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1)
蔣海朝眉峰一擰,不快地垂眸睨他:“不然呢?你他媽欠顧家的兩百塊錢是打算不還了?”
“可……可我明明只欠兩百,你這寫的是三百啊!”
男人不屑地輕嗤一聲:“兩百是什麽時候老黃歷了?三百是利息!”
說罷重重一拍桌面:“趕緊的,別磨蹭,吃牢飯和還錢,二選一!”
這事兒由不得他置喙。
吳紅星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鋼筆簽名,右手哆哆嗦嗦,被蔣海朝一個暴栗敲腦門上:“好好寫!抖什麽!”
他委屈地差點飙淚。
自行車沒了,錢也沒了,還被蔣海朝打踹踢罵,有他這麽憋屈倒黴的嗎!
寫完,蔣海朝勾唇将欠條揣進褲兜,睥睨他道:“明天早上來我辦公室按手印。”
說完對着張麗華解釋:“嬸兒,明天下班後等這小子把手印按了,我再把欠條給您送來。”
“哎喲哎喲,那感情好,麻煩你了蔣同志!”
他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嗐,小事小事,好歹朋友一場,顧芊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
吳紅星的手铐沒給他解開,說是讓他明兒個按了手印再解。
吳紅星眼底陰郁的能滴墨,咬碎一口牙,今天是沒法回文工團了,只能回家歇一晚,明兒個還得趕早到辦公室按手印。
蔣海朝貼心地給他推開門,院外,一雙雙眼睛如狼似虎盯上了他,每一只眼睛都像滾燙的鐵烙,印在身上,帶給他難堪和屈辱。
雙手掩在外套下,悶頭疾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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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工夫便跑沒了影。
鄰居們一窩蜂湧入顧家,拉着張麗華問情況。
顧家人忙着招呼蔣海朝和他的倆朋友,沒多少工夫應付鄰居。
張麗華抱歉地把門關上:“不好意思了哈各位,我先招待客人,晚上聊,晚上聊。”
合上門,吵嚷聲隔絕在外。
張麗華熱情招呼三人坐落,對兒媳婦說:“快,安秀,給客人沖三碗紅糖水!”
“哎好!”
“來來來,三位同志,快坐。你們幫了我們顧家大忙,今天晚上可要留在這裏吃頓飯再走哈!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感謝你們。”
蔣海朝回頭,給高澎兩人使了個眼色,兩人立馬會意:“嬸兒!不用了,我們倆還有工作,就不多留,讓海朝在這裏陪你們吧,先走了。”
說罷也不給她開腔的機會,推開門就走。
“嘿!嘿!這倆孩子……”
張麗華想上去把人拉住,蔣海朝發話了:“沒事的嬸兒,他們倆工作忙,我替他們留下。”
人早跑沒了影,張麗華就算想留人吃飯,也沒了法子。
張麗華把上回顧芊買回來的糖果點心裝在小盤子裏招待蔣海朝,兩個孫女沾了他的光,吃得不亦樂乎。
顧芊從沒跟蔣海朝說過她的家庭情況,蔣海朝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顧家足有九口人。
更沒想到的是,她媽如此熱情好客,不止點心糖果,連麥乳精都拿出來泡,生怕怠慢了他。
倒是弄得他難得拘束起來。
兩個哥哥和張麗華在屋裏招待蔣海朝,三個嫂嫂到外邊做飯。
本來顧芊不在家,他們都是粗茶淡飯,可今天蔣海朝來了,張麗華悄咪咪地跑鄰居家裏借肉,跑了好幾條巷子才借到。
蔣海朝這人性格外向,很少怕生,雖然一開始因為張麗華是顧芊的母親,他拘束了會兒,後來聊着聊着,便放開了性子,同他們聊得熱絡。
一直聊到吃飯,還停不下來。
“我家幾個兒媳婦做的菜沒有芊兒做的好吃,你別嫌棄哈。”飯菜上桌,張麗華謙虛一句。
蔣海朝笑得開朗,完全沒在意的說:“不會,挺好吃的,我說顧芊廚藝怎麽那麽好呢,原來家裏幾個嫂嫂也這麽能幹。”
好家夥,一口氣誇了四個人,幾個嫂嫂笑得合不攏嘴,七嘴八舌地讓他多吃點別客氣。
暗道這小夥兒不僅懂禮貌,嘴還甜得跟抹了蜜似地。
“你跟我家芊兒咋認識的,好像沒見說過你這號人。”張麗華邊吃飯,邊打量他。
這臉比吳紅星還俊,雖然皮膚沒吳紅星白,但小麥色的肌膚讓他看起來倍兒有男人味,再加上優越的身高和身材,走到哪裏都是妥妥的吸睛人物。
蔣海朝夾菜的手頓了頓,笑道:“也是不久前認識的,因為一些事情成了朋友。”
“說起來顧芊也幫過我不少忙,我這算是回報她了。”
大家都笑了出來:“是哩,朋友之間就該互幫互助嘛!”
