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1)

電話另一頭陡然炸起一陣高音:

“臭小子!你給老子等着!”

向來都是陸進舟看蔣海朝挨他爹揍,這會兒倒是風水輪流轉了。

随後,蔣海朝又撥打電話通知了蔣勝軍夫妻倆,以及李蕙佳一家三口。

陸中磊開了倆小時車趕到鹿城,到達蔣家的時候,陸進舟正負荊請罪般跪在一大堆人面前。

他一進門,視線齊刷刷落在他身上。

居高臨下慣了,陡然見到一雙雙意味深長的目光,心猛不疊咯噔,狠狠一沉。

雖然犯錯的是兒子,陸中磊卻覺得屈辱,尤其是老對頭李建中也在場!

疾步進入客廳,一腳把跪在地上的陸進舟踹翻在地。

這下衆人再不淡定,梁慧和孫芳先一步把人拉住,要是再一腳踹下去,陸進舟的小命也怕要交代在這裏。

除了蔣海朝和那倆壯漢,沒人知道在這之前,他已經受過一層重擊。

這一腳直接踹進他的心肝脾肺,他痛苦地蜷縮在地,喉嚨溢出大口大口的咳嗽,因着傷口和淤青都被外套掩藏,即使五官痛苦地擰成了麻花狀,也無法撼動大家的同情,只當他是裝的。

畢竟沒聽說過哪個大男人會被一腳踹死。

兒子癱在地上不省人事,陸中磊見狀,只覺得他懦弱。

“滾起來!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陸進舟被踢了個半死,癱在地上低低地□□,喉嚨湧上一股腥甜,被他極力遏制,才沒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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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海朝知曉他的身體情況,攔下陸中磊欲要脫口的第二句話。

“李蕙佳,你來說吧。”

陸中磊這才注意到事件的受害者,李蕙佳也在場。

她哭哭啼啼地從母親身後走出來,頂着衆人火熱的視線,抽噎着把事情交代清楚。

陸進舟确實把女同志肚子搞大了,也确實不負責任地跑了,然而實際上陸進舟當初跟着父親調離鹿城的時候,對李蕙佳的情況,是不知情的。

要不然就以他“軍人”的身份來看,他也做不出來這樣“抛妻棄子”的事兒來。

陸進舟離開鹿城的前一天就與李蕙佳說了分手,他只當她是一個閑暇時間的消遣,便宜要占,但沒想過把人肚子搞大……

這事兒巧就巧在,一次中招,陸進舟都離開鹿城小兩個月了,李蕙佳才發現自己懷了孕。

她當然慌,當然害怕,陸進舟早跟她分了手,孩子生父找不到,她腦子一熱,就把罪名安到了蔣海朝身上。

反正她喜歡他……反正她現在還愛着他,反正……她總有理由說服自己,蒙騙自己,暗示自己沒有錯……

“你!你給老子說清楚!”即使女兒解釋了一遍,李建中仍陷在不可置信中。

他疾步上前揪緊陸進舟的領子,咆哮道:“快說!真的是你把我女兒……”

陸進舟實在被打怕了,渾身上下跟車轱辘碾過似地痛,李建中一副要殺了他的樣子,陸進舟

怕狡辯會挨揍,迫不及待承認下來。

“是……是我的……”

“你!你!”李建中你了半天說不出來話,五指逐漸收緊:“糊塗啊,糊塗啊!”

“混小子!混小子!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李!”

要不是礙于蔣勝軍的面子,早在當初的蔣海朝背鍋截斷,李建中就很想把欺負自己女兒的蔣海朝揍一頓。

現在,他可不會顧忌陸中磊的面子,上手就給了陸進舟兩巴掌。

這下好了,身上唯一沒傷的地方,也落了傷,

扇完覺得不過瘾,轉身抄起花瓶裏的一只木枝要往他身上掄,蔣海朝怕真把人打死,給攔了下來。

“海朝!你走開!這混小子欺負了我女兒,說什麽我也忍不下來!”

蔣海朝雖然也恨陸進舟這崽種,卻也不想鬧出人命。

“叔,我知道你生氣,但今天我把你們請過來,不是為了讓你揍他,我還有更重要的事。”

冷冽平靜的一句話注入大腦,将李建中的怒火稍稍平息,理智漸起。

現在畢竟在蔣家,在人家家裏揍人确實不太好。

他喘着氣,眸色嚴肅:“什麽事?”

