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1)
沈大軍的上位使得給蔣海朝送飯沒以前方便了。
他就像個無處不在的大蚊子,顧芊走到哪他盯到哪兒。
顧芊嚴重懷疑這人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不然為什麽這麽關注她,生怕她會迫害他嗎?!
拜托!她可不是你沈大軍,沒有你如此陰暗的心理!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溜出去,匆匆忙忙往辦公樓跑,一刻也不敢停。
好在蔣海朝這人有提前在樓梯口等待自己的習慣,到了之後,把飯盒交給他,轉身就要折回。
手臂陡然被他從身後拉住,男人滿目疑惑的目光投來:“最近幾天的菜不是你做的嗎?”
“不是。”
蔣海朝嫌棄地努了努鼻子:“怪不得不好吃。”
怔了半秒,顧芊拍開他的爪子,笑道:“有的吃就不錯了,挑三揀四。”
“那你為什麽不給我你做的菜?”
“最近廚房出了點事,我做不了菜,咱倆交易的最後一段時間,你可能都得吃沈大軍做的菜了。”
說完也不等蔣海朝消化她的話,毫不留戀地擺手走人:“行,這件事你別管,先吃着吧,我走了。”
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蔣海朝多問一句都逮不着機會。
直到他去後廚抓了個員工問,才曉得,原來後廚大換血了……
回到辦公室,打開飯盒蓋吃飯,一口下肚,手藝甚至比不上嚴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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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勉勉強強填飽肚子,吃得不怎麽痛快,味道差太多了。
果然由奢入儉難。
連着三四天都沒吃到顧芊做的菜,蔣海朝有點煩躁。
胃口都被養刁了,誰tm還愛吃沈大軍做的啊。
出去水池邊洗了洗飯盒,這時候宣傳部的同事們也差不多吃完飯回來了。
“你們沒覺得最近的飯菜不太對勁嗎?”
蔣海朝坐在椅子上,幽幽地問了句。
王衛敏詫異地摸摸腦袋:“蔣幹事,你也這麽覺得啊?”
周曼嘆着氣,蔫頭耷腦:“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麽認為,最近的菜跟前一陣子差太多了,二號窗口的菜變得跟一號窗口一樣了。”
“是啊,今天那豬肉炒得我居然咬不動,還一股騷味兒。”
王衛敏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突然斜着往蔣海朝身邊靠了靠。
“蔣幹事,您關系多,能去打聽打聽嗎,前陣子做飯特好吃的神廚,是走了?還是請假了?”
如果請假還好說,可若走了,那可就是文工團的損失,特大損失!
“是啊,廚房最近究竟是咋回事,嚴師傅下臺就下臺,為啥不找個好一點的接班人?這幾天的菜吃得我火氣怪大。”
大鍋飯想要做好吃本就比小鍋菜難度高,嚴師傅幾十年的手藝把文工團職工們嘴給養刁了,換誰也無法接受沈大軍粗制濫造的廚藝。
蔣海朝望着衆人,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
良久後,才沉吟道:“沒請假,我聽說好像是現在這位掌勺大廚,把原先做菜特好吃的大廚頂下去了。”
“啥?還有這種事?”大夥兒無一不詫異。
王衛敏目光呆滞:“不應該是……手藝好的大廚把手藝差的大廚頂下去嗎?”
“是啊,差的頂好的,這什麽意思?沒聽說過這種道理呀。”
劣幣驅逐良幣?
