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有關夢想
盡管身處陌生的房間,躺在陌生的床上,但那一股似有若無的茉莉花香很快讓梁銳希放松神經,墜入夢鄉。
夢裏他仿佛回到了兒時,外婆家的院子裏種了棵茉莉花樹,五月滿院飄香,明媚的日子裏他小姨搬了把凳子爬上去摘花,搖搖晃晃站不穩,大聲喊他:“銳希,銳希,來幫小姨扶着凳子……”
……
醒來時梁銳希都有點恍惚今朝何朝,稀薄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緩了緩神,半分鐘後才坐起來,摸手機看了眼,快十一點了。
這一覺居然睡了這麽久。
卧室門虛掩着,外面飄來的米香味蓋過了昨晚那抹茉莉香。梁銳希下了床出去,見周琰已經衣着妥當地坐在沙發上工作。
“醒了?”聽見動靜,周琰将筆記本一擱,對他說了句“先過來吃藥”,便起身走向廚房。
梁銳希打了個哈欠,走到周琰原先坐的地方坐下,見茶幾上已經備了杯溫水和他要吃的胃藥。
還有一杯喝過的咖啡,大概是周琰的。
“你幾點起的?”梁銳希吃了藥,随意地瞄了一眼對方筆記本內的文檔。
“八點半。”周琰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
“這麽早啊,睡夠沒有?”梁銳希起身到廚房,見周琰正在盛粥,邊上還有小籠包、雞絲之類的點心配菜。
“差不多……”
“這都你做的啊?”梁銳希驚訝。
“就粥是,其他外面買的。”周琰擡擡下巴,示意梁銳希幫他一起端出去。
“你吃過麽?”梁銳希問。
“你沒醒的時候,我稍微喝了點粥。”
客廳裏擺了張木圓桌和兩把椅子,都是折疊的,昨晚梁銳希沒留意到,估計周琰今早才拿出來。
桌子剛好能放下周琰準備的食物,但坐下梁銳希才發現,他們的距離近得弓腰時都可能碰到頭。而且這麽面對面坐着,整個人幾乎就籠罩在對方的視線之下。
梁銳希喝了口粥,下意識找話題:“我剛看到你電腦上的文檔了,雅言律師事務所就是你和你高中同學開的那家?”
“嗯,”周琰坦誠道,“我以前跟你提過一個叫阮雅東的人,你還有印象嗎?”
“有。”那人是高中時比周琰高一屆的學長,考了燕大法學系。以前周琰還給他看過阮雅東在高校法學辯論賽的視頻,那真叫一個妙語連珠舌戰群儒,反正也是個讓梁銳希這種凡人大嘆牛逼的神仙。
“他前年法碩畢業,來海城了,‘雅’字就是取了他的名。”周琰說。
“那‘言’呢?”梁銳希問,“怎麽不叫你的名字?”
周琰持筷的手一頓,看了他一眼:“我沒想跟他組CP。”
梁銳希一噎,心裏直犯嘀咕:你沒想就沒想,看我幹嘛?難不成還想為當年我們在學校被人傳一對那種緋聞守身如玉?
囫囵吞了個小籠包,梁銳希又問:“你不做訴訟嗎?我看你好像在寫什麽公司資管計劃清算的法律意見書?”
“吃慢點,”周琰提醒了一句,解釋說,“律所成立不到一年,還輪不上我們挑活,訴訟、非訴、咨詢相關,能接到什麽業務就做什麽業務。”
“那以後呢,”梁銳希好奇道,“你主要做哪個方向?”
做律師做到後面大都是專精一項的,有的人入行時接觸的是離婚官司,可能幾十年就跟各種婚姻糾紛打交道了。
“還不确定,走一步看一步吧。”周琰說。
梁銳希問得随意,沒想到周琰回答得更随意,就好像昨晚被問到會不會回南市一樣,周琰的答案也反映出他對未來發展與選擇的不确定感。
但周琰會這樣說,又奇異得沒讓梁銳希感到太意外。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嗤”地笑道:“你還記不記得,大學的時候也有人問過你以後要做什麽。”
“嗯?”周琰看向他。
年輕的學生聚在一起總會意氣風發地暢想一下未來,有次他們班上的同學聊起來,有的說要做知名律師,有的說要去大公司做首席法務官,還有的口出狂言說要進憲法編寫組為中國法史做貢獻……而作為他們當中最優秀的學生代表,周琰自然免不了被人問起未來的夢想。
梁銳希記得,周琰沉吟片刻後,說了一段話。
他說,現在的夢想,未必就是我們最終的選擇,因為年輕時的我們總是會受環境的影響,受世俗的名利标準幹擾,錯把別人的成功當标杆,朝着一個方向盲目沖刺,結果忘了看看這一路上還有什麽別的可能性,甚至沖到最後,把自己原本的樣子都忘了。
他說完那句話後,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似懂非懂,但又莫名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周琰很牛逼。後來男生們還一度拿周琰這段話當裝逼金句,宣稱用來體現F大法學院學生的智慧與哲思。
不過,若是換個人時常把對未來不确定性表現在外,肯定會被打上“此人不靠譜”或是“腦子不清楚”的标簽,之後混得也不見得特別如意。可周琰卻在F大拿了四年一等獎學金,頭冠法學系學生會主席、優秀學聯幹部的稱號,畢業後順利通過司法考試,三年落戶買房,還自己開了個律所……
梁銳希比着筷子對他道:“你這樣的人,就好像嘴上說着‘我随便考考’然後所有科目都拿了滿分的變态,很讓人人神共憤知道不?”
