸垣蟄懷中。

還好,那只是一個噩夢。

陸垣蟄揉了揉她的頭,溫聲道:“不要怕,有我在呢。”

顏若栩點點頭,頭埋在陸垣蟄的頸窩中,悄悄地吻了吻他的脖子,慢慢道:“我才不怕。”

天色微亮,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陸垣蟄又回了營中。

顏若栩本打算去別苑見父皇與母後,乾景帝的病一日重于一日,脾氣越發暴躁,除了徐皇後外,他根本不允其他人近身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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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兒,你去備好車馬,不必帶侍衛了,叫鄭昊跟着便好。”

換好衣服後,顏若栩對墜兒吩咐道。

亂,是顏若栩出府後的第一感觸,昔日繁華的街市上如今一片兵荒馬亂,一半的商鋪都關了門,街角的乞丐數量比平日多了一倍,多是最近溜進來的流民。

顏若栩撩開一角車簾,輕輕嘆息一聲。

鄭昊看着街邊一家糧鋪前長長的隊伍,皺眉道。

“近日京中的米糧貴了十倍不止,昨日屬下之妻托人才從黑市買到些米面,這樣下去,京中的流民必定越來越多。”

顏若栩放下車簾,閉目深思,如此下去大燕必定元氣大傷,是該請皇兄開倉放糧,将京中局面安定下來才是。

她正想得出神,拉車的馬兒忽然一聲長鳴,車夫猛然馭馬停下,顏若栩身形一颠,幸好有墜兒在一旁方不曾摔倒。

鄭昊從外掀開簾子,禀報道:“公主,是小侯爺。”

“阿喆?”顏喆近日被皇兄封了個武官職位,也負責京中的巡防,顏若栩已經有些日子不見他了。

顏喆截停顏若栩的馬車後,急忙翻身下馬,神色有幾分匆忙,對顏若栩急道:“阿姐,出事了!我先送你回府。”

顏若栩心神一震,急忙問道:“出了何事?”

顏喆緊緊咬着牙,布滿血絲的雙眼中閃過痛楚,扭頭對顏若栩道:“先上車,路上說。”

昨夜子時,京城附近的幾個縣丞集結了幾千的兵卒,連夜出發,在今日清晨到了城門之下,揚言要面見皇帝,他們不服太子監國,直言他無才無德,不配為儲君。

顏若栩無奈的揉了揉眉心,皇兄操之過急,又不聽勸谏,朝中早就議論紛紛,頗有反對之音,如今終究有人戳破了這一層。

不過,這幾個縣丞手中只有區區幾千兵卒,如何敢集兵城下,如果沒人授意和撐腰,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都不會這樣做。

那人,會是蕭彥臣嗎?還是另有興風作浪之人,顏若栩陷入深思之中。

自蕭家獲罪,蕭彥臣在外領兵不歸,既沒有反,也抗旨不歸,雖無大舉動,可明白人都知道,他遲早要反,大燕不會任由他傭兵自立,他自然也不肯受降赴死。

在回将軍府的途中,街上的場景比方才更加混亂,百姓們驚慌失措,大家互相推搡着,在外的急匆匆歸家,無家可歸着乘機打劫,将為數不多開門的商鋪團團圍住,讨要吃食。

“給給給!趕緊走!”

商家端了一籃子糙米馍馍出來,往街面上随便一潑,黑灰色的糙米馍馍咕嚕滾到地上,沾滿厚厚的塵土。可災民們并不嫌棄,反而像看到什麽珍馐美味般,紛紛過去撲搶。

見災民被引來,商家乘機關了店門。

顏喆的神色嚴肅一片,他狠狠揮舞着馬鞭,在前為顏若栩的馬車開路,以免人群沖撞了他阿姐。

“阿姐,你安心在府中,陸府的家仆都是好身手,陸垣蟄又叫我帶了幾十人過來護院,安全的事情你不要擔心,會沒事的。”

到了陸府,顏喆甚至都沒有下馬,看着顏若栩的眼睛認真說完這段話後,立刻策馬而去。

今日事發突然,陸家人作為京中禁衛統領,根本無暇歸家安頓家人,陸垣蟄只好托顏喆代為處理。

看着顏喆遠去的背影,顏若栩苦澀一笑,阿喆怎麽會知道,如今最不安全的不是流民,不是城外兵卒,而是皇兄的心啊。

今生事情的發展雖與上一世不同,卻還是走到了相似的境地,同樣是外有強敵,內有憂患,皇兄卻如同被蒙蔽了雙眼,一味固執己見。

而她從前就是天真的以為皇兄還是那溫和的少年,自己仍舊是他寵愛的妹妹,才毫不顧忌直言相勸,連什麽時候皇兄對她起了殺心都不知道。

皇兄大概想做個殺伐果斷的盛世明君,所以斷了自己的情與戀,除了帝王之術,他什麽都可以不要。

顏若栩不禁傷感,望着灰白色的天空,迷茫想道:“該如何是好,皇兄的心意早不是她可以揣測的,這一世,她究竟該怎麽做?”