蔣海朝搖頭,眉目深重:“不清楚,反正就是這麽個情況。”
……
文工團辦公室是清閑活兒,這人一旦空閑下來,免不得要談八卦解乏。
食堂換新大廚的事兒被他們一傳二,二傳三,開始傳地離譜,說新上位的大廚不幹淨,使手段,有劣幣驅逐良幣的風氣。
離譜中又讓人覺得言之有理
顧芊當然也注意到了外界的言論,且她早已發現沈大軍心理承受能力低,這性格倒是跟吳紅星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然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傳的八卦,不過這倒是正合了顧芊的心意,她确實想打心理戰對付他,一步一步瓦解沈大軍的心理防線。
沈大軍自從上位之後,迫切地想要在團隊裏建設威望。
然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謹慎,凡事也愛好親力親為,尤其是炒菜這環節,輕易不讓人操手。
長此以往的結果就是,他的神經和體力早已繃到了極致,沈大軍現在整個人渾然已被戾氣包裹。
另一方面,最近些天來,沈大軍特意留意到文工團職工們對他菜品和人品的評價,許多不堪入目的言辭直接傷害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心靈變得過度敏感,可還要強裝鎮定和滿不在乎地做事,一顆心早已懸在了鋼絲繩上,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一根稻草落下來把他砸死。
……
“哬,今天又剩三盤菜沒賣出去呢,咱後廚就這麽十幾號人,怕是一人帶一盒都夠嗆。”
“喲,這可咋整,要放到明天,那不得壞了啊?”
“啧,浪費哦,糟蹋好東西。”
劉明明羅彬和陳向前三個一唱一和,過後顧芊又添上一腳。
“急什麽,人家沈師傅都不急,你們幾個倒是急了起來,大不了他自己掏錢處理了呗。”
短短一句話,輕易擊潰沈大軍脆弱的心理防線,以及他那可憐的自尊心。
他雙眼細長,微眯起眼睛的時候輕易見不到眼白,你只能看見他那黑沉沉的眼珠子,一動不動注視你。
尤其是當他生氣起來,整個人的氣質是最陰暗的,像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
“顧芊,有沒有人說過你不說話的時候更讨喜。”他一字一頓,仿佛刀刻般在嘴裏蹦出。
顧芊哪裏會害怕他,不過是個心理陰暗的小人罷了。
“抱歉呀沈師傅,這還真沒人說過,你要是不喜歡聽的話,那我盡量以後說出來不讓你聽到。”語畢轉了轉頭發,陰陽怪氣道:“不過也有人說過,說我這人啊,就愛說實話,當然了,忠言逆耳嘛對吧沈師傅。”
沈大軍這人有些小實力和小運氣,不然也不能從十來位員工之中脫穎而出成為嚴大福的愛徒。
只是性格太陰郁,脾性也焦躁,大事上很難把握有度,加上他功利心、求勝心和自信心過于旺盛,容易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看吧,外界一點聲音就讓他坐立不安,往後要再遇到大事兒,那不更得急眼?
一把手總要有撐得起的手腕,優柔寡斷、陰謀陽謀,終究成不了大器。
沈大軍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黑沉形容,那是一種扭曲了的面容,像盤踞在臭水溝裏蟄伏幾百年的臭蟲,顧芊的冷嘲熱諷直接将他不堪一擊的自尊心踩得稀碎。
沈大軍陰沉着臉,回怼顧芊:“賣不光不代表我做得不好吃,如果我做的菜拿不出手,嚴師傅也不可能把位置傳給我。”
這話說得他自己一點也不害臊,倒是讓嚴大福不好意思地用喝茶掩飾內心的尴尬。
員工們憋笑憋地臉漲,暗道顧芊炒的菜每天可都搶了個精光呢,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嘛。
沈大軍沒注意到底下人的動靜,繼續道:“某些人吃不到葡萄偏說葡萄酸,我勸你心思都放在正道上,別整天陰陽怪氣,諷刺這個諷刺那個。諷刺了你的能力就能提升嗎?一天到晚心思不正。”
“。”顧芊白了他一眼,又有了新發現。
沈大軍好像……自信到把自己也給洗腦了?
