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血月狼人殺(4) (1)

血字消失後, 楚淮腦內又浮現了一行血字——任務者楚淮, 神陣營。

這就是那張神卡的作用嗎?

他靜靜等待着“神”能力的敘說,卻發現血字就到此為止了。

楚淮表情有些凝重。

他玩過狼人殺,“血月狼人殺”的規則與常規狼人殺肯定有極大出入, 但有些東西卻是共通的。

常規狼人殺, 分平民、神、狼人三個陣營。

平民和神同屬好人陣營。

神隐藏在平民中,幫助保護平民。

狼人的目标則是殺掉神或者平民。

而血月狼人殺, 顯而易見, 鬼陣營相當于狼人陣營,他們這些任務者,便相當于好人陣營。

所以那個“指出隐藏在你們中的鬼”的任務目标,一開始就暗示了“血月迷城”副本的真名——

血月狼人殺。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血字上所謂的觸發條件又是什麽?

難道說,不觸發的話, 副本照樣可以進行?

血月在西移。

一旁的婁銘垂下眼睑,眸光閃爍,袖中的手不由攥緊。

因為能見度大幅度降低,楚淮并未看清婁銘的神情。

男孩抓緊了楚淮的手。

這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婁銘問楚淮:“你有什麽打算嗎?”

楚淮:“找個屋子先藏一藏。”

婁銘點頭。

血月既然是鬼陣營的時間,那合理推測, 銀月便是好人陣營的時間。

難怪之前的一小時風平浪靜。

銀月大概相當于狼人殺游戲裏的白天。

銀月出現, 鬼只能隐藏在任務者中,血月降臨,他們才可以殺人。

而如今周圍能見度這麽低,黑暗中危機重重, 他們再站在空蕩蕩的道路上,無異于活靶子一樣的存在。

暫時假設鬼沒有鎖定任務者的能力,那麽找間屋子躲起來,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要死人了嗎……?

楚淮眼裏有了絲茫然。

他作為神,明面上可什麽能力都沒有。

神陣營和民陣營的區別在哪裏?

生路提示中“神愛世人”又是什麽意思?

副本裏,只有他一個神嗎?

隐藏在他們中的,只有一只鬼嗎?

如果不是,又是幾只?

鬼的能力又是什麽?限制又是什麽?

狼人殺規則裏,狼人一晚上只可以殺一個人,卻不知道到了血月狼人殺裏,這條規則是否仍适用。

只能先放棄和靳天逸他們彙合了。

既然六點到七點是銀月,那麽七點到八點應該是血月。

血月要維系到八點整。

副本統共進行十二個小時,銀血月交替,正好是六輪。

八點後,他們就暫時安全了。

楚淮牽着小男孩,和婁銘就近找了間屋子,一推門,厚重的塵土味撲面而來。

男孩臉埋在楚淮身後,瑟瑟發抖,卻很乖,不哭不鬧,也讓楚淮松了口氣。

他要是大哭大鬧引鬼過來,他們也會很麻煩。

屋子的房檐、窗戶上密布着蜘蛛網。

楚淮湊近,發現漆黑的蜘蛛都死透了。

婁銘在身後關門,楚淮一轉身,冷不丁地在門口看到一具骷髅。

他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婁銘在屋子裏找了一圈,摸到牆上的燈線,使勁拉了拉,線都要被他扯掉了,燈卻不亮。

他最後只好跑到窗邊去,把窗簾拉開。

一只吊在窗戶上的死壁虎掉到他手臂上,婁銘猛地一抖手,被惡心到了。

勉強有了點光。

楚淮蹲在那具骷髅前,仔細打量。

骷髅的風化程度很高,這人死了估計至少有七八年。

骨頭表面沒有什麽明顯的傷,可能有細微的致命傷,但光線太暗,他看不清。

婁銘也看到了那具骷髅,皺眉問道: “你說,他是怎麽死的?”

楚淮笑:“我們之後會怎麽死,他就是怎麽死的。”

畢竟,副本描述上,他們這群人是來探索滅城的秘密的。

楚淮幫婁銘搬桌子椅子抵住門。

“我去開窗。”他說。

婁銘拉住了他:“別。”

楚淮蹙眉:“為什麽?”