“我的清白。”

短短四個字,使得蔣李兩家長輩們臉上頓時難堪起來。

當初背鍋事件發生時,蔣海朝也極力解釋過,可沒人信,就連最疼他的親媽也不信,更不用說外人了。

這事兒說來也憋屈,也屈辱,如今真相大白,大家心中百味雜陳。

倒是孫芳先拉下臉道歉:“不好意思啊海朝,怪我們當初糊塗,也怪我們沒教育好女兒,是我們不對……”

梁慧嘆息着搖頭:“別這樣說,也怪我們兩口子,當初海朝解釋過,我和勝軍都沒信,更不用說你們了。唉……要是聽聽他的話,也不至于演變到如今這情況……”

冤枉了海朝不說,還侮了兩家名聲。

兩個女人開始了反思大會,男人們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表情如出一轍的嚴肅。

陸進舟俨然沒了氣力,蜷縮在地板上任由發落。

凜冽的視線從每個人臉上掃過,他們的表情都精彩紛呈,對于今天的結果,效果出乎蔣海朝的意料。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行,既然真相大白,我跟李蕙佳的婚事也就此作罷。”視線再次掃過蔣勝軍,他看見了他眸中掩藏得很好的後悔。

他語調慢悠悠的:“爸,你不打算說點什麽嗎?這兒媳婦,你還要嗎?”

語氣中裹挾着挑釁意味,如果換作往常,這厮早挨揍了。

蔣勝軍深呼吸,想罵兒子的沖動轉化成了無聲的愁緒。

他面上不怎麽痛快,之前還為能有個李蕙佳這樣知書達理的兒媳婦歡喜,現在……只覺得啪啪打臉。

恍惚間,他好像滄桑了二十歲,頹然地搖搖頭,擺手轉身:“老李,既然是你們的家事,你們讨論吧。”

說罷,轉身進了書房。

合上門,門外的紛争再與他無關。

梁慧嘆息,揉了揉孫芳的背:“沒事,好好讨論,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說喪氣話也沒用,不如想想怎麽補救。”

孫芳紅了眼眶,攬住女兒,眼底愁緒一片。

誰不知道陸中磊和她家建中不對付,這要是成了親家,往後日子可怎麽過,相處就是個大難題。

“蕙佳肚子已經開始顯懷,之前跟海朝定了的婚期不變,就元旦結婚。”李建中頹然地靠在沙發上,揉弄額跡。

陸中磊的情緒也逐漸恢複,即使不願承認兒子犯下的罪行,也不得不接受。

“嗯,盡早結掉,到時候頂着大肚子別人見了不好看。”

李建中觑他一眼,又道:“找個關系,把陸進舟調到鹿城文工團,以後就在鹿城定居工作。”

“為什麽?”陸中磊面色不悅。

“我女兒在鹿城商業部上班,你兒子在臨市軍區,兩口子結婚之後難不成分居?”說罷沒好氣地瞪他:“還是說你覺得我女兒應該大着肚子跟你兒子上軍區?”

陸中磊:“……”

被他堵得沒話說,想了好一會兒,陸中磊才又道:“那他們倆住哪兒?”

這年頭,無論哪個單位,住房都緊張,各方虎視眈眈盯緊單位分房,還都是擁擠的筒子樓,也就身居高位的幹部,能有套像樣的大套房。

即使李蕙佳陸進舟兩口子結婚後有蔣家和李家的關系,也不一定能搶在老員工之前得到一間房。

畢竟陸進舟剛調過來,怎麽着也算新人一枚,李蕙佳在商業部滿打滿算也就兩年的時間……

“住房分配下來之前,住我家。”李建中沉聲道。

陸中磊一聽就急了,拍桌不幹:“那不行,住你家那不就成了上門女婿?!”

陸中磊在李建中手上栽過一次,本就水火不容,現在要讓兒子婚後住李家,不成心給他找不痛快嗎?

他陸中磊的兒子,什麽時候淪落到當上門女婿的地步!

陸中磊火氣大,李建中也沒好到哪兒去。

“這件事沒得商量,你兒子把我女兒肚子搞大,還跑了,信不信我改明兒就往你們軍區宣傳。出了這種醜事,你覺得陸進舟這小子還能擡頭做人嗎?你還能擡頭做人嗎?”

這件事确實是陸家理虧,陸中磊頓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被人悶頭敲了一棒子,還得笑臉相迎,別提多憋屈。

最後怎麽辦?