……
顧芊過完嘴瘾的結果就是,下班時間又被沈大軍拖延了。
這次不是大家一起拖延,單只她一人被穿小鞋,且明目張膽穿小鞋。
下班前嚴大福過來替顧芊美言了幾句,這面子他居然也不給。
不就暗諷了一句,至于嗎這氣度,你耍陰謀競争崗位,她都還沒怎麽着呢。
最後大家都開開心心下班回家,臨走時嚴大福似乎對着沈大軍的背影嘆了口氣,顧芊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好奇他有沒有後悔呢,把位置交給心胸如此狹隘的人。
最後的最後唯餘沈大軍和顧芊在後廚大眼瞪小眼。
他親自盯着顧芊拖地擦桌,寧可自己晚回,也要好生磋磨她一頓。
“地面必須踩起來不沾灰,桌面必須擦得一塵不染且反光,菜籃子也要擦洗地一片殘葉不留,竹籃縫隙裏不能留下泥沙。”
他輕飄飄的一句成功讓顧芊破防,略有些無語。
但大抵是因為早就熟悉了沈大軍的挑刺,居然沒多生氣,反而覺得按照這人惡劣的心理,怕是想看她跳腳的樣子吧?
可她非不讓他如願。
她哼了兩聲,雲淡風輕地勾起唇角,冷笑道:“拜托,菜都是洗了再炒,這菜籃子有必要擦得如此幹淨嗎?”
“你是大廚我是大廚?”沈大軍擰着眉,驕傲地用身份壓她:“你們這些人臭毛病就是多,偷奸耍滑、投機取巧,如果每個人都說‘沒必要’,那這後廚的衛生,誰來保證?”
顧芊:“……器皿擦洗幹淨才有必要,盛放蔬菜的籃子确實沒必要清洗地一塵不染,就比如這放土豆的筐,我就算給它洗幹淨了,土豆放進去不還是髒嗎?”
土豆過水洗後不經留,容易爛,存儲時間不比帶泥長,所以員工們傾向帶泥存儲,用時再清洗。
“我說一句你怼一句,到底誰才是大廚一點主次之分也沒有!”
好家夥,這人三句話不離誰是大廚,這是恨不得向全宇宙宣布自己是廚房老大了是吧?
行,她暫且忍一忍你,就憑你這越來越不加收斂的脾氣和愈發敏感的心,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有時候,群衆的力量才是能撬動地球的一根杠杆。
沈大軍遲早會為他的自負買單。
……
蔣海朝翹班溜到後勤部的時候,一眼就被上廁所回來的嚴大福給認出來了。
“蔣幹事?你咋來了?”
蔣海朝扭頭,同他打了聲招呼:“嚴師傅。”
嚴大福笑呵呵的迎上來:“蔣幹事,您今兒個咋有空來這裏,找蔣部長來的?”
蔣海朝目光灼灼,搖搖頭,注視他道;“不是,找你的。”
“啥,找我?”嚴大福快速在腦海裏翻了翻自己同蔣海朝的交集,準确來說,似乎沒有過交集,頂多他父親是自己的上司罷了。
不給他再思索的時間,蔣海朝單刀直入:“有空嗎?”
嚴大福笑得熱切:“有空有空!”
這不剛傳位給了沈大軍嗎,他現在就是閑人一個,就是翹班一整天,只要沒領導過來巡視,問題就不大。
兩人來到食堂後門說話,現在是準備午餐的時間點,後廚員工們都在各自的崗位上熱火朝天幹着。
蔣海朝不留一絲猶豫,開門見山道:
“你們食堂現在的新大廚已經定下來了?”
嚴大福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麽,愣了半秒,才道:“倒也算不上完全定下,我三個月之後才退休,所以這位置……暫且先給了我徒弟。這不遲早得交接嘛,早點脫手免得往後出問題。趁着這三個月有時間我還能盯着點,才能安心退。”
至于跟下屬們說的什麽一個月實習期,其實也就是騙騙他們罷了,沒到真正退休之前,都不可能有正式的新廚師長。
“行,這事兒安排地沒問題。”說完這話,眉頭卻緊蹙着。
嚴大福以為他在誇自己安排的好,沒想到下一句就是。
“可我怎麽都想不通,你為什麽要安排一個做飯難吃的人接你位置,是嫌我們職工夥食太好了?”