他開窗是有他的思慮的。

他們對鬼的了解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鬼的限制是什麽,萬一鬼可以穿牆,那他們用物什抵住門的舉動非但不能阻擋鬼,反而讓自己無路可逃。

所以開窗是為自己留條後路。

當然,開窗也是有風險的,萬一鬼要從窗戶進來,他們來不及關,也只有死路一條。

但怎麽可能有絕對安全的選擇?賭一賭罷了。

拉開窗簾的确可以讓他們觀察到屋外的情況,及時規避風險,但同樣,鬼也可以透過窗戶看到他們。

婁銘知道楚淮要表達的意思,只是固執地搖頭,堅持自己的想法。

“給我個理由。”楚淮說。

婁銘攤手,笑得有些勉強:“沒有理由。”

楚淮盯着他看了會兒,不再堅持。

這個時候沒必要和他起分歧。

他和婁銘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婁銘堅持不開窗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他極有可能是發現了什麽,卻不願意說。

……

時間閃回到五分鐘前。

這邊,副本更名的提示消失後,跟在靳天逸身後的宋忱掉頭就跑。

她一直和靳天逸保持距離,是有原因的。

任務目标是“指認出你們中隐藏的鬼”,所以哪怕是靳天逸,也極有可能是鬼僞裝的。

在恐怖世界裏,她除了自己,誰也不信。

靳天逸或許也是看出了她的思慮,并未強求。

她很早就發現了不對勁。

按理說,她五階,是鬼的重點誅殺對象,又怎麽會這麽好運,落地只和靳天逸間隔一座房子的距離?

落地地點随機,不就是為了方便鬼對落單的任務者下手嗎?

既然如此,世界怎麽會輕而易舉地讓她和靳天逸彙合?

這是個矛盾點。

而且靳天逸說話的方式有些奇怪,連聲音都有絲細微的變化。

人也顯得有點陰沉。

那通她打給楚嬌的電話更是加深了她的懷疑。

真正的靳天逸怎麽可能對楚嬌這麽冷漠?

銀血月交替時,她終于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靳天逸的影子憑空消失了。

人,會沒有影子嗎?

靳天逸是鬼。

宋忱毫不猶豫地使用了第一次指認機會。

腦中又一行血字浮現——是否二次确認?

她猶豫了。

副本真的會這麽簡單嗎?

她只要二次确認就能離開?

不,這不可能。

這是五階。

這樣的設定反倒像是在引她上鈎,如果她真的二次确認了,也許會即刻被鬼抹殺!

可是,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宋忱玩命地奔跑,所幸在公寓時,她經常健身,體能很好。

她跑出去很遠,才敢轉頭。

靳天逸并未追來。

宋忱胸口的大石落地,彎腰撐腿,大喘着氣。

也許……彙合才是錯誤的,一個人隐藏在偌大的城池角落,反倒更有可能躲避鬼的追擊。

血月降臨,她該何去何從?

……

靳天逸立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宋忱遠去,灰藍色的眼裏閃過徹骨的冷意。

他地上的影子顯得有些靜默。

嬌嬌,你在哪裏?

你不會有事,對不對?

婁銘能不能護住你?

他相信楚淮的實力,但他信不過人心。

一定要等我。

靳天逸在血月裏走着,并沒有暫時躲藏的意思。

血月降臨,任務者肯定會選擇躲進房屋,這無疑會加大他找到楚淮的難度。

……

七點二十。

李星冉一個人躲在房屋的床底下,把自己蜷縮成很小的一團,捂着嘴無聲地哭。

從六點倒七點,她走了整整一個小時,都沒碰上一個活人。

她穿了高跟鞋,腳真得好痛。

血月降臨時,她想找間屋子躲起來,一推門,一截骨頭就從頭頂掉了下來。

她一擡頭,屋子房梁上竟吊着兩具骷髅!

她換了好幾間屋子,可是每間都有骷髅……

每間都有……

李星冉淚眼朦胧。

她怎麽會這麽倒黴來到這裏?

明明已經收到offer,就要和男朋友一起出國留學了……

明明……前途一片大好。

怎麽會這樣?

她不想死啊!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李星冉瑟瑟發抖。

進副本的肯定不只她一個人,狼人殺她也玩過的,第一晚死的基本都是運氣不好的……

她運氣向來很好。

不然當年那麽多人,也不會是她被楚淮無償資助。

楚淮……?