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得氣氛活絡,顧家人對這位長相英俊的男同志好感飙升,張麗華快把人家祖宗八代問出來了。
“蔣同志,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二,過了年就二十三了。”
“蔣同志,你家裏幾口人呀”
“我有個大哥和二姐,他們都成家了,現在還剩我沒對象沒結婚。”
張麗華了然一笑,心下笑開了花:“那蔣同志,你在文工團幹啥工作的?”
蔣海朝捧着碗正色道:“嬸兒,我是文工團宣傳部的一名幹事。”
一句話,惹了顧家人好一頓驚訝。
張麗華對他的态度愈發熱烈:“蔣同志,原來你還是個幹部呢!”
蔣海朝謙虛笑道:“談不上幹部,就是一小幹事。”
“哎喲謙虛了謙虛了!”在顧家人眼裏,幹事可不就是幹部嗎!
而且啊,吳紅星那樣的級別,一個月都能有五十來塊,蔣海朝這樣的幹部,咋樣不能比吳紅星還差吧?
那指定不能。
被顧家人崇拜的眼神一打量,蔣海朝頭一回覺得,其實捧個鐵飯碗,當個幹事好像也不錯?
張麗華原本就對他熱情,這下更熱情了。
張麗華想給他夾菜,又怕人家嫌棄不衛生,只好一個勁兒地催他多吃點,多夾點,熱情地讓蔣海朝直呼招架不住。
沒想到更招架不住的還在後面。
“蔣同志,你想談象不?”
“咳咳咳——”他總算是曉得顧芊豪爽的性格随了誰,原來是随了她媽!
“還……還好,一點點想。”他捂嘴輕咳道,臉都咳紅了。
其實他不是愛臉紅的人,也不是愛害羞的人,可不知為啥,對上張麗華的目光,再大的膽子也蔫兒了……
張麗華笑眯眯地,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那你以前談過沒?”
蔣海朝幹笑:“沒。”
張麗華驚愕地愣住:“真的假的,你長得恁俊,就沒處過對象?”
“真的沒處過。”這話不假,蔣海朝沒撒謊:“我,其實吧,對這事兒不怎麽感興趣。”
“那你對啥感興趣?”大嫂呂安秀好奇地問了句。
蔣海朝看着她,一本正經說:“掙錢。”
掙錢?哎呀,一心撲在掙錢上的男人好呀!最好啦!
不像吳紅星,那男人心術不正,愛把心思花在找女人身上,花花腸子多,小詭計一茬一茬的。
還得是蔣海朝這樣的男同志好啊,一顆心撲在事業上,肯定沒有閑工夫找女人。
不知不覺,好好的感謝宴,就成了“相親大會”。
“那你現在有想處對象的心思不?”