周琰輕點了下頭,表示接受梁銳希的評價,而後淡然道:“不确定歸不确定,但該拿的東西我還是要拿的,以免未來想好要怎麽選的時候,就沒得選了。”
梁銳希:“……”
……這種人就該被拖出去亂棍打死!
周琰三兩口喝完了剩下的粥,放下碗筷看着他道:“別說我了,說說你吧。”
梁銳希瞬間像是被教導主任喊住談話的壞學生一樣,繃着身子緊張道:“說我什麽?”
“昨天看你病着,我沒問你,你跟你朋友開的那個酒吧是怎麽回事?”周琰皺着眉頭一副秋後問罪的樣子,“之前到處混夜店不夠,還自己開了一個來浪?”
“什麽到處混夜店,”梁銳希急着辯白,“你別亂講啊,我那都是出去打工賺外快。”
“打工??”周琰眉頭皺得更深了。
梁銳希照實跟他交代,就是他快“守喪”結束的那一陣,為了散心,有天下班後跟同事一起去酒吧喝酒,被臺上的女歌手拉上去互動唱了首歌,結果豔驚四座,酒吧老板當下就叫住他問能不能常來,可以按小時付他出場費。
梁銳希試着唱了一段時間,發現每個月能賺個幾千,覺得十分新鮮,之後又走訪了不少同類型酒吧,由于他走訪時習慣性把各酒吧的照片發在朋友圈,所以給不知情的人一種他成天混夜店的假象。
他可不想讓周琰也誤會自己,梁銳希說他深入調查了一番酒吧經營行情,仔細算過一筆賬,才決定拉蔣晟合夥開“期待可能性”。
“你這酒吧叫‘期待可能性’?”周琰聞言愣道。
“嗯,就是刑法裏那個詞,”梁銳希接着道,“我們前期投資八十萬,我跟蔣晟各出一半,不出意外,到今年年底裝修和設備費用就能回本了,之後的收入我和他對半分,保守每年分到我們各自手上能有十來萬,比我之前‘走穴演出’賺得多多了……”
“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想做律師的。”周琰的語氣像是在數落他不務正業。
梁銳希不由一怔,确實,在外人眼裏,學法的人好像是必然會做律師的。梁銳希當年也是抱着這樣的認知才填的F大法學院,讀書時還幻想過自己穿着律師袍站在法庭上讓罪犯們無處遁形的樣子,覺得那樣的自己簡直帥得沒邊了。
可能是什麽時候跟周琰說起過吧,他想。
但就如周琰所說,年輕時的夢想未必就是最終的選擇。
大學四年,梁銳希就已經察覺出自己和真正優秀人才之間的差距,他也聽到不少校友前輩們分享經驗說做律師有多忙多辛苦,尤其是新人,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雲雲。
畢業那年,梁銳希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參加了司法考試,卻以兩分之差與律師從業證失之交臂,他也有過一點不甘心,但那年年底他爺爺去世,他成了梁家唯一的頂梁柱。
返回海城後,梁銳希便放棄了再戰司考的打算,轉身去了學姐推薦的上市公司做法務相關工作。
大公司的收入待遇都很不錯,随着時間的推移,精力的分散,梁銳希也漸漸認清現實,打消了做律師的念頭。
“哎,跟那相比,我現在最想解決的是經濟問題和立足問題,”梁銳希擡眼看了看周琰的房子,向往道,“也不知道我猴年馬月能在海城買房。”
“你也不打算回老家了是嗎?”周琰問他。
“應該不會了,我在這的工資和酒吧投資收入加起來,每年能有三十多萬,在老家根本賺不了這麽多。”
周琰眉心舒展了些,卻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等梁銳希吃完飯,周琰才接着道:“你開酒吧唱歌,我不管你,但你這飲食習慣一定要改改,才多久不見,你看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麽樣子了……”
“什麽樣子?”梁銳希納悶道。
“要不要我拿個體重計給你稱稱?還是把昨晚那個醫生的話再複述一遍給你聽?”
“別了。”梁銳希苦笑。
但被周琰這麽教育,他心裏還有點美滋滋的,怎麽說呢,明明這兩年都疏遠許多了,但他感覺到周琰還是在乎他、關心他的。
“你也真是,自己前女友都要嫁做人婦了,還關心我呢。”梁銳希揶揄他道。
“……”
“好啦,我自己會注意的,”梁銳希看向沙發那邊,見到周琰還擺在那邊的電腦,忍不住說,“聊也聊了,飯也蹭了,你還要工作,我就不打擾你了。”
話音剛落,梁銳希就見周琰張了張嘴,眼神有點錯愕,有點兇,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梁銳希下意識想再補充點什麽,卻見周琰一臉落寞地偏開了視線。
那個表情不知怎麽就把梁銳希觸到了,讓他莫名感覺,周琰并不想讓他走。
也是,蕭芷都要嫁人了,周琰一個人在海城,工作之餘也沒個能聊往事的對象,能不寂寞麽?何況周琰本來是那種有需要也不大會說出口的人。
悟到這一層,梁銳希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問:“我以後,能随時過來找你麽?”
作者有話要說:
【小插曲】
梁銳希:兄弟需要我,我要經常來找他,給他送溫暖。
周琰:如果不是最後一句話,你在我心裏已經是個死刑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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