“啊?”這一出沒給嚴大福整明白,好端端的蔣海朝就為了這事兒來找他?
顧芊的菜雖然好吃吧,但值得讓蔣海朝特意到後廚找他讨說法?沈大軍的廚藝雖然粗糙了點吧,也不至于說難吃?
忽然就心虛起來:“沈大軍嘛,我徒弟,都跟了我三年了,其實手藝不差,就是以前我掌勺的時候他鍛煉比較少,現在全權由他掌勺,以後手藝肯定會越來越好甚至超過我,這點我給您打包票,您妥妥的放心。”
“至于顧……就是你說做飯很好吃的那個廚師,她其實是個女同志,剛來咱食堂半年,資歷低,經驗少,綜合考慮我只能讓大軍接我的班兒。等她再多練個一年半載,你們要還是喜歡她的廚藝,再讓領導提拔了她也不算晚。”
晚不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收了沈大軍的錢就要替人辦事。
至于顧芊……他曉得這丫頭有本事。
在工作崗位上,什麽樣的事兒都有可能發生,顧芊又有烈士家屬身份加持,只要她有實力,升職加薪對她來說都不是難事。
所以嚴大福才會接受沈大軍的賄賂,他覺得,現在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看似沈大軍成了後廚一把手,可若領導真喜歡顧芊,也能随時把她提拔上來頂替沈大軍。
但領導的要求可就不關他嚴大福什麽事兒了,那時候啊,他早領着退休金逍遙快活去咯!
沈大軍就是後悔塞錢給他,那也無所謂了,反正他已經退休,啥事都影響不到他,這錢更不可能還回去。
如此借口,倒是堵得人毫無退路。
跟這樣虛與委蛇的人打交道,蔣海朝自有一套對付。
他冷笑出聲,眸色變了又變:“不晚?怎麽才算不晚?後廚靠手藝吃飯,你這不胡扯嗎,你們領導知道不?”
“還、還沒來得及告訴上邊,我……還得考察考察再決定……”
沒告訴?那這事兒還有機會。
“行,你不用告訴了,我去幫你找領導。”說罷風風火火就往後勤部辦公樓走,大步流星走得很快,嚴大福在後面小跑着也追不上。
……
蔣海朝推門而入的時候蔣勝軍正在接一個電話,見到有人進來,匆忙聊了幾句便挂斷,座機聽筒放回電話槽。
他詫異地瞪大眸子:“海朝?”
雖然同在文工團共事,父子倆卻足有将近兩月沒見面,突然見到他,蔣勝軍竟局促起來。
蔣海朝半點不給蔣勝軍緩沖的時間,開門見山道:“蔣部長,後廚嚴師傅還有三個月就退休,備選徒弟有兩位,他偏偏選了一位手藝差的接替位置,這事兒你們管不管?”
徒弟?
見蔣海朝面上的正經之色,暗道他來不是為了私事。
便也嚴肅了眉眼,平日裏居高位的氣勢噴薄而出:“這事兒跟你有什麽關系?”
蔣海朝仍然滿目正色,凝視着他的眼睛,薄唇吐息着:“這不僅跟我有關系,跟廣大職工們都有關系!”
“哦?”怎麽說?
蔣勝軍來了興致,靠在椅子上聽他徐徐道來。
“身為文工團的一員,我應該有資格為我的權利聲讨吧?”
他好笑:“你的權利?你什麽權利?”
“我吃飯的權利。”蔣海朝一臉正經地說出這個回答。
正端起茶杯喝茶的蔣勝軍差點被嗆住,正欲放下茶杯,卻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嚴大福這時候才終于追到了人。
進門後忙鞠躬敬禮:“蔣部長!”
