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1)
顧芊心緒紊亂,并不願與家人多說。
搖搖頭,眉心微蹙,含糊地應付道:“沒什麽想法,順其自然吧。”
這話實在高明,家人們一度以為他們倆成了,高興地手舞足蹈,拍案叫好。
“是是是,處對象的事兒嘛,可不得順其自然!”張麗華笑得合不攏嘴,往大門方向望:“那你咋不請人進來吃個飯再走,這一桌都是你做的菜,多好吃呀!”
“大過年的怎麽留人?”顧芊沒力氣地回一句:“人家家裏的菜更好吃。”
“也是,那樣的家庭啥好吃的沒有。”幹部家庭呢,想想真就跟攀上皇親國戚似的。
一個激靈,張麗華趕忙道:“萍兒呀,改明兒上我那兒拿點錢票給你小妹多做幾身新衣裳!”
劉萍暗暗吐槽年前不是剛做了兩身嗎,咋又要做。
到底是婆婆,沒好意思反駁,反正也不是花她的錢,遂應下。
“行,沒問題。”
一頓年夜飯吃得顧芊魂不守舍。
思來想去,中途借着上廁所去了一趟院外。
外頭早沒了蔣海朝的身影,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她失望而歸,卻在轉身的瞬間,被牆角一道反光物體刺到了眼睛。
走上去一瞧,是那只被她扔掉的巧克力鐵皮盒子。
七十年代的外國貨比電視機還要來得緊俏,卻被人狠心遺棄在了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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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皮盒子瞧着小小一只,拿起來沉甸甸的。
打開盒子一瞧,不僅有巧克力,盒子裏的每一個縫隙都被他塞滿了各色糖果,紅橙黃綠青藍紫,每種顏色每種口味的奶糖都見縫插針地塞滿。
這年頭奶糖比其他糖都要精貴,需要特殊的糖票才能買到,屬于高級糖果系列。
而這滿滿一大盒巧克力夾雜着奶糖,就這麽丢了,損失起碼大幾十。
顧芊原本逐漸沉寂下來的心,被蔣海朝這一通打擾,又亂了套。
有什麽東西瘋也似的破土而出。
按住狂躍的心髒,顧芊心緒複雜地把鐵皮蓋合上,塞入衣兜帶回了家。
她沒讓家裏人發現,藏回了房間。
……
夜色濃重,小雪壓成了大雪,雪花洋洋灑灑落在頭頂,在肩上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蔣海朝從七裏巷出來,騎上自行車漫無目的往家趕。
途徑稅務局旁的河畔,駐足停下。
小時候他也總來這裏,每次被他爹揍了或是罵了,這裏就是他的避風港,是他的秘密基地。
望着長長的一條仿佛沒有盡頭的河線,仿佛就是一條通向長大,通向未來的神秘隧道。
天地空曠,渺無人煙,只他痛快地癱倒在草坪上,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就這麽與雪粒子親密接觸,虐身,心卻很爽快。
任何不痛快和委屈,在見到小河潺潺時,都能傾瀉而出。
可今天,河面不再流動,水流被低溫侵襲,凝結了一層薄冰。
蔣海朝撈起一塊石頭,用力往河面一扔,哐當一聲清脆破音,河面敞開一只大洞,再來幾塊,這水也就能繼續流了。
坐在河畔,吹着寒風,望着被烏雲遮蓋了半張臉的月亮,此時此景,格外适合抽一根悲情煙。
可惜他沒煙,不會抽也沒學過。
……
過年喜事多,好好的一個假期,顧芊忙得腳不沾地。
這邊周書記家有宴席,那邊王主任家要嫁女兒,還有之前嚴大福帶顧芊去的燕郊會餐,領導們承諾的春節會餐也在年初三順利進行。
特意請來顧芊掌勺,全程她親自操手,多帶了幾個幫手加快速度,會餐整體水平與之前嚴大福掌勺比起來,高了不止一籌。