趕緊驅車回臨市,找關系準備辦理調職啊!

……

蔣、李、陸三家因為李蕙佳的事兒,多少都鬧地不痛快,三家損失各有大小,唯一相同的是,都丢了面子。

這邊愁雲密布,那邊顧家因為顧芊的到來,又重新添上了熱鬧。

“哎喲我的大閨女!瞧瞧快來瞧瞧!這自行車!還挺新,吳紅星那小子沒糟蹋好東西!昨兒個晚上我又給擦了一遍,锃亮!跟新的似的。”

一到家,顧芊就被張麗華拉着觀賞自行車,歡天喜地給她解釋,說蔣海朝如何英勇的從吳紅星手裏把它弄到手。

顧芊哭笑不得,腦海裏浮現起蔣海朝那張欠揍的臉,沒想到他這麽有本事,趁她出差的工夫,不聲不響就把自行車弄到了手。

她還跟他發過好幾次電報呢,可一次也沒聽他提起過這茬,這不符合他愛邀功的性子吧?

“好家夥,真是他從吳紅星手裏搶來的?”摸着幹淨的車身,顧芊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張麗華用她以前說過的話回答:“嗐!你這丫頭,啥搶啊,那本來就是咱的東西,物歸原主而已!不僅有車,還有欠條呢!”

顧芊驚嘆不已,拿過欠條反複打量,不僅有欠條,還多敲詐了他百來塊。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

顧芊看得認真,旁邊突然傳來張麗華埋怨的聲音:“芊兒吖,你說你,文工團有關系這麽好的男同志,咋還瞞着你媽呢?那小夥兒是真不錯,媽都給你打聽清楚了!”

顧芊一臉懵逼,沒聽懂她媽話的意思。

“那位蔣同志啊,沒對象,單身!目前有處對象的打算,但人家說随緣,你說你要是多去主動主動,那緣分不就來了嗎?”張麗華捂嘴,笑容揶揄。

“還真別說,你那同事人真熱情!人家還是幹部呢,一點兒架子也不擺,就是那什麽,什麽……哦對,平易近人,那詞兒是這麽說的吧?”

欠條對半折起,顧芊心情複雜看着她媽:“嗯……”

“我看啊,那男同志多半對你有意思,要不然就咱這小破院,這簡陋的地兒,他能留下來吃飯?你媽我雖然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可也看得出來,芊兒,那男同志……家境不錯吧?”

不僅不錯,好得離譜呢!

顧芊撓撓頭,把欠條塞給了她:“是挺不錯,但人家父母都是文工團領導,咱這什麽條件,我看您啊,就別多想了。”

回屋喝了杯水,張麗華跟上來驚呼道:“喲,領導子女啊?那了不得。”

可張麗華向來不愛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們家雖說工人家庭,貧窮了些,可她覺得自己女兒也不差,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後廚一把手,未來指不定怎麽好呢。

“幹部怎麽了?領導子女又咋了?如果沒這身份,還配不上我家芊兒呢!”

這話說得,顧芊已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了。

“媽,你這把我誇得也太……不過有自信是好的,但感情這種事情,順其自然吧,人家都說了随緣,那我也随緣,緣分沒到,喜不喜歡也不會有結果。”

顧芊說得深奧,張麗華不願琢磨,話題重新扯到自行車上。

家裏所有人都說自行車給顧芊騎,好歹當上後廚一把手了,怎麽能連自行車都沒有。

顧芊知道家人的固執,沒推拒,但她說早上上班可以順路把三嫂帶到毛巾廠。

周小鳳受寵若驚,一句話把她感動地眼淚嘩啦。

“難得你騎個自行車還要想着我。”

“嗐!就順路的事兒,咱都是一家人,怎麽還說兩家話呢。”顧芊揉揉三嫂的肩頭,示意她淡定。

周小鳳抹一把眼角,鼻音濃重:“小妹,我馬上要發工資了,你喜歡啥色,嫂子給你做身外套穿!”

這下輪到顧芊受寵若驚了,好笑地搖頭:“三嫂,可別啊,你的辛苦錢就自己攢着給顧靜買點營養品,我有錢呢,我一個月工資比你高,我想穿啥買不到啊,何必麻煩你。”

“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周小鳳學精了,拿她的話堵她。

顧芊哭笑不得:“再說我一天到晚都在文工團,有軍便裝換換差不多,我也沒時間穿其他衣裳。”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張麗華插嘴說:“過年過節你還穿這軍綠色呢?”