“有是有,不過……”在衆人期待的目光裏,蔣海朝咽了咽唾沫,踟蹰道:“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得随緣,不強求。”
顧家老小贊同地點頭:“是是是,對象這種事兒确實得要緣分,緣分最重要。”
最讓人沒想到的是,全程沒發過一言的周小鳳,後來厚着臉皮問了蔣海朝一句:“蔣同志,那你看……我家小姑子,跟你有沒有緣分?”
“咳咳咳——”蔣海朝這下是真被嗆地咳嗽,咳地滿臉通紅。
張麗華忙給他倒了杯涼水:“哎喲不好意思,咱顧家人說話就是這樣,一點兒不兜圈子。蔣同志,你是不是不習慣?”
“沒事沒事,這沒什麽,有什麽話就直說,挺好,挺好。”他倒是想跟顧芊有緣分,可耐不住襄王有心,神女無夢啊!
張麗華捂嘴呵呵笑,解釋道:“也怪我,怪我放心不下我家妮兒。蔣同志,你知道吳紅星之前跟我家芊兒處對象的事兒不?”
蔣海朝眸色暗了暗,點頭:“知道。”
那看來他跟顧芊關系挺好的,要不然不至于把這事兒都告訴了他。張麗華如是想着。
“之前是處過,但老早之前就分手了,他倆鬧掰後啊,我這當媽就一直愁,愁她以後該找個啥樣的人當對象。”
“蔣同志,你別看我們老顧家住在這樣的地兒,可我家芊兒從小就被我和她的三個哥哥嬌生慣養到大,別人吃過的苦她可是一點兒沒吃。”
蔣海朝颔首,表示明白。
他早發現了,顧芊的手,她的皮膚,她的容貌,都宣誓着她從小生活的環境。
即使不富裕,也絕對是被寵着長大的。
“你說,從小被咱老顧家當寶貝寵,咋樣也得找個比咱還疼她愛她的男同志呀是不?吳紅星那樣的就不行,每回去他家,我家芊兒都被他媽當牲口使喚,吳紅星還覺得理所當然!我女兒那時候被吳紅星迷的五迷三道,誰的話都不聽,要不然啊,我早讓他倆掰了!我至于給吳家那麽多好處嗎?還不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待我閨女。”
“嗯。”蔣海朝鄭重而嚴肅地颔首:“嬸兒,以後你們可得給顧芊把好關,千萬別讓吳紅星那樣的男同志得手!”
張麗華煩愁地擰了擰眉:“是倒是,可也得她聽的進咱的話呀!要是又來個吳紅星,把她迷死,咱口水說幹了也沒用。”
蔣海朝拍拍胸膛:“嬸兒,您放心,既然顧芊跟我是朋友,我也會幫你們關注她,要是有哪個男同志敢欺負她,我第一個沖上去揍!”
顧家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哈哈哈——行嘞行嘞!有你這麽熱心腸的好同志,那咱可就放心咯!”
一頓飯吃得兩邊人都歡暢,吃完張麗華把蔣海朝留了一陣,見天色實在晚,才不得不放他走。
臨走前拼命往他兜裏揣點心,蔣海朝哭笑不得,騎上自行車飛快駛出顧家大院兒。
張麗華在後面喊:“海朝啊!有空多來家裏坐!”
蔣海朝單手騎車,另一只手伸出來揮了揮,沒多久便駛出院門。
今晚是屬于顧家人的歡騰之夜,幾個女人洗碗收拾家務,張麗華跟鄰居們唠八卦,顧民顧業帶着女兒和侄女在院子裏玩自行車。
小家夥出生到現在,見到自行車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不用說坐。
趁着晚間的空閑工夫,顧民騎着自行車載倆小姑娘上街晃悠了一圈。
顧靜年紀小,坐在前頭。
顧業跟在自行車屁股後頭馱着顧安的背,免得她摔下來。
兩個小家夥激動壞了,唱着學校新教的歌兒,享受初冬清爽的風。
……
午間,陽光大作,軍區大門口。
“早知道文工團有你這號人,我說啥也不調來臨市。”說罷,陸進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卻作出顧起勇氣的表情,滿眼真誠地望着顧芊:“現在分別,還真……挺舍不得你。”
顧芊愣了兩秒,繼而略帶嬌羞地笑起來:“沒關系,有緣再見。”
風吹樹葉簌簌作響,靜默幾秒後,陸進舟捏了捏手心,滿手汗。
他嗓音微啞,思來想去才又道:“元旦放假,我去鹿城找你玩,好嗎?”