一場高層領導們的大型會餐結束,到手純利潤80元,差點沒驚掉她的眼珠。
除去這場會餐,從初二到初六,五天,總共去了四家,一共賺了二百八,曾經顧家老小兩個月的工資,收益十分可觀。
回家美滋滋地數了數存款,怎麽說也是小富婆一枚。
趁着假期的尾巴,顧芊去了躺黑市,高價換取各類票券,再帶上一家老小所有成員上百貨大樓大采購。
沒人不喜歡買買買,尤其是家裏還有四個女人,張麗華可能還顧忌着女兒掙錢不易,幾個嫂嫂可不會手軟。
進門直接上二樓逛,各色的漂亮布料都拿了幾匹。
起先嫂嫂們還怕顧家兄弟倆和張麗華會責備,可顧芊說了,讓她們敞開了買,這下便沒了顧慮。
顧芊說敞開,那就是真敞開,現在的顧芊可不是從前那個混不吝,大方闊綽,說一不二,嫂嫂們深有感觸。
再聯想到之前那幾年過的苦日子,就算讓顧芊大出血一回,也沒啥好心疼的。
兩個小侄女原本跟她們媽一樣,不太好意思拿太多,可後來确實經受不住誘惑,在顧芊溫柔笑容的鼓勵下,大着膽子拿了不少零食和糖果。
見顧芊和奶奶都沒說啥,這才敞開了選購。
就像一場美夢,像泡在了蜜糖調制的罐頭裏,美好的不敢叫人回想。
顧民顧業兄弟倆,第一回 發現自家婆娘和女兒的戰鬥力,連連咋舌。
念及妹妹掙錢不容易,兩個哥哥沒好意思多拿,随便挑了些日用品就站着不動了。
顧芊可不願區別對待,拾掇兩個哥哥再多拿些。
這下倒是讓兄弟倆為難了,一年到頭都泡在廠子裏頭,別說百貨大樓,就是副食店都沒去過幾次,對他們來說,能填飽肚子就已知足,一時間頭腦發懵,真不曉得該買些什麽。
顧芊哭笑不得,最終沒為難兩人。
張麗華也心疼女兒掙錢不易,買得少,拿了些便宜的家用物品,還有不少是給顧芊買的。
什麽雪花霜啦,什麽蛤蜊油啦,小皮鞋,細絨絲帶,全是給女兒挑的,自己倒是沒拿兩樣。
哥哥不肯要,咋也不能虧待了母親大人。
她不舍得挑,顧芊便親自給她挑。
張麗華的床單被褥一蓋就是二十年,這下直接給她換兩套新的,純棉款,滑膩又舒服。
再來兩罐麥乳精,滿足她老人家炫耀心态的必備物品。
寒從腳生,年紀大了腳部保暖不能大意。再挑兩雙細羊絨的棉皮鞋,外頭一層嶄新的豬皮,裏頭是羊毛,氣派又保暖。
張麗華試穿了一下,喜歡地脫不下來,一看價格立馬放回原處,最後顧芊又讓售貨員給包了起來。
張麗華說自己人老色衰沒必要穿新衣裳,今年自然沒做,顧芊便扯了幾匹布,家裏現在有縫紉機,還能趕在元宵前讓她臭美一段時間。
一通瘋狂的采買結束下來,每個人手裏拎了滿滿當當,最後也才花了五十元不到。
不得不說這年代物價奇低,實在令人咋舌。
結賬的時候幾個嫂嫂有些後悔,望着琳琅滿目的櫃臺,想着要不要退掉一些,可還在猶豫呢,顧芊那邊已經付完了所有錢。
回家路上,大包小包惹來路人好一頓圍觀,張麗華和幾個嫂嫂昂首挺胸的走路,到達七裏巷時,故意減慢速度,讓鄰居們多瞧了幾眼,順便假惺惺的擺弄擺弄,虛榮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等我多工作兩年,就能分到團裏發放的自行車票,到時候買一輛二八扛,讓哥哥也能騎車上班。”
七十年代工廠也有自行車票的指标,不過一般都是有關系或者領導家屬才有得領,至于顧業顧民倆老實的兄弟,只怕有生之年。
唯一能指望的還得是顧芊這大廚妹妹。
“小妹,你……”自家妹子太懂事,兩個哥哥開心之餘,更多則是感嘆。
“以前你嫂嫂總說你不懂事,我不相信,如今看來,咱家小妹不是不懂事,只是開竅地晚,要是大哥還在,不知有多欣慰。”
“那就證明咱哥幾個沒白寵她,之前我還為小妹的未來發愁,現在看來,我的擔心就是多餘的,往後咱小妹一定能過得比咱好。”
幾個嫂嫂不約而同附和起來,把顧芊誇得那叫一個絕無僅有的世間極品……然而顧芊早對這些奉承話免疫。
俗話說,有錢能解百愁。
對顧芊來說,花一點小錢就能維持家裏的和諧與穩定,這比買賣簡直劃算。