軍綠色是現在最時髦的顏色不假,可顧芊天天穿,再時髦也該膩了。

更何況她生得一副好皮囊,不做幾身漂亮衣服都說不過去。

“聽你嫂子的,做身新衣裳,這不馬上要元旦了嗎,現在開始做,正好穿呢!”

顧芊最後沒轍,退一步道:“如果你真想給我做的話,我改天有空上街買匹布回來,你再做就是了。”

周小鳳見她如此客氣,心裏暖呼呼的,小妹懂事下來可真叫人感動。

她便也妥協下來:“行,那你早些買回來,別耽誤過節。”

“嗯,知道。”

……

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好受到哪兒去,即使沿海,卻也不像海南那邊的南,而是偏向江浙一帶的南。

又是冬,清晨,大片濃霧升起,雖然沒下雪,溫度不至于低到受不了的程度,但灰霧仍是被凍結在了空氣中。

晨間的風又是一天裏最冷的,一吹,是刮骨撩發的刺痛。

顧芊全副武裝地做好保暖措施,從家中出發。

因為有自行車,速度比往日走路快兩倍。

順路把三嫂帶到毛巾廠,再略微繞了條巷子,才進入大道往文工團趕。

沒想到偶遇了蕭亞軍。

這回是真的偶遇。

更巧的是,他今天沒開貨車,而是騎着一輛二八杠的自行車,也不知道往哪兒趕,就這麽好巧不巧地與她相遇。

見到人,他滿臉驚喜上前來。

“顧芊!”

好家夥,這才認識多久,相處幾個小時啊,對她的稱呼就從顧同志到顧芊了。

顧芊停住腳,皮笑肉不笑:“蕭同志。”

蕭亞軍聽到稱呼愣了半秒,很快反應過來,不在意的笑笑。

顧芊的自行車繼續往前慢悠悠地蹬,蕭亞軍跟在她身側。

“好巧呀,在這兒碰到了你。”

這年頭街上多是行人,汽車極難得看見一輛,所以能經常看見自行車并肩行駛,速度之慢不會容易撞到人。

“上星期我找過你,不過你家裏人說你到臨市出差了,聽說要一個星期,我以為你還沒回來,沒想到今天就遇到了你。”說罷笑得開心:“你說,咱倆緣分還挺深。”

“巧合罷了,談不上緣分。”顧芊淡淡一笑,眸中并無太多情緒,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蕭亞軍沒想到她說話如此直白,一時間鬧了個紅臉,難為情地搔搔後腦勺:“呵呵,确實是巧合的成分更多,不過我這麽說也沒有惡意,我就是……就是想跟你多找找話題,接觸接觸。”

顧芊笑笑,覺得既然自己不喜歡他,還是解釋清楚比較好。

“抱歉,或許你誤會了我的意思,其實我不喜歡你,也不用過多接觸。”

一襲直白的拒絕話語撲面而來,打了蕭亞軍一個措手不及。

握住自行車把手的掌心忽然局促地收緊,喉結一動,慌張地開口。

“我知道,我看得出來你好像對我沒什麽意思,不過我也沒有要強迫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不喜歡我是因為不夠了解我,畢竟我們倆也沒怎麽接觸過我。如果你接觸了我,一定會……”

蕭亞軍向來嘴笨,這麽一大通話說完,已然耗盡了他畢生所學,沒想到還是被顧芊拒絕:

“抱歉,我這個人比較看重眼緣,我第一眼對你沒感覺,第二眼第三眼也不會有感覺。做朋友可以,做對象,還是算了吧。”

語畢徑直往文工團走,總共沒幾步路,聊着聊着就快到門口。

蕭亞軍仍然不死心,語氣較于方才略顯急切:“顧芊,我認為你不喜歡我只是因為我們倆接觸的少,如果你認真地與我接觸一段時間,我不信你不動心。”

這話……聽着咋覺得有種“普信”感?

顧芊态度堅決,半步不退:“抱歉,就此打住吧,想跟我做朋友可以,處對象就……”

“顧芊!”