這個名字好遙遠。

她正出神之際,腳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是電話鈴聲。

李星冉一下子被吓破了膽。

她竟然……忘記靜音了。

不!不會的!

她飛快地調低音量,慌張地環顧四周。

這是意外,她不會被發現的!

等她稍冷靜下來時,手機屏幕已經暗了下來。

她回過神,哆嗦着手,點亮屏幕,卻……并未發現有未接來電。

她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手機在這時……又振動了起來。

李星冉看着來電顯示,瞪大了眼睛,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楚淮”。

她最後還是猶猶豫豫地插上了耳機。

這個名字無疑能帶給她力量。

當年她家欠了巨額債務,債主都追上門了,也是這個叫“楚淮”的人把她撈了出來,還讓她去讀大學。

電話接通。

“星冉,別怕,我也在副本裏,我剛才看到你了。”

楚淮溫和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李星冉一瞬間淚流滿面。

是她對不起楚淮。

當年她信誓旦旦地說畢業了以後要賺錢還他,楚淮說好。

可她還沒畢業就後悔了。

那是近千萬啊!

她不想把自己未來幾年、甚至十幾年賠在裏面。

她悔的腸子都青了。

那之後,她再也沒去精神病院看過楚淮。

她甚至做了打算,以後結婚了就定居在國外不回來。

可是即使這樣,他依然念着自己,并沒有一絲一毫怪罪的意思。

這個人,永遠救自己于水火,之前是,現在也是。

她是多麽幸運。

“別哭,你現在在哪兒?”

李星冉很想描述自己的所在,卻找不到任何參照物,急的眼淚直掉。

“你來找我好嗎?”

李星冉“嗯”了一聲,猛點頭。

“你擡頭看,月亮的右半邊亮,是上弦月,現在是上半夜,所以月亮的亮邊是西邊,你往西邊走。”

如果宋忱此時在,會發現楚淮現在說的話和他之前同自己說的一字不差!

李星冉牢牢記着,不住地點頭。

“我等你。”楚淮的聲音那樣溫柔。

那是他對靳天逸說的話。

電話挂了。

李星冉攥緊手機從床底下爬了出來,并未注意到,手機裏根本就沒有通話記錄。

她擦幹了眼淚往外走。

楚淮一定能帶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不想再一個人了。

有他在,一定行的,她從來沒懷疑過。

只要她找到他……

……

七點半。

李星冉不敢拿手機照明,她脫了累贅的高跟鞋,光着腳在漆黑的夜裏悄無聲息地走着。

能見度太低,她被絆着摔了好幾跤,膝蓋慘不忍睹。

她的腳心也被地上的小石子割破,一路上留下斑斑血跡。

她沒有再哭,因為她有信念。

楚淮就在西邊不遠處等她。

她艱難地走着,前方的屋子後卻突然竄出一個矮小人影!

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李星冉瞳孔陡然放大,下意識就要尖叫,黑暗中,她終于看清那人的面孔。

那是張清秀的臉。

竟然是鄭瑤,她大學同班同學。

鄭瑤好像學習挺認真,也是考研大軍中的一員。

她和鄭瑤不怎麽熟,只能算得上點頭之交。

鄭瑤一只手背在身後:“星冉,對不起,我吓到你了。”

“我就躲在這間屋子裏,從窗戶裏看到你經過,真的是太激動了,抱歉啊。”

她滿臉喜悅。

李星冉也稍安下心來。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更何況這個人她還認識。

鄭瑤:“你要去哪兒?”

李星冉不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鄭瑤在她身後眸光微閃。

“星冉,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我一個人好怕。”

“可以。”

……

楚淮三人在屋子裏呆了半個小時了。

小男孩一開始趴在楚淮腿上,後來楚淮發現他不動了,擔憂地去叫他,卻發現他睡着了,哈喇子都流到了自己的裙子上。

婁銘坐在櫃子上,一邊注意窗外一邊看楚淮,突然笑了。

楚淮壓低嗓音:“笑什麽?”