她可不想在外操勞一天,回家後還要聽哥哥嫂嫂和她的老母親為了三毛兩角辯嘴,花點錢就能還家裏一個清淨,怎麽算也不虧。
回家後,嫂嫂們緊趕慢趕地給顧芊燒水,伺候她洗漱,空閑下來後在鄰居們羨慕的圍觀下,開始拆貨。
張麗華那張巧嘴這會兒派上了用場,顧芊甚至看見幾個鄰居誇張地抹眼淚,說自己咋就攤不上這麽個又出息的女兒。
直把顧芊看得汗顏不止。
到底是……誇張了。
有錢後,顧芊的生活“美滿”到了一種境界,就連往常不來往的鄰家同齡女同志,都上趕着和她交往。
手裏頭有了小錢錢,吃喝穿戴都不愁,欲望就更大。
大到想換房子,換車子,想成為更富有的人,想多攢些錢等過幾年買幾套房子坐等升值,成為一名平平無奇的包租婆,或是拆遷戶……
這麽一想,日子總算有了更多盼頭,某些成為夢魇的煩惱,似乎也逐漸算不得什麽。
……
這邊顧家歡歡喜喜過春節,那邊蔣海朝從年初一郁悶到年初七。
年初八,開工第一天下班後,拳頭已經饑/渴/難/耐半月有餘的蔣海朝直奔組織部,把正坐在椅子上看報紙的陸進舟拉出了辦公室。
扯着他的衣領一直把人拽到操場後的小樹林,二話不說就往人臉上招呼一拳。
陸進舟被他打懵了,半晌沒回神,第二拳再掄過來時,條件反射避開,砸中了他的肩膀。
“幹啥啊你!瘋了!”
陸進舟邊躲避着蔣海朝爆發的攻勢,邊尖叫。
“你他媽跟顧芊說我什麽壞話了”
一拳砸過去被他躲開,陸進舟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毛頭小子,好歹也是進行過軍事訓練的軍人迎上蔣海朝的攻擊不在話下。
二人實力相當,分不出勝負。
話落,他分神地愣了一下,肩膀上重重挨了一道,反應過來後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怎麽,你倆掰了?”
嘴角炫着的得意笑容狠狠刺激了蔣海朝。
“你很得意是嗎?”
陸進舟死豬不怕開水燙,頂着嘴角的血痕,笑道:“嘿喲,是有那麽點。”
一拳再不留情地揮過來,二人扭打一團,打的那叫一個昏天暗地,火星子四濺。
樹林裏到處是落葉枯枝,踩上去嘎嘎響,稍稍靠近就能發現裏頭的動靜。
有人從外邊路過,看見兩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扭成一團,那姿勢和動作……暗道不對勁。
大喝一聲:“喂!喂!裏面的,誰啊!幹什麽呢,在打架嗎?”
語氣中氣十足,聽起來是中年人的聲音。
文工團有規定不許打架,尤其是軍人,被抓到嚴重點可是處分。
蔣海朝不在乎什麽處分,陸進舟卻很在乎,他還想好好表現争取得到分房資格,可不能被蔣海朝這瘋狗搗亂。
拼命掙脫開他的禁锢,撒腿就跑。
蔣海朝順着人追了上去,中年男人也在後面追趕。
跑得急了,沒仔細看路,迎面與一騎着自行車的女同志撞上。
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陸進舟”
這聲音讓兩個男人都怔住,三雙眼睛相對,陸進舟和蔣海朝跑得更快了。
顧芊忙後退避開,兩個男人風一樣逃走,臉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後面中年男人還在追:“還跑!還不給我停下!”
什麽情況,打架了
趁着下班高峰期,陸進舟一口氣往停車場跑。
文工團紀律森嚴,管控嚴格,自行車不上鎖也不怕被人偷。
陸進舟今天就沒鎖車,跨上車直接往門口騎。
他沒鎖蔣海朝可鎖了,眼見着中年男人就要追上來,哪還有時間給他開鎖,當下顧不得什麽,抓起陸進舟自行車的後座就跳了上去。
“趕緊的,蹬快點!”
陸進舟瞠目結舌,破口大罵:“艹!你他媽死豬一樣重,給老子下去!”
蔣海朝長腿往地上狠狠一蹬,使力讓他騎得更快:“別廢話,快點!那老頭馬上就來了!”