話音未落,熟悉的聲音響起。

蔣海朝騎着他那輛氣派的鳳凰牌自行車朝兩人駛來,遠遠的他就瞧見顧芊身邊跟了個騎自行車的男人,那男人離她近,兩人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說什麽,說一路了都。

飛速駛到兩人面前,停穩,一條長腿撐地,一條長腿踩在腳踏板上,這才看清那人的臉——這不是上回害他和顧芊冷戰的那個“色眯眯男”嗎?

“巧了。”他說罷下了車,大庭廣衆之下居然摟住了顧芊的肩膀!

不止蕭亞軍,顧芊自己都懵了。

“你怎麽在這裏?”顧芊重重一下拍開他的爪子。

蔣海朝笑着戳她腦門:“傻了,上次不是跟你說我解封了嗎?”

顧芊這才回憶起來,這厮早被他爸下令解封了。

“哦,忘記了。”

兩人毫不避諱的親昵互動看得蕭亞軍眉頭緊蹙,用腳指頭想,也能看出他們倆“感情”很好,一時間難免吃味起來。

“顧芊,這位是……”

蕭亞軍出聲,蔣海朝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他。

把手伸到他面前,笑容一如既往張揚:“你好,我是文工團宣傳部的一名幹事,也是顧芊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個字在他嘴裏咬得極重,好像生怕別人聽不清似地。

蕭亞軍面色僵硬了一瞬,後又恢複,繼而淡淡一笑,與他對視,氣勢倒是裝得挺足。

“你好,我叫蕭亞軍,是顧芊的相親對象。”

噗——

這一個兩個的,說話真是要把她嗆死!

瞬時,蔣海朝看向顧芊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古怪過後,唇角帶上饒有興致的笑。

他皮相是一頂一的好,笑起來更是迷得人眼睛移不開,饒是看他不爽的蕭亞軍,這會兒也難免多瞧了他幾眼。

蔣海朝看戲似地微微俯身,因為她坐在自行車上,不用他太過彎腰,眼睛就能與他平視。

“顧師傅,文工團追你的人從城南排到城北,你咋還要相親啊?”

顧芊沒好氣地踢他一腳,腳用力一蹬自行車,便揚長而去。

蔣海朝匆匆忙忙跑去追人,才發現自行車還在後面,遂折回來騎車追。

踩着自行車很快就把人追上,邊笑道:“踢我做什麽,我也沒說錯吧。”

顧芊沖他擠眉弄眼:“你哪只眼睛看見……看見了?”

“看見什麽?”蔣海朝問。

看見追我的人從城南排到城北去了?!她在心裏咆哮,終是沒問出來。

瞥一眼蕭亞軍,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上來,搖搖晃晃跟在兩人身邊。

“懶得跟你說。”

一百米後,到達文工團,顧芊都還沒說什麽呢,蔣海朝就跟主人家似地發話:

“行了兄弟,我跟顧芊要上班了,你慢走,就不送了。”

蕭亞軍斂眉,視線在顧芊身上流連幾秒,又落在蔣海朝身上。

許久後,才擰着眉梢點頭道:“好,那我也上班去了,下回聊。”

“再見。”

蕭亞軍轉身離開,顧芊也邁着矯健的步伐進入文工團。

某男恬不知恥地跟了上來。

進入擁擠的人群,他推着自行車繼續跟上。

“哎,剛才那個,蕭什麽的,誰給你推的奇葩對象啊,說話也太傻登兒了吧。”

顧芊白他一眼:“得了吧,說別人,你不也很傻?”

“我哪有?我說話向來很有藝術,你不覺得嗎?”

顧芊嘲弄般地睨他一眼,諷刺道:“不太行。”

“啧,再怎麽不行也比他行。哎,就我說,那人配你,也太次了!還比不上吳紅星。”對上她投來的幽幽目光,蔣海朝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長相比不上吳紅星,但是人品絕對比吳紅星好!”

顧芊輕哼了聲,腳速加快:“嗯,确實,他看起來比你老實多了。”

怔了半秒反應過來後低低地笑出來,他追上去,胳膊輕輕撞她肩膀。

兩人正在騎自行車,這動作還挺危險。

顧芊嚴肅地橫他一眼。

蔣海朝笑道:“哎不是,我怎麽就不老實了?”

顧芊拍開他的爪子,手背給他拍紅了。

“你看,你這也叫老實?”