一連好幾日,顏若栩沒有睡過好覺。

同樣的,太子府邸裏的人,也沒有一個人好過,太子府的下人們小心翼翼的提着水桶,用刷子清洗太子的書房。

裏面有一股極為濃郁的血腥味。

夜裏太子殿下在書房見了陸如卿和陸家二位公子,結果不歡而散,陸如卿出來時面色難看極了,出府時還踹翻了院中一株花樹,陸如卿向來被稱儒将,能讓他如此失儀,可見和殿下談的很是不快。

太子府中的婢女急忙泡了壺好茶進去,好讓殿下消消氣,這婢女在太子府邸時間不長,一進去見平時裏滿臉冰冷的太子殿下,居然抱着楓大人笑得開懷,心中一緊張,竟然手裏抖了抖,将茶水灑出不少。

楓大人笑着看來,姿色雍容,一改平日清冷,用白皙的手臂圈住太子脖子,一邊将太子往自己懷中拉,邊在耳邊吹氣似的道。

“殿下,她笑話咱們。”

太子半閉着眼,用眉心蹭着楓大人的胸口,輕聲道:“大膽的奴才,你說,該如何處置?”

楓大人笑靥如花,修長的指頭搓弄着太子,笑道:“殺了她。”

小婢女大驚失色,手中托盤砰一聲落下,茶水打翻,瓷器碎了一地,小奴婢不過十五六歲,膽子小極了,邊哭邊跪地磕頭求饒,額頭剛好磕在滿地的碎片上,一臉的血和淚。

楓大人笑意愈盛,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太子手執劍,将婢女斬殺,這是顏黎第一次殺人,他看着流到鞋底的血,看着滿室狼藉,還有楓大人在身後拍掌叫好的樣子,心裏那些驚懼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快意。

他自幼體弱,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學習騎射,在尚武的大燕,他這樣一個孱弱的儲君,自然活的萬分艱難,他過去謹慎,謙和,試圖以德才去證明自己未來能做好一個皇帝,結果呢?只有奚落與嘲笑。

太子将仍舊在滴血的長劍撇下,勾唇冷笑,只有嚴刑酷法,方能人人都怕他,人人都聽話。

日出之前,楓大人披衣出來,一身潇灑的薄衣,避開耳目,來到了一處僻靜處,左右環視無人後,從一旁大樹的樹洞中取出一封書信,京中許多人都認得信封上的字跡,那是蕭彥臣的筆跡。

楓大人将信看完後,掏出懷中的火石,幽幽火焰将信箋吞噬幹淨,化作齑粉随風而去。

不遠的拐角處,閃出太子妃蕭嘉柔的身影,她與楓大人對視,輕微地一點頭,轉身離去。

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墜兒匆匆跑進來,對顏若栩道:“禀公主,驸馬回來了。”

話一畢,陸垣蟄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院中,他臉色有些憔悴,曬黑不少,眼下有層微微的灰,定是事務繁雜,休息不足的緣故。

顏若栩快步走到了房門口,兩人目光相接,不由而同的頓住腳步。

幾日的別離,竟然有幻如隔世之感。

“若栩,我回來了。”陸垣蟄扯開嘴角,露出個燦爛的大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印象裏冷冷淡淡,桀骜不馴的少年,已經是如此溫暖的模樣。

顏若栩回應一個同樣微暖的笑容,她今日穿得素淨,鵝黃色束腰紗裙,烏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墜一枚白玉桃花簪子,粉黛不施站在那,只和煦的笑着,陸垣蟄既覺得暖,又覺得酸。

他不願她活在動蕩不安之中,他想予她一世安穩,從前他沒有牽挂,覺得男兒為國效力戰死沙場才是最好的歸宿,如今,他承認,他開始怕死,因為他若是死了,她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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