再顧不得辯嘴,詭異的二人組火急火燎擠入人群,最後淹沒在自行車海中,消失不見。
中年男人沒騎車,當然追不上兩個。
喘着粗氣叉腰對準兩人離開的方向大罵:“兩個混小子!不把你倆揪出來我就不姓金!”
……
陸進舟發誓,這絕對是他第一次騎自行車幾乎要騎斷腿的經歷。
“你他媽……你他媽……”他大口大口喘氣,說了半天終于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他媽吃豬飼料長大的嗎?老子輪胎都要被你壓扁了!”
蔣海朝也累得夠嗆,怕被後面老頭追上,時不時還要用腳往地面蹬兩下,搞得好像他坐在後面很輕松似的。
“艹!你也不看看我多高!老子一米八大高個兒!不重就怪了!”
這會兒冬風正盛,吹得兩人頭發亂糟糟,整個一亡命天涯狀。
尤其是蔣海朝,被汗水打濕的黑發亂成一團,說雞窩都高擡了他,偏偏又透着股怪好看的淩亂美。
駛出文工團後,陸進舟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騎去,只聽見後面蔣海朝一直催他快點快點,說什麽老頭兒馬上就追到了。
他使出吃奶的力往前騎,偏偏蔣海朝這厮真就比豬還重,騎到河邊終于騎不動,癱軟地下了車,兩條大腿肌肉抽搐着直打擺子。
往後一瞧,寬闊的街道空空如也,哪來的老頭!
“你他媽騙我!”
說着就要上去給他一坨,被蔣海朝輕輕松松躲開,整個人直直撲進了沾着露水的芳草地。
這一倒,卻舒服了,轉了個身,直接躺平。
蔣海朝也累,帽子摘下學他那樣往草坪上一栽,平躺望天。望着天邊淺黃色的雲朵,夕陽細細密密地從雲層縫隙間灑下。
兩人的胸膛狠狠上下起伏,俨然累到極致。
不是蔣海朝最愛去的那條河,這條稍微小些,河灘十來米寬,水不深,這個季節也沒過膝蓋的深度。
河邊到處是亂石頭,往上些就是草坪,中間的草坪最幹淨最密集,純天然的柔軟墊背。
陸進舟噗嗤笑出來,扭頭,視線落在他鋒利清晰的下颌,饒是從小看到大,他也真得承認,蔣海朝就是他媽的長了張勾小女人的臉,誰要是被他看上,絕對逃不掉!
栽他手裏,似乎也不顯得那麽丢面兒。
“你沒惹我,但咱倆之間的事兒有點複雜,如果非要說,我只能說,孽緣。”
蔣海朝狠狠喘息兩口,胸腔溢出低沉的笑音:“對,就是他媽的孽緣,認識你算我倒了八輩黴!”
也是沒想到,有一天居然能陸進舟心平氣和地躺在草地上聊孽緣,還是在前不久才打過一架的前提下。
兩人不動如山地安靜了一會兒,陸進舟問。
“你跟顧芊真掰了?”
蔣海朝知道這厮賊心不死,冷哼着:“放心,就算你跟李慧佳離婚,我也不可能跟顧芊掰。”
陸進舟不屑地嗤笑一聲,猝不及防從兜裏掏出一盒紅塔山。
擦——老式燃油打火機被點燃,嗆鼻的煙味絲絲縷縷湧入鼻腔,蔣海朝皺眉。
“你啥時候還會抽煙了”
“抽嗎?”陸進舟遞過去一根。
蔣海朝胳膊肘抵開他的手臂,挪了屁股遠離他:“不抽。”
重新塞回煙盒,陸進舟悠悠地躺回去,陡然哼出一聲輕嗤,諷刺道:“多大個人了,連個煙都不會抽。”
蔣海朝額角突突鼓起一塊,直接往他半個屁股上踹一腳。
“滾蛋!老子不稀罕!”
陸進舟漫不經心拍拍灰:“喲,急了,不稀罕還是抽不來啊?”