蔣勝軍微微點點頭:“嗯,嚴師傅來了。”
他走了進來,蔣勝軍的目光便從他身上移到兒子臉上。
“那你是想怎麽讨要你的權利?”
蔣海朝看也沒看嚴大福,顧自道:“很簡單,讓嚴師傅手藝更好的徒弟接替他的位置,這不僅是我的心願,更是文工團廣大職工們的請求。”
“哦?他們都拜托你過來告訴我?”
蔣海朝斂眉,搖了搖頭:“不是,不過最近一周,食堂的菜都出自于手藝差的沈師傅之手,每頓飯都能聽到不少怨言,您如果不信,可以親自去聽聽。”
“嗯。”蔣勝軍垂眸冥思了片刻,目光幽幽地落在面前人臉上:“你的需求我了解了,不過這個事情并不歸我管。”
嚴大福瑟瑟地打量起父子二人來,越看越覺得氣氛不對勁,總有種火花交錯感,是他的幻覺嗎?
“如果大家呼聲高的話,我建議你到樓下管理處找金科長談談,或者跟嚴師傅談談,這是他的決定,也許他更有發言權。”
嚴大福惶恐地擺手:“不不不,群衆的呼聲才最重要,我的決定只是起到一個帶頭作用。”
蔣海朝當然知道這種事情其實本不應該告訴蔣勝軍,這确實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只需交給他的下屬去辦就行了,可偏偏自己還是找上了他。
蔣勝軍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來蔣海朝的另一層目的。
“嗯。”蔣海朝淡淡地應了聲,眼睑微垂。
話落,人站在辦公桌前沒走也不再開口,蔣勝軍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兒子,忽然扭頭看向嚴大福:“你先回去吧。”
“诶好!”父子倆一瞧就是有事說,嚴大福哪裏還敢逗留,忙不疊小跑出去,順便把辦公室的門給貼心合上。
“說完了?還有問題嗎?”蔣勝軍問他。
“沒有了。”這樣說着,還是沒走。
空氣凝固了幾秒,蔣勝軍似笑非笑:“怎麽了?還有事?”
蔣海朝嗫嚅兩下嘴唇,表情漫不經心,嗓音卻啞然着:“我媽下星期生日。”
落在他眸上的目光微頓,蔣勝軍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嗯,虧你還記得。”
蔣海朝扯了扯嘴皮子:“怎麽說?”
蔣勝軍倒也不賣關子,徑直道:“到時候會安排一場生日會餐,你哥你姐都會回家,我還沒來得及通知你,沒想到你來了。”
“我能回去吧?”他問。
“你想回去嗎?”蔣勝軍反問。
望着父親深沉的眸色,蔣海朝面色微頓,喉嚨倏地一緊。
說實話,他其實不願意跟蔣勝軍待在同一片屋檐下,可又想着好久沒見到他媽,怪想。
于是脫口而出的拒絕重新咽回肚裏,喑啞道:“回。”
父子之間的關系早在之前就變得微妙,到了後邊兩人吵得騎虎難下,現在好了,倒是借着顧芊的由頭,心平氣和了起來。
蔣勝軍不留痕跡地吐口氣:“好,到時候跟我一塊兒走。”
“嗯。”
……
蔣海朝當然沒去管理處找什麽金科長,按照他爸的脾氣,說不管其實多多少少也會上心,等他處理完手頭上的事,一定會去後廚查看情況。
十月快要過去,距離蔣海朝母親生日只剩三天,距離十一月還有六天時間,距離他跟顧芊的“交易”也只剩最後六天時間。
近日下了幾場雨,天氣便順勢涼了下來,深秋的風凜冽注入燥熱的空氣,即使身處室內也能感受到急劇收縮的氣溫變化。
給蔣海朝送完飯後風風火火趕回了廚房,迎面就與沈大軍打了個照面。
凜冽的目光像是将她上上下下剝光了再掃視一圈,打量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不歸家的出軌妻子,讓她好一陣惡寒。
“沈師傅,你這麽直勾勾的看我幹嘛?”顧芊沒好氣道。
員工們不約而同回頭望兩眼,見顧芊和沈大軍一副又要辯口舌的樣子,見怪不怪地笑了。
沈大軍沒正面回她的話,只一字一頓盯着她說:“顧芊,十一月一到,你就跟包小虎換崗,去二號窗口打菜。”
顧芊錯愕住:“什麽,我又要去打菜了?”