尴尬地摸摸臉,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

他在顧芊面前随性慣了,确實不太“老實”。

方向盤一扭,湊近她:“是,我承認我有點‘不老實’,不過我可只對你不老實,我對其他女同志可是安安分分,規規矩矩,這你可就不能污蔑我了。”

顧芊:“……”

一句話說得她臉熱,不得不讓人多想。

“你打什麽鬼主意呢?”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壓根沒必要跟這人浪費口舌,遂扭頭,辮兒一甩,傲嬌道:“算了,你不必說,我也不想聽,反正我勸你以後對我老實點!要不然小心我揍你!”

耳側傳來悶悶的笑音,他憋笑憋得辛苦,憋得臉紅。

顧芊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心上卻像安裝了一只鐘鼓,一上一下敲擊着。

其實自她從臨市回來那天起,蔣海朝那句暧昧話說完之後,再見到他,顧芊不似以往那麽自然。

不由自主想起他那天突然的靠近,那噴薄到唇上的灼熱氣息,似要将人燙化。

他喜歡自己,這毋庸置疑。

可……即使過了這麽些天,她還是難以釋懷。

她完全沒做好準備,因為穿越前的一些經歷,其實她不懂什麽叫喜歡,什麽又叫愛。

外人的喜歡,對她來說,只覺得困擾,即使這個人是蔣海朝。

她心緒略有些複雜,面上仍然強迫自己像往常一樣同蔣海朝交往,假裝忘記那天他說的話。

蔣海朝像個跟屁蟲一樣,一直粘進了文工團,看這架勢還要一直跟到後廚去。

顧芊扭頭睨他:“蔣幹事,你跟着我幹什麽?”

見她不再沉默,蔣海朝笑嘻嘻的貼臉上來:“跟着你當然是有事。”

這嬉皮笑臉的模樣倒是緩和她內心的緊張感。

胡思亂想中,蔣海朝開口了:“我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顧芊都準備加速溜之大吉了,他這麽一說,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望他兩眼,才磨磨蹭蹭道:“好消息吧。”

就見他神秘一笑:“好消息是……我給你攬了個報酬巨高的活兒!”

“嗯”一說到錢,她眼睛跟放光似的亮。“多高?”

蔣海朝低低笑出來,暗道原來自己在顧芊面前,魅力還比不過幾張大團結。

“李科長的女兒半個月後結婚,請你去喜宴掌勺,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說該有多少報酬”

顧芊興致勃勃望着他:“多少”

“我幫你問了一下,少說也有……”他忽而神秘兮兮地湊過去,豎掌,手勢比了個六。

“六十!”這麽高!

一頓飯比她累死累活一個月工資還高!

這油水!這油水!

怪不得嚴師傅三個兒子,學生時代就人手一輛鳳凰,感情人家這是有資本啊!

怪不得沈大軍陰謀陽謀,不惜花大價錢也要攀上這位置,感情是棵搖錢樹啊!

“嗯哼。”某男戲谑地打量她,“怎麽樣這消息夠好吧?”

“好!”顧芊笑靥如花,全然忘記在他面前緊張為何物:“謝謝你啊,如果真去了的話,我請你吃飯!”

“嘁——就這”蔣海朝不屑地嗤一聲。

顧芊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那你想要什麽”

兩人這時候下車行走,男人一手推着自行車,一只手揣褲兜,伸出一只長腿踢了踢她自行車的車轱辘,“這車誰弄回來的?”

顧芊笑靥如花,高聲道:“你呀。”

“怎麽着你也算欠我兩個人情了吧,就請一頓飯應付了事”

話糙理不糙。

“那你想要什麽”倒是說出來讓她聽聽,只要不過分,她都能接受。

言落,蔣海朝垂眸靜默半刻,似乎正認真思考,良久後才又道:“這樣吧,你請我看場電影。”

顧芊暗暗腹诽,這年頭電影有啥好看的。

到底沒表現出來,她長睫撲簌,疑惑問:“就這個嗎?”

“這是第一個人情,至于第二個嘛……”蔣海朝故意拖長尾音賣關子。

他目光灼灼注視她,弄得人又重新緊張起來。

“正好冬天了,請我去溜冰!”

顧芊如釋重負,就這倆要求也太低了。

蔣海朝這人真傻,提兩個不痛不癢的要求,她還以為他要獅子大開口。

“這年頭還有溜冰場啊?”七十年代就有了嗎?