顧芊微笑,爽快答道:“好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陸進舟如釋重負,按下心中不舍,綻開笑顏道:“行,也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沒必要這麽傷感。最後一天咱痛快地玩一把,我知道東大街有家國營餐廳的鹵豬蹄特好吃,今天就去哪兒吃吧,我請你,算是踐行餐。”
“好。”顧芊點點頭,坐上他的自行車:“你先送我去郵局,我想給我媽發個電報報平安。”
“沒問題。”
腳一蹬,十來分鐘就到達臨市最大的郵局。
郵局內,好幾位工作人員都眼熟她,因為顧芊這幾天來了這裏不下三次。
只是這次進來,她只是逛了一圈,大概兩分鐘後,又走了出去。
陸進舟在門口等她,出來後,兩人繼續上車準備前往飯店。
顧芊東張西望,總算在附近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後,看到蔣海朝的腦袋。
兩人用眼神交流一番,顧芊不着痕跡地颔首,直到自行車行駛到一處無人的巷尾時,她突然大聲地“啊”了一下。
陸進舟忙不疊停下車,回頭看她:“怎麽了……”
話音未落,腦袋上就被倆壯漢合夥套了只麻袋。
饒是顧芊也沒反應過來,等到她回過神後,陸進舟已經被人套上麻袋當沙包揍了!
“喂!你們怎麽打人啊!”這是她下意識的呼喊。
說真的,顧芊雖然答應了蔣海朝,要把陸進舟騙出軍區。
可他只說要把他逮住,卻沒說要揍他。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原諒顧芊有被吓到。
往前走了半步,伸手想要阻攔,卻被身後一只大掌撈住腰,連連後退兩三步,直到後背抵上一道熾熱的胸膛,腳步堪停。
顧芊回頭,就與一雙淬着陰冷的眸子對上。
心跳瞬時停滞半秒,良久才回過神。
她眸色焦急,嗓音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切“蔣海朝,你們怎麽打人啊!他……”
“怎麽,心疼了?”
他滿眼猩紅,把顧芊吓了一跳。
被那雙深邃如幽潭的眼睛注視,顧芊有種被他看穿了的感覺。
可她又不喜歡陸進舟,怎麽可能心疼,只是他們現在在揍人,不管揍的是誰,即使不是陸進舟,顧芊也不可能當作什麽也沒看見一樣鎮定。
“你有病啊!我心疼什麽?”
話落,蔣海朝眸中醞釀起新一股風暴,偏生麻袋裏的陸進舟還在火上澆油地喊:
“啊——!顧芊!顧芊你沒事吧?顧芊你在哪兒?你回複我呀顧芊!”他以為顧芊也遭到了和他一樣的“待遇”。
蔣海朝眉峰微擰,都“死到臨頭”了,這家夥還關心顧芊,倒是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顧芊掙紮着出了他的懷抱,蔣海朝眸色愈發暗沉,一聲厲喝:“打!打重點!”
“啊!啊!”
兩個壯漢的手法十分娴熟老道,用麻袋捂住陸進舟的腦袋,手腳并用,每一拳都往他身上招呼,只要不打臉,壓根看不出被揍的痕跡
不得不說,手法很高明。
顧芊略帶不安的站一旁看,心髒撲通撲通跳。
蔣海朝今天情緒不對勁,她不敢出聲,免得又惹來他一頓陰陽怪氣的話。
最後只能轉過身,捂住耳朵不去聽陸進舟呼喊自己名字的凄慘聲。
說實話,雖然陸進舟有搞大李蕙佳肚子的嫌疑,這點确實值得該打,可陡然見到戾氣十足的蔣海朝,顧芊心裏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
沒有手表,也不知道陸進舟總共挨了多少分鐘的打,打到後面,也沒力氣喊顧芊。
他癱在地上□□,聲音哀戚又痛苦。
高個壯漢想扯開他腦袋上的麻袋,被蔣海朝制止:“不想看他的醜臉,拖走吧。”
顧芊正捂住耳朵,沒注意到那邊已經停下。
她思緒亂飛,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還沒站夠?”