這不就意味着每天都要晚兩小時回家嗎?
“不然呢,身為員工,打菜不是基本職責嗎?”
“可我不是副……”
沈大軍不高興的壓下眉頭,做出威嚴狀:“你什麽你,我身為廚師長難道還沒有安排你的權力?”
顧芊:“……???”
又拿身份壓她是吧?
她冷笑,正欲開口辯駁,便聽窗口外傳來鬧哄哄的嘈雜聲,人數不少,激烈的音色聽着好像吵架似地。
沈大軍徑直往窗口疾步過去,顧芊也亦步亦趨跟上。
見到眼前的陣仗後,大夥兒不約而同傻眼了。
“怎麽了,這什麽情況?”
……
蔣海朝早飯沒吃好,還沒到午間便饑腸辘辘,好不容易等到顧芊送飯來,結果一筷子肉喂進嘴裏,差點沒把他齁死。
“艹!我又哪裏惹到她了?”這個“又”字就很靈性,看來蔣海朝下意識覺得自己容易惹她氣惱。
“這tm是人吃的菜嗎?”猛灌了幾大口水,才覺得嘴巴裏的鹹味被沖淡。
他從來沒吃過如此齁鹹的肉!比臘肉還要鹹數十倍的肉片,一口咬下去,你能想象到那股子威力嗎?
尤其是他一筷子夾了三四片一口送進嘴裏,一份巨量的鹽粒炸彈在你嘴裏爆裂的那種滋味……
哐的合上蓋,蔣海朝氣勢洶洶沖出辦公樓找顧芊算賬去了。
趕往食堂的途中他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自己最近到底哪裏惹了她不快。
可不論他如何想,也沒覺得哪裏不對。
難不成……她發現他對她的意圖了?
思來想去,也就這麽一個勉強能維持住的借口
……
遠遠的走在路上就聽得食堂裏鬧哄哄的聲音傳出,人聲鼎沸,像一鍋燒開了的水,咕咕咚咚地吵。
原本大家這會兒該坐在位置上享用午餐,這會兒不知道怎麽回事,飯也不吃了,一個個的捧着飯盒吵吵嚷嚷。
看戲的更不用說,那叫一個壯觀,一眼望去,食堂大廳全是黑漆漆的人頭,窗口前更是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好家夥,這是鬧哪出呢,百年難得一見的熱鬧。
某男邁着矯健的步伐進入食堂,聽清楚大家的争吵聲後,瞬時喜笑顏開。
他就說嘛,顧芊怎麽會耍他呢,他掩飾地那樣好,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你們自己看看,這怎麽吃!你們出鍋前廚師自己都不嘗嘗嗎?我可是花了一兩肉票和兩毛錢才買到的肉,可這壓根沒法吃啊!”
“就是啊!我拿清水涮了一遍都吃不下去,比鹹菜還齁!”
“這算啥啊,我點了份青椒肉絲,全是青椒就沒幾根肉!”
“我的也是!全是青椒沒幾片肉!你們後廚簡直越來越過分了!缺斤少兩,真不把咱的錢當錢啊!”