“換你你睡得着?”他挑眉問。

對孩子的适應能力和接受能力,他感到羨慕。

婁銘攤手:“趴你腿上我肯定睡得着。”

楚淮:“……”

“還有二十分鐘不到血月就結束了。”婁銘說。

楚淮應了聲。

看樣子,他們成功地躲過了這第一輪的殺戮。

婁銘正要和楚淮說話,卻在遠處看到兩個纖細的人影。

他瞳孔猛地一縮。

“有人!”

楚淮一驚,将熟睡的男孩放下,輕手輕腳地來到窗邊,脊背貼緊牆壁。

斜着望去,他什麽也沒看到。

“你視力那麽好?”楚淮問。

“維A吃得多。”婁銘掩飾道。

半分鐘後,在十幾米開外,楚淮終于見到了婁銘先前說的人。

走在前面的那人身形莫名有些熟悉。

兩個女人?是新人?

楚淮蹙眉。

鬼陣營屠殺時間,她們還敢在道路上走動,是真的不怕死嗎?

楚淮想到什麽,眸光陡然一凝。

這兩個人,真的是人嗎?

或者說,都是人嗎?

前頭那個女人此時已經走到離他們屋子五米左右的地方,楚淮終于看清了她的臉。

星冉。

楚淮瞪大了眼睛。

李星冉背後還跟着個長相文靜的女生。

那女生戴着個厚厚的眼鏡,低垂着頭,看不清神情。

她的手背在身後。

楚淮心中登時劃過不祥的預感。

婁銘将自己隐藏在窗簾後。

楚淮看了眼睡的正香的男孩,生怕他這時醒了,弄出點動靜。

李星冉在朝他們所在的房子靠近,就好像知道房子裏有人一般。

他要不要提點李星冉,邀她進來?

畢竟外面很危險。

可血月時刻,還在外面游蕩的,真的是人嗎?

他該怎麽做?

就在李星冉要與他們所在的房屋擦肩而過時,她的手機熒幕又亮了。

她此時就站在楚淮三人所在的屋子門口。

周圍靜悄悄的。

透過窗戶,楚淮看到李星冉接起了電話。

她的神情那樣激動。

“我在你附近。”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清晰可聞。

楚淮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那明明是……他的聲音。

“真的?”李星冉的手在顫抖,眼裏有淚花。

“你在哪兒?”她迫不及待地問。

電話裏,“楚淮”突然笑了,聲線極溫柔:“我在……你背後。”

“我……找到你了。”

電話的最後,那人的聲音終于變了,冰冷而陰森。

手機突然黑屏。

李星冉立即回頭,喜悅凝固在臉上。

她機械地低下頭,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一把菜刀,捅進了她的腹部,貫穿了她的身體。

楚淮目眦欲裂。

鄭瑤怕她逃走,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竟把她的臉……按到了窗戶上。

冷不丁地,楚淮和李星冉竟只有一窗的距離。

時隔三年,李星冉終于又看到了楚淮。

在死前最後一刻。

哪怕他變化頗大,她仍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鄭瑤手勁極大,李星冉美麗的臉被擠壓的扭曲,她滾燙的淚水沿着布滿灰塵的玻璃窗滑落,在窗戶上留下兩條幹淨的痕跡。

淚滴滑到窗戶底,也變得肮髒起來。

李星冉的頭皮都被撕掉一塊,毛發粘在上面,血流不止。

臨死前,她終于想明白。

那個給她打電話的,根本不是楚淮,是鬼。

而如果不是自己有愧于楚淮,也不會被鬼利用,死在鄭瑤手上。

她朝楚淮微微搖了搖頭,讓他隐藏好,不要出來。

她嘴唇翕張:“對不起。”

這三個字她一直想說,卻一直不敢,越逃避,這三個字的分量越重。

她知道楚淮看得懂唇語。

其實,以楚淮的性格,她就是不還,他也不會逼她怎麽樣啊。

只是她,過不了自己心理那關。

她不想看到他眼裏的看不起。

任何人都能看不起她,只有楚淮不能。

那會讓她崩潰。

也許當初他拯救她,就是錯誤的。

她那麽壞,那麽不擇手段,不值得被救贖。

李星冉說完,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安寧。

她死了。

星冉這名是她滿十八歲那天自己改的。

而今,星星還未來得及升起,便隕落了。

楚淮被婁銘按到了牆上,雙手反剪,動彈不得,眼裏透着徹骨的冷意。

婁銘冷笑:“致命傷,你又不是不知道。”

“出去有什麽用?聽她遺言,然後把命賠上?你什麽時候這麽不冷靜了?”