顧芊回過神,瞳孔放光,忙回道:“打完了?”
“你好像很高興。”蔣海朝一雙眼睛好像能洞察她的所有心思。
“當然高興了。”在他陰郁的眼神裏,顧芊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都一個星期沒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總覺得說出這句話後,蔣海朝的臉色沒方才那麽難看。
蔣海朝不知道從哪裏搞了輛黑色吉普,把人扔上了後座,兩個大漢随之跟了上去,一左一右宛若門神坐在陸進舟身邊。
陸進舟被揍得頭昏眼花,睜眼都沒了力氣,更不用說他的腦袋現在仍被麻袋罩着,顧芊看不見他的五官,從外表上也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是以不知道她現在具體怎麽樣了。
唯一知道的是,他沒死透……
他兩只胳膊都被壯漢架住,即使坐在舒服的座椅上,也不得動彈。
而顧芊,她被蔣海朝掄着胳膊上了副座,然後長腿一邁,三兩下進入駕駛位。
“現在去哪兒?”吉普發動後,顧芊揉揉被他握地略發紅的手腕,問道。
蔣海朝娴熟地操作着方向盤,面無表情回道:“給你拿行李。”
她眨了眨眼,望着他流暢的下颌:“然後呢?”
“回鹿城。”
汽車緩緩駛入寬闊大道,路上行人紛紛駐足眺望這輛氣派的吉普。
“他呢?”指着後座半死不活的陸進舟問。
手腕靈活轉動方向盤,汽車拐了個彎,蔣海朝輕飄飄瞥她一眼:“你說呢?”
顧芊抿唇,中肯地說:“他可是軍區的人,你們就這樣把他帶走,不會有麻煩嗎?”
而且蔣海朝不是說他父親是組織部部長麽,就這麽帶他走,別說軍區答不答應,就是他父親,也不可能……
聞言,蔣海朝表情依舊冷冷淡淡,窗外一束陽光灑在他的側臉,給他的下颚鍍上一層冷峭的弧度。
他薄唇微吐,簡單又冷酷的幾個字:“不用你操心。”
“哦。”
從蔣海朝出現在臨市起,他的情緒就不太對勁,說話語氣帶着刺,聽起來好像顧芊惹了他似地。
瞥一眼後座兩位壯漢,越瞧越眼熟。
在後視鏡打量二人良久,她恍然大悟。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蔣海朝的時候,跟他在廢棄倉庫打架的那倆人嗎?
什麽情況,之前還跟蔣海朝互毆呢,現在居然約一起揍陸進舟?
顧芊瞠目結舌,指了指後座:“額……這兩位,你朋友啊?”