原身記憶裏好像沒有關于溜冰場的記憶,也許是因為貴,所以沒去過。

蔣海朝好笑地揉揉她的腦袋,語氣寵溺,動作親昵:“你這麽跟不上潮流?咱鹿城好幾個溜冰場呢。”

難得有她不知道的東西,于是傲嬌地昂起頭,“走,哥帶你去玩玩,特有意思。”

顧芊:“……”

橫他一眼。

他忙改口:“哦不是,我是說,你請我,我帶你玩!特有意思!”

“……”

最終還是同意了,兩人約好周末下午三點去看電影,完成第一個人情,看完正好還能一塊兒吃個飯。

“那壞消息是什麽?”

“壞消息嘛……”他拖長尾音,最後來了句:“是你欠我兩個人情!”

“……”

是夜,月蟲唧唧,皓月橫亘在天際。

跟蔣海朝約好下周末看電影,臨到最後一天晚上,顧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顧芊小時候參加春游秋游都沒失眠過,沒想到今天晚上居然難得的失了眠。

腦海裏不斷演練着看電影的情形,明明這年代的電影引不起她的興趣,為什麽還會跟吃了興奮劑似地地睡不着覺?

她輾轉反側,一直胡思亂想到三四點鐘的樣子,才幽幽睡過去。

醒來已經是早上十點左右,家裏人早有共識,放假無論她睡到幾點,吃沒吃飯,都不來打攪她。

今兒個也一樣。

匆匆忙忙起床洗漱,吃了頓簡單的午飯,便開始折騰自己。

先換衣服,今天沒穿綠軍裝,挑了一件嫂嫂給她新做的外套。

當初她還不願意麻煩她做,現在看來,真是明智之舉。

衣裳極度符合時下潮流,雖然在顧芊看來有些土,但大概是自身顏值過硬,以及平時看膩了軍綠色,所以穿起來效果還不錯,甚至覺得挺好看,難免多在鏡子前欣賞良久。

最後戴上她媽織的水紅色圍巾,梳了個丸子頭,顯得臉小巧又精致。

視線停留在自己略顯粉潤的唇上停留片刻。

“是不是有點沒氣色?”

她嘟囔着,才想起來,自己穿越到七十年代這麽久了,還沒正經護過膚呢。

每天搽點雪花霜應付了事,雖然皮膚還是白白嫩嫩,畢竟才十九,覺得還是要開始注意起來。

除了要上舞臺表演的同志們,這年頭鮮少有女同志會化妝。

不過原身那樣會折騰的性格,樟木箱裏其實還藏着一套化妝品。

不多,就一盤豔麗的眼影加一只大紅色的口紅,連個打底的粉底液隔離霜都沒有。

由此可見,原身壓根就不會化妝。

其實這些化妝品也都是原身之前溜到舞蹈隊化妝間看見的,後來原模原樣買了些回來,自己瞎琢磨畫,因為化的醜,沒化出去見過人。

顧芊當然會化妝,但這劣質的化妝品……想想還是算了。

最後找出了那只正紅色的口紅,踟蹰了一會兒,還是抿了些上嘴。

顯得氣色好看一些。

她本就出落地不俗,這一支口紅下去,雖說只是淺淺地抹了一層,配上那天生自帶的濃郁長睫,陡然一看就跟化了妝似地,魅力卻直線上升,再移不開眼。

“小妹,今天放假出去玩兒呢?”最近幾個月的放假,她都在家裏呼呼大睡,今天咋想着出門。

家裏人早知道她跟之前那些狐朋狗友掰了,是以也也想不出來她打扮成這樣是要去哪兒。

“哦,跟朋友有事出去一趟。”

“朋友?”張麗華警惕地豎起耳朵:“誰啊,男的女的?”

顧芊支支吾吾:“女的。”

張麗華臉上難掩失望之色,倒也沒繼續追問:“行,路上注意安全。”

“嗯。”

自行車行駛在狹窄的小巷子裏,今日份的美貌引來不少鄰居駐足打量,那張臉雖一閃而過在面前,卻也掀起不小的浪花。

途徑鄰居們身邊,顧芊隐約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啧啧這閨女不得了哦。”

她沒太在意,徑直往電影院騎,大約二十分鐘到達目的地,下車後把車停在路邊鎖上,才邁着穩健的步伐往電影院大門走。

今天這身新衣裳讓她走路沒有穿綠軍裝時那麽随性灑脫,她端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得實,像踩着小高跟那般姿态優雅。

遠遠瞧着,即使看不清臉,蔣海朝第一感覺就覺得那人是她。

走近後衣瞧,還真是。

他小跑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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