“就算她沒死,傷那麽嚴重,也不過是早晚的事,畢竟這裏可沒有醫療手段。”

“你帶一個拖油瓶還不夠嗎?”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睡顏靜谧的男孩。

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會……

楚淮沉默了。

他必須承認,婁銘說得對,他的選擇是最理智、利益最大化的。

可李星冉對他有特別的意義。

他小時候渴望被救贖,所以長大後了解到李星冉的情況,選擇去救贖她。

這是彌補。他在努力彌補那個夜深人靜時喜歡在被窩裏偷偷哭的小男孩。

他自以為有用,可李星冉死了。

原來救贖無用,只能自救。

楚淮笑了,眼裏有破碎的光。

婁銘知道他不會再沖動,放開了他。

“她是自己蠢死的,與你無關。”他別扭道。

外面漆黑的可怕,詭異的月像是被死去的人的血染紅的。

人類對黑暗的恐懼與生俱來,在猿人時期,黑暗意味着不可預知的危險。

這種恐懼被镌刻在基因裏。

在那時,夜幕降臨,野獸極有可能潛入人類的洞穴覓食。

而僥幸沒被野獸選中的人,只能在緘默中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吃掉。

咀嚼的聲音令他們毛骨悚然。

野獸飽了。

走了。

周而複始。

血月降臨,躲在屋子裏的幸運兒,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不幸者被鬼殺害。

無能為力。

不,不該是這樣的。

楚淮驚覺。

人類文明走到今天,絕不是靠懦弱無能、被動消極、出賣同伴的人推動的。

如果在這裏,死亡是宿命,只要曾經犯下過罪行,就誰也逃不脫的話,那掙紮的意義又何在?

為什麽還要有生路?

無動于衷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給了運氣。

他是神。

他一定可以做什麽。

楚淮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的眼眸熠熠生輝,深邃得像星海。

婁銘以為楚嬌會厲聲指責他,抑或感到絕望,無聲地哭泣,畢竟,剛進恐怖世界時……自己就是那樣的。

那個副本裏有個性格溫柔的女孩,對他很好。

也是新人。

後來,鬼來了。

他和公寓的一個老人躲在衣櫃裏,老人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只鬼殺掉了女孩。

後來那個老人說:如果那晚她不死,死的就是你。

……

看着這樣的楚嬌,他突然覺得,有些人是生來就沒有眼淚、沒有彷徨的。

也許是她自小養尊處優,抑或來恐怖世界後被靳天逸保護,她一直活在象牙塔裏。

她沒有經歷過陰影,不知其中艱難,所以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走出來。

近乎天真。

他做不到。

……

手中李星冉的軀體一點點涼了下來。

鄭瑤再也支撐不住,手上的力氣徹底松懈下來。

李星冉的屍體順着玻璃窗滑了下來,像只壁虎。

她的血濡濕了鄭瑤的手,明明是溫的,鄭瑤卻覺得燙的燒心。

她……殺人了。

她不想的!

可是……李星冉不死,十個小時後,死的……就是自己了。

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她落地沒走幾步,就遇上了個面有老态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一見到她立馬沖上來,焦心地問她有沒有看見自己的兒子。

她和兒子走散了。

鄭瑤同她一起走,沿路幫她找兒子。

然後……

血月降臨時,那個女人看着她,露出了見鬼的驚恐神情,撒腿就跑,鞋都掉了一只。

幾秒種後,她腦中突然浮現血字——

任務者鄭瑤被其他任務者指認為鬼(一次指認),自動歸入鬼陣營。

鬼陣營任務:屠邊(殺掉所有的民或者找出隐藏在民中的神,并殺掉)

天賦一:良好的夜視能力

天賦二:鎖定(血月時,可自行鎖定方圓兩百米內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任務者)

她好心幫那個老女人找孩子,她卻指認自己為鬼了。

她因此……變成了鬼。

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和憤怒過去後,她甚至有些慶幸。

她變成鬼的話……至少沒有鬼會殺她了。

而且生路也不再虛無缥缈,只要……殺了所有的民,或者是那個潛藏在民中的神。

再說了,她不是一個人在奮鬥,她有鬼同伴。

雖然,她還沒遇到他們。

她原本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腦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張地圖,地圖上有個紅點。

紅點不知為何,竟朝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越來越近。

她躲在屋子後面,看到了……李星冉。

那個她一直很讨厭的女人。

自己努力學習,好容易要保研了,名額卻被她搶走了,就因為她的男朋友和學校領導有關系。

憑什麽?