七十年代國營單位,食堂的菜雖不見得有多好吃,但分量絕對會管夠管足,缺斤少兩可是大事,是每個人都無法忍受的惡劣行為!群衆們“揭竿起義”就夠你這廚師長喝一壺。
不僅如此,這年頭的國營單位食堂,飯菜的口味也極為重要。
不說每個單位都能有嚴大福如此好手藝的大師傅,至少也得有他一半手藝好。
文工團的情況稍微好一些,像某些勞動強度大的工廠單位,如果食堂的飯菜不好吃,工人們是有資格提出意見并且讨伐食堂大師傅,領導還會為此特意集中開一次民主生活會進行讨論。
由此可見領導們的重視,如果廚師廚藝不精,一般情況下,要麽換廚師,要麽把讓他學好了再來。
各個單位也經常會組織行業內的廚師培訓,這項內容跟廚師的收入挂鈎,所以嚴大福憑借精湛的廚藝,工資通常比其他單位的大師傅高出十一二塊。
總結一句話,廚藝越好,工資越高,上限也高。
随着事态的進一步發展,食堂裏讨伐的聲音逐漸減弱,窗口邊好像有人在解釋。
見狀,蔣海朝擠入人群,一手撈過椅子,站上去高聲起哄:
“你們食堂也太欺負人了!誰炒的菜!讓他滾出來!”
一句話徹底點燃大夥兒的氣焰,方才還準備觀望觀望再鬧事的,這下也顧不得其他,跟着蔣海朝一塊兒高呼讨伐。
“誰炒的!出來!我們要說法!”
“我們要說法!”
“給我們說法!”
大家早就聽說嚴師傅進入了賢者時間,最近的菜品都出自于他的徒弟兼未來新大廚之手。不敢得罪威名遠望的嚴大福,還不敢得罪這剛出頭的新大廚嗎。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剛上位就敢偷奸耍滑,往後還得了!
出來混遲早要還!且讓群衆爸爸好好教教他怎麽做人!
“出來!誰炒的菜!站出來給我們解釋!”
“對!出來!出來!”
“別躲在裏面裝縮頭烏龜!”
窗口後員工們全然傻了眼,恰好顧芊和沈大軍聽到動靜趕過來,看見的就是高高站在椅子上起哄的蔣海朝,以及食堂大廳裏憤憤不平的一衆職工。
“怎麽回事?”顧芊随手逮住一個員工問。
小雜工急得滿頭熱汗:“芊兒姐!青椒肉絲和糖炒肉出問題了,青椒肉絲全是青椒沒有肉絲,糖炒肉變成了鹽炒肉!”
“什麽?”青椒肉絲沒有肉絲,糖炒肉是鹽炒肉?
搞什麽,離大譜了。
一道道視線齊刷刷移到某人身上,沈大軍黑沉着臉,耳瓜子嗡嗡炸開,本就焦躁的腦袋此刻快要裂成兩半!
行至二號窗口,青椒肉絲已經打了大半,入眼是一片青翠的綠,可憐巴巴的幾根肉絲浮在裏頭,說多不多,但少是一定少了。
顧芊眉峰倏地壓下,暗道沈大軍做事不至于這麽張揚到無腦吧?
“外面吵什麽呢?”這邊,嚴大福從後勤部辦公樓慢吞吞晃悠回來後,便聽得窗口外傳來一聲比一聲高昂的叫喊。
他負手而立,走過來問道。
大家七嘴八舌向他解釋起來,沈大軍見狀,眸色一凜,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一步,繼而腳底抹油,匆忙跑進廚房,從餐櫃下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進了一只花色布袋。
與此同時,聽了事情始末的嚴大福陰沉着臉暗罵一句:“這種低級錯誤也能犯!”便恨鐵不成鋼地往後廚走。
他來勢洶洶,身後跟着一衆色灰圍裙員工。
那架勢,瞧着就像混社會的大哥,帶着一般小弟們找場子來了。
沈大軍頭一回見到氣紅了臉的嚴大福,一句質問震得他耳膜跳動。
“肉呢!”
沈大軍眸光閃爍,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只盯着他,不說話,也沒動作。
嚴大福一巴掌往他肩膀上扇:“我tm問你肉呢!”