“誰跟他是朋友。”蔣海朝未發話,倒是那倆壯漢不耐煩地開口,語氣不爽。
顧芊:“……”
不是朋友,那為啥剛才蔣海朝吩咐你倆打架的時候那麽聽話。
……
蔣海朝開車把顧芊送到介紹所拿行李,拿完行李直接回鹿城。
下車的時候,蔣海朝居然也跟着下來,同她一塊兒上了招待所二樓。
他把顧芊的行李搶了過去,自己拎着風風火火就下了樓。
顧芊緊趕慢趕,趕到樓下時,行李已經放入了後備箱,而蔣海朝,早悠閑地坐在了駕駛座上,随即輕飄飄給她一個眼神:“快點。”
顧芊小碎步上了副駕,返程路上沒主動跟他說一句話。
一路上,除了陸進舟時不時痛苦的□□和哼唧,便再沒了多餘的聲音。
兩小時後,到達鹿城,蔣海朝沒先把顧芊送回家,反而開往了另一條她不熟悉的路。
她本想問他們這是要去哪裏,但望着蔣海朝緊抿的薄唇和眉頭,又閉了嘴。
算了,跟着他走吧,他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軍綠色吉普繞了一圈,開進了總後大院。
門口哨兵把車攔下,車窗打開後,見到蔣海朝那張冷峻的臉,連身份也不用問,便放了行。
顧芊以為他要回家,沒想到目的地卻不是蔣家,是總後大院最偏僻的一棟樓。
下車後,倆壯漢拎着陸進舟往樓裏走,顧芊不知道他們要把他帶到哪兒去,下意識跟在後面走。
“去哪兒?”手腕驀然被蔣海朝拉住。
顧芊回頭,就與一雙緊皺的眉峰對上。
“去哪兒?”她反問。
蔣海朝走到一顆香樟下,那裏停了輛鳳凰牌自行車,剛來時顧芊沒注意到它。
長腿一跨,男人上了自行車前座,後不耐煩地望着她:“上來。”
命令式的口吻,顧芊不怎麽喜歡。
她站在原地,半晌沒動作。
“愣着幹什麽?”他的眼神再次投來。
顧芊也是個有脾氣的人,之前在吉普上不好發作,現在沒有外人了,她不想再給蔣海朝面子。
憑什麽他說走就走。
她雙臂環胸,腦袋微揚,小表情傲嬌極了:“你不說去哪兒,我不跟你走。”
蔣海朝被她氣笑,郁結的心情倒是煙消雲散。
“放心,不會把你賣了。”
她噘嘴哼了哼:“那誰知道。”
他又一聲令下,語氣沒方才那麽冷硬:“上來。”
“不上。”她轉身,打開後備箱把行李拿出來,準備自己走回家。
身後傳來男人從鼻腔裏溢出的哼聲:“行。”
他突然下了自行車,顧芊只聽得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風馳電掣間,她被他一把橫抱起,往自行車走。
手裏的行李早被吓得脫了手,顧芊邊蹬腿掙紮,一手握緊她的脖頸,一手揪他短發:“喂!你瘋了!”
下意識張望四周,好在這個點大家都在上班,沒看見人。
蔣海朝的頭發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用發繩可以辮小揪揪的那種長度,如今被顧芊一扯,扯得頭皮生疼。
他沒吭聲,把人往後座上方,不等她跳車,先一步上了前座。
長腿一蹬,便駛出去好遠。
顧芊想跳車,但他騎得實在太快,跟頭見了紅的瘋牛似地,莽撞地前行。
她側身做得不太安穩,握住後座的手逐漸失了力道。
終于在自行車拐彎途中,細細的車輪碾過一塊小石子後的颠簸下,抱緊了他的腰。
她的胳膊纖細,沒幾兩肉,環在他窄瘦的腰上輕飄飄的。
他掩藏在棉外套下的肌肉冷不丁緊繃一瞬,過後跟打了興奮劑似地往前沖。
越騎越快,盯着一頭淩亂的黑發,逐漸失了理智,有種橫沖直撞的莽勁兒。
兩人不知道在總後大院裏兜了幾圈,顧芊早已吓得使出吃奶的勁兒環住他的腰。
唯有将他抱緊,才不會摔下車。
十分鐘後,不知疲憊的他終于放緩速度,顧芊剛一松手,自行車又迅速駛過幾個小石子。
劇烈的颠簸下,顧芊腦袋重重往男人背部撞,撞完後罵了聲“混蛋”,繼續沒出息地把人抱得更緊。
“再也不要坐你的車了!趕着去投胎啊!蔣海朝你混蛋!混蛋!”冷風中,掠過她凄慘的埋怨。
這根本不是自行車!這是去地獄的靈車!