如果李星冉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也就算了,那她也沒什麽可嫉妒的,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李星冉只是仗着自己運氣好,找了個富二代男朋友,目中無人,頤指氣使。

明明就是跟她一樣的人。

她憑什麽?

她不想殺他,但她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不殺了她,自己就會死。

被她發現自己的鬼陣營身份,也是死路一條。

所以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而且,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

鄭瑤靠着牆壁,喘着粗氣,努力平複着心情。

不知為何,第一次殺人非但沒給她帶來恐懼感,刀進刀出的剎那,她竟然覺得痛快異常。

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能怪我……

我想活。

鄭瑤丢了刀,正準備走,手機卻在此時亮了。

來電顯示是她的男朋友王傑。

鄭瑤驚喜。

她和王傑走散了,之前她也嘗試聯系過他,卻似乎沒信號,怎麽也打不通。

現在王傑給她打電話來了。

她現在是鬼,只要和同伴一起殺掉所有的平民或神,就可以獲得游戲勝利,活着離開副本,如果王傑和她陣營不同,她只要想法子讓人指認他是鬼,到時候她和王傑聯合起來,一起動手,總好過自己一個人。

畢竟,殺個弱雞李星冉容易,換成身強體壯的男人,她就沒辦法了。

她按照電話上的指引,去和王傑彙合。

在不遠處的房屋裏,隐藏着個腦滿腸肥的禿頂男人。

他目睹了鄭瑤殺人的全過程。

男人大氣都不敢吱一聲,瑟縮在房屋角落裏。

等鄭瑤走後,他立即指認了鄭瑤。

一行血字顯現——是否二次指認?

男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

他二次指認了鄭瑤。

等待結果的漫長過程中,他激動不已。

他終于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副本了!

終于,結果出來了。

男人滿臉不可置信,眼裏透着驚恐。

——指認錯誤。

不!這不可能!

怎麽可能指認錯誤!他不可能看錯,那個女生殺了自己的同伴!

她絕對不是人!

指認錯誤,要被……鬼抹殺?

不!

男人的背後突然竄上一陣涼意,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找到你了。”那個聲音冰冷陰森。

……

七點五十五,血月尾聲。

鄭瑤走後,婁銘開口:“你要不要指認她?”

“不。”楚淮回答地極幹脆。

“為什麽?”

“她未必是鬼。”楚淮淡道。

“她只是殺了人,并不能證明她是鬼。”他補充。

婁銘看他的眼神一瞬間很複雜。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楚淮突然問,目光犀利。

“為什麽這麽說?”婁銘的眼神有些閃躲。

楚淮笑了:“假設她是鬼,那鬼的限制極多,實力基本與我們持平,不然也不至于要用菜刀殺人。一打一或許打不過,但二打一,我們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制服她。”

楚淮逼近婁銘:“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那麽篤信,我出去一定是送死?”

“除非……”

婁銘瞳孔猛地一縮,強硬地打斷他:“當時情況危急,是我考慮不周,錯誤估計她的實力。”

楚淮不置可否地點頭。

婁銘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卻聽他又說:“你之前不讓我開窗,是不是因為……你一早就知道,鬼沒有穿牆破壁的能力?”

“你說,”楚淮笑,“你為什麽知道得那麽清楚呢?”

婁銘苦笑擡頭,正要坦白,門方向卻突然傳來了斧頭砸擊門的巨大聲響。

二人大驚。

他們是被……發現了嗎?