人自己要作死,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攔不住。
顧芊完全沒料到沈大軍的心态崩地如此迅速,他到底受什麽刺激了,居然敢貪污公家肉,難道每天帶回去的熟食還不夠他全家老小吃嗎?
這真沒必要,被抓到可不止是批評了,輕則工作不保,重則蹲監獄!
身上挨揍了才曉得痛,沈大軍沉聲道:“我不知道,拿到手的時候就那麽點,我還以為今天就這麽多……但時間緊迫,我沒多想直接就炒了。”
嚴大福氣得胸口發顫,指着他鼻子破口大罵:“你第一次炒菜啊?還沒問,你是那種人嗎?真當我傻還是你傻?還是你把大家都當傻子了!”
沈大軍被罵得頭昏眼花,這下不止是手心,後背也滲出冷汗,寒毛倒豎。
今天的事是意外也不全算意外,只怪他最近對外界的評論太過在乎,才會一連幾個晚上熬夜通宵練習廚藝。
這讓他精神差到極致,以至于炒菜的時候大腦空白,眼睛恍惚,只憑肌肉記憶機器人一樣工作,才會誤把糖當鹽……
他真不是有意的……
至于消失的一塊肉……
他煩躁地揉了把眉心,這事兒确實是他貪心了,他只是想勻點肉回家練習,不是想薅社會主義羊毛。
直到事情發生到如今地步,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糊塗事。
深呼吸,發狠似地揉弄幾下額頭,他頭昏沉地厲害,腦子也亂地厲害,亂到甚至沒法聽清嚴大福在說什麽。
到底為什麽!為什麽他就是達不到顧芊一樣出彩的水平!
他明明比顧芊多學了三年!
他貪心,他不甘心,他覺得顧芊能“速成”,他也能。
事實證明是他妄想了,可他偏偏不願意承認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是比海深,比山高!
當然,沈大軍不會知道其實顧芊壓根不是什麽新手小白,她從六歲開始練習廚藝,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二年的資歷,她付出的心血和汗水并不比他少。
罵完,嚴大福如火如炬的目光凝向身後幾人:“今天中午的肉誰切的!”
包小虎怯怯地上前一步,瘦猴一樣的臉慘白慘白:“我和羅彬切的。”
“肉呢?”
“肉都在盆兒裏裝着呢,我沒拿……”包小虎沒見過發大火的嚴大福,整個後勤部都曉得他脾氣好,今兒個這麽一開罵,把包小虎吓得話都講不利索。
羅彬極有眼力見地回道:“大廚!我也沒拿!我切完馬不停蹄又去刨土豆絲,肉都擱盆裏呢!我家總共就我和我弟兩個,兩張嘴,我根本犯不着冒着坐牢的風險貪一塊肉啊!”
“行,等會兒再找你們算賬!”
一行人風風火火跟着嚴大福出了後廚,來到食堂大廳。
路上,陳向前躲在人群裏陰陽怪氣:“誰讓他驕傲自大,還說什麽他的菜從來不用嘗,看吧,這下好了,捅出簍子來了吧,嗤——”
聲音不大,卻又能讓所有人聽得清楚。
“行了,別說風涼話了,大廚這會兒正氣着呢,小心火上澆油!”
……
這邊,食堂大廳。
大家亢奮的情緒已經在蔣海朝的挑撥下拔到最高。
有義憤填膺讨伐的,有認真理論的,也有沒買到青椒肉絲和糖炒肉,但渾水摸魚嫌熱鬧不夠大起哄的……
“退錢!退錢!退錢!”
“退票!退票!退票!”
“退錢!退錢!退票!退票!”
好家夥,喊得還挺整齊。
嚴大福一行人趕到的時候,見到了好幾位來食堂吃飯的領導,可把他吓得,心尖兒一個咯噔,急急忙忙小跑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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