他終于笑了,胸腔裏溢出低沉的笑音,被風吹到她耳邊,一下比一下清晰。
自行車停下時,顧芊已經不知今夕何年。
木讷地放開他的腰,臉上,懷裏,和手臂,還殘留他的觸感。
腳尖踢下自行車支撐架,蔣海朝下了車,順手将呆坐在後座的顧芊抱了下來。
這次是輕拿輕放,很溫柔,雖然只幾秒,顧芊卻感覺他熾熱的呼吸在她腦門上停留了一個世紀,還有胳膊被他手指印出來的痕跡。
“抱歉,很久沒騎了,手生。”
很久個p!
別以為她不知道你天天都騎!
顧芊橫眉豎眼,怒瞪他:“你什麽意思?”
蔣海朝不明所以:“什麽什麽意思?”
她氣惱地抓狂,指着他的鼻子:“別給我裝傻!”
薄唇微勾,他無辜地聳肩:“你說的那麽隐晦,我确實猜不到。”
行,跟她裝傻。
深呼吸,顧芊也不再給他兜圈子,問道:“你把我帶到這裏什麽意思?剛剛抱我又是什麽意思?”
男人擁抱女人,在這樣一個年代,她可不會這是一種常見的動作。
他很快給出了解釋:“抱歉,那時候怒意沖昏了頭腦。”
這解釋很敷衍,顧顯然不信:“說什麽屁話呢?”
她一副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使得蔣海朝眸色逐漸加深。
行,這可是你自找的。
蔣海朝身上突然多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氣勢。
冷不丁的,他突然附身下來,腦袋湊到她面前,兩人的距離近到幾乎可以清晰感受到對方鼻息裏呼出的氣體。
幾乎再靠近兩三厘米,就能親到她的嘴唇。
顧芊雙頰頓時爆熱,偏頭一躲,猛然一巴掌扇開他。
沒扇到臉,扇到了脖子,力道很大,他的脖頸紅了一片。
挨了一巴掌,男人卻在笑,笑音低沉,十分愉悅。
顧芊這才發現,蔣海朝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明媚陽光下,他眸色沉斂,目光深邃暗藏躁動的攻擊性,整個人氣質說不出的慵懶和惬意。
良久後,發頂上傳來他清淩淩的聲音:
“現在,懂了嗎,是什麽意思?”
“……”
顧芊唇線緊抿,她喘着氣,也不說話,靜默良久,目光直勾勾與他注視,仿佛想在他臉上看見一絲撒謊的痕跡。
很可惜,他雖然笑容戲谑,面色卻十分認真。
此時此景,在他眸光的打量下,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心口無序地大跳起來,整個人開始無措。
實在慌亂到了極致,她忽然擡腿踢他一腳:“滾蛋!”
男人低沉性感的笑音從喉嚨裏溢出,彎腰拍拍小腿上的灰塵,恢複了往日的嬉皮笑臉。
方才的暧昧與調戲,仿佛只是虛晃一夢。
“這是我家,你先上去吧,我回去幫你找行李。”
他說着就要上車,顧芊慌忙拉住後座,不讓他走。
“不!我不去你家,我要回家,你把我送回家!”誰知道這男人想做什麽,她今天才知道,原來他圖謀不軌啊!
“不要錢了”他打趣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錢?
顧芊這才想起來,陸進舟這事兒,他還欠自己一百。
一百塊錢可不是小數,當然要拿到手。
顧芊糾結地咬唇,五官擰成了一團。
蔣海朝好笑地彈她一瓜崩,力道很輕,仿佛指尖在她額跡親吻了一下。
“我會吃了你不成?”
“誰知道。”話雖如此,卻也漸漸放開了拉住自行車的手,妥協道:“你家裏有人嗎?”