門外那人……有斧頭這樣殺傷力巨大的武器。

地上的男孩也被這巨大的聲響給吵醒了,尖叫出聲。

楚淮周身的血登時涼了大半。

婁銘過去,一把捂住男孩的嘴。

男孩踢蹬着腿,眼裏滿是恐懼。

砸擊的聲音越來越大,借着丁點月光,楚淮甚至能看清門板上的斧頭鋒利的刃。

門年久失修,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一斧又一斧,重重砸擊在楚淮心上。

他和婁銘飛快對視一眼,猛地一點頭,婁銘單手拎着男孩來到窗邊,開始費勁地開窗。

那窗好些年沒被拉動過,窗鎖生鏽,即使力大如婁銘,仍是一時半會兒沒有拉開。

他心下焦急不已。

楚淮過去幫忙。

如果門真的壞了,只能期望門口抵着的那些家具能撐一會兒了。

終于,窗戶打開了,掉落的灰塵嗆得楚淮想咳嗽。

婁銘先把男孩給抱了出去,放到了地上,就要去拉楚淮,卻發現他臉色煞白。

“你怎麽了?!”婁銘大驚。

楚淮扶着櫃子邊沿,緩慢地蹲下,十指摳進了木頭裏。

該死,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發作。

外面傳來男孩的哭聲。

“你先出去。”楚淮擡眸看他,聲音平靜,整個人好像會發光。

“我不。”婁銘果斷搖頭。

楚淮:“那個斧頭怪就在外面,你再不出去,那孩子就沒命了。”

婁銘嗤笑,眼神奇異:“他沒命不沒命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帶他是因為你想帶他,你要是有什麽事,我肯定二話不說就把他往路邊一丢。”

“都是死,你說是不?”

他露出譏諷地笑,收回已經踏出窗的半只腳,扶着牆一躍,又落了進來。

“你!”楚淮咬牙切齒。

他努力爬起來,男孩的哭聲在漆黑的夜裏格外的刺耳。

“姐姐……”

婁銘撐了他一把,楚淮疼得渾身直抖,十指青白。

好容易踩着櫃子爬上窗,就在他準備跳下去時,他突然回頭,手扒緊了窗沿。

“怎麽了?”婁銘問。

楚淮把食指豎在唇畔,示意他不要說話。

斧頭砸擊門的聲音變了。

先是短促的三下,然後是短促的一下,稍長的一下,再是短促的兩下。

“長長長,短短短長。”楚淮心道。

果然,之後斧頭砸擊門的方式與他說的并無二致。

楚淮笑了,笑的那樣舒心。

他在婁銘震驚的眼神中又跳了回來,扶着櫃子,艱難地往門邊去。

“你幹什麽?!”婁銘吼叫。

他此時也不怕暴露自己和楚淮在屋子裏的事實了,既然斧頭怪能砸這麽久的門,也就證明了他知道裏面有人。

他擋在了楚淮身前。

“讓開。”

他眉眼彎彎,微挑嘴角:“斧頭怪在跟我表白,你讓開。”

“我老公來找我了。”他戲谑道。

那段節奏,與那天靳天逸寫下的摩爾斯密碼完全吻合。

眼睛耳朵會騙人。

婁銘失神。

楚淮已經來到門邊。

“不要!”婁銘失聲尖叫。

鋒利的斧頭尖對楚淮落下,楚淮揚頭,不躲不避,笑得得意。

靳天逸終于推開了門。

沒有斧頭,月光下,門外立着的只是個俊美無俦的男人。

“斧頭怪?等你好久。”楚淮笑着說。

天空中沒有星星,楚淮的眼裏卻有小星星。

靳天逸一愣,哂笑,撥開阻礙在他和楚淮之間的家具,在婁銘複雜的眼神中将他一把摟到了懷裏。

“我終于找到你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摻雜着太多許多楚淮暫時體會不了的情緒。

楚淮往他脖窩裏蹭了蹭。

身體裏的疼痛在銳減。

婁銘神情有些黯淡,默默地翻窗出去,去領那個哭個不停的男孩。

楚淮:“宋忱呢?”

靳天逸放開了他,眉宇間稍有漠色:“她不信我,自己走了。”

楚淮點點頭。

他恍惚間想起,靳天逸……是在血月裏找他的。

他……不怕死?

楚淮微微有些失神。

“那通電話……”靳天逸替他輕輕拍去衣服上的灰,剛要解釋,卻被楚淮打斷了。

“你是怕說多了,鬼模仿你,欺騙別人。”

“欺騙別人?”靳天逸頓了頓,笑了,“我只是怕它欺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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