蔣海朝笑出來,輕揉她的發頂:“沒人,我爸媽今天都上班去了,你上去吧,鑰匙在花盆底下。”
簡單的一個動作,暧昧到心跳凝滞,顧芊呆呆地愣住,等反應過來後,人早騎着自行車駛出八百米遠……
顧芊心緒複雜地轉身上樓。
蔣海朝回來時,見顧芊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兩手規規矩矩放置在大腿上,兩腳并攏,垂頭凝視足尖。
安靜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什麽,乖巧地像只無辜的小奶貓,一眼擊碎某男柔軟的心。
他滿懷悸動地挑起劍眉,箭步走至她身前:“怎麽坐在這裏,鑰匙沒找到嗎?
他腳步生風,撲面而來的男性氣息。
見到他,顧芊的心髒下意識猛跳兩下。
她拍拍屁股站起來,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一些:“你不在,我不好意思進去。”
“為什麽,不是沒人嗎?”掏出褲兜裏的鑰匙開門,蔣海朝問道。
顧芊從他手裏奪過行李,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進了門:“主人家不在,我一個外人,當然不方便進屋。”
男人悶悶地笑從胸腔裏溢出:“怕什麽,我又不會冤枉你偷東西。”
被戳中心思,顧芊臉一熱:“不是這個……”
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逼問她的那個大膽妞兒,現在像只羞怯的鴕鳥,一眼都不敢多看他,惹得蔣海朝頻繁往她臉上投擲目光。
鑰匙往兜裏一揣,徑直入了房間:“你先坐會兒吧,我去給你拿錢。”
“哦。”
第二次來蔣家,與第一次的心情不同,關注的點也不同。
上回來,只注意到蔣家很大,很氣派,現在坐在沙發上再看,又發現他家到處透露着“貴氣”,別說電視機收音機了,這臺小型的單層冰箱就足以讓顧芊吃驚。
兩分鐘後,蔣海朝從房間裏出來。
“只有五十,過幾天再把剩下的錢給你。”
“行。”有總比沒有好,五十也算巨資了。
不像後世一張五十塊錢搞定,這一疊毛票夾雜着大團結,顧芊還得數一數。
她數的認真,蔣海朝看得也認真。
顧芊低頭數錢的樣子格外恬靜,眼睫細密如小扇,即使斂着眉,漂亮的瞳孔亦如琥珀色的寶石,誘人深入,沉溺其中。
剛才在他自行車上還又哭又鬧的,現在數錢一臉喜滋滋,蔣海朝愛死了她這兩幅面孔。
口中忽然一陣幹澀,他輕抿唇角,思來想去還是問出了口:“他沒對你做什麽吧?”
其實早在顧芊坐上前往汽車站的吉普車後,蔣海朝就後悔把陸進舟的事兒拜托給她。
陸進舟那人,他再了解不過了,貪圖美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雖說他跟女人之間都是你情我願,上/床也從不逼迫女人。
可萬一呢……顧芊那小妮兒生得可不是一般的漂亮,萬一……
這事兒想得他一整個星期都沒睡好,好在她還是平安回來了。
蔣海朝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心說這腦子真是不太靈光。
“誰?”被蔣海朝一打岔,她又得重新數。
蔣海朝沒開腔,等她數完,才又問:“我說,陸進舟沒對你做什麽吧?”
“數好了,沒問題。”
幾乎在她擡眼的瞬間,蔣海朝就把目光從她恬靜的側臉上移開。
她又問:“做什麽?”
算了,看她這樣子,也不像是會吃虧的主兒。
蔣海朝搖搖頭,起身給她倒了杯溫水:“沒什麽,喝杯水走吧,我送你回家。”
顧芊把錢揣好,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後,便拎上行李跟他出了蔣家。
他沒提方才在樓下時的那個暧昧的話題,顧芊也不好意思主動提起,只能強迫自己像往常那樣與他交流。
“那陸進舟呢,他被帶到哪裏去了?你不去看看嗎,你們想做什麽?”
她一連串的問題使得蔣海朝好不容易陰轉晴的臉色,略沉了下來。
“你現在已經回鹿城了,我拜托你的事也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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