蔣海朝斜眼橫他:“你懂什麽,女同志都不愛聞這味道,才懶得抽。”
陸進舟夾着香煙的手指微微一頓:“她不喜歡煙味”
蔣海朝白他一眼:“廢話。”
顧芊是真嫌棄香煙味,有次一老幹部抽着煙路過她身邊,直接嫌棄地捂住口鼻,兩手瘋狂扇風,他注意到之後還暗暗慶幸自己沒煙瘾,無形之中又多加了一分。
嘴唇聚攏成圓形,緩緩吐出口煙圈,陸進舟說:
“我承認,我對她說過關于你的壞話,但那是在臨市的事兒,我回來之後甚至沒怎麽見過她,那天下班是第一次碰面,我們沒談你。”
“沒談我”蔣海朝不信。
“就是那天見過你之後,她開始變得不對勁了。”具體哪裏不對勁,蔣海朝沒告訴他,免得這厮又幸災樂禍起來。
“你确定之前沒惹到她?”
“我供着她還來不及,惹什麽?”
“那就不知道了。”陸進舟輕笑着,煙灰被風吹到虎口,輕輕撚開,他靈光一閃:“哎,你說,她會不會是突然發現喜歡我,所以……”
“滾你丫的!”蔣海朝最聽不得這樣的話,咻的拔下陸進舟的鞋往他臉上扔。
一陣邪風掠過,陸進舟眼疾手快接住,俊臉才免受一難。
“嘿!罵歸罵,咋拽我鞋呢!”冷風吹得腳丫子涼嗖嗖,煙都顧不得抽,忙不疊套上。
蔣海朝眼裏迸射出梨花針:“你嘴賤,不抽你都算我客氣。”
一口吐掉香煙,陸進舟拍拍屁股站起來,這下也沒了心情同他繼續聊。
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行了,拜你所賜,還得回家伺候老婆,懶得跟你掰扯。”
蔣海朝也起了身,沒好氣地哼道:“李慧佳肚子是你搞大的,什麽叫拜我所賜”
一句話被噎住,陸進舟說不過他,騎上自行車便揚長而去,等到人都走沒影了,那邊蔣海朝才反應過來。
“艹!你tm倒是把我帶上啊!”
……
年後開工第一天,顧芊磨磨蹭蹭地繞路往辦公樓門口騎了一圈,沒見着蔣海朝。
口袋裏的鐵皮盒子被她摸地發熱,找不到人沒法把東西還給他,卻又不想主動上辦公室找他。
只好先回廚房工作,這事兒有機會了再說。
顧芊想不通,人怎麽可以犯賤到一種境界。
拒絕人家的是你,眼巴巴地想人家的也是你。
好像對她來說,感情上的事不犯犯賤,這日子就沒法過似地。
直到工作完下班後,蔣海朝都沒有在她的視野範圍裏。
這是第一次,她在下班後的門衛室,沒有遇到他。
接下來的三天,顧芊都沒有見到過他,她也在窗口後留意過,在後廚門口留意過,在上下班路上……那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似地。
看來蔣海朝的自尊心,真被她傷到了。
顧芊對此說不上是解脫還是失望。
剛開工後廚事務繁忙,作為一把手,顧芊需要加班把廚房一天消耗的食材列個清單,再把單子上報後勤部負責的相關領導。
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後,已經晚間六點,天灰蒙蒙,淅淅瀝瀝的小雨揮灑天際。
今天早上出門出得急,沒帶雨傘,她想趁着雨勢小趕回家,沒想到自行車騎到半路出了故障。
這時候小雨已經化成了中雨,将她的外套和頭發徹底淋濕。
煩躁地停下車查看情況,鏈條掉了。
她試圖親手修複,卻完全沒有頭緒,她對修理一竅不通,別說修了,穿越前連自行車都沒騎過幾回。
額上的水珠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急出來的汗,兩手沾滿粘膩的油,濃郁的味道刺激着嗅覺,整個人已然崩潰到極點。
顧芊看着滿身狼狽的自己,不由想起最近的倒黴案例,走路撞到桌角,炒菜燙到皮膚,襯衫紐扣被扯斷彈到地上找不到,出門打醬油帶錯票……
人一旦倒黴起來,放個屁都砸腳跟。
……在她以為自己也沒被影響到的時候,其實一切都糟糕透了。
她忍住沒哭,但悲傷的情緒已浸滿她整個胸腔。
“顧芊?”
空曠的大街,蕭條的雨夜,那聲音飄飄渺渺,宛若游絲回蕩耳際。
急促的鈴音乍然響起,隔得遠,只覺得聲音耳熟,不多時,兩道騎着自行車的身影并肩朝她駛來。
停穩後,才看清——是蔣海朝和陸進舟。
兩人一手撐傘一手掌握車把手,穩穩當當地停在顧芊面前,而蔣海朝的手臂下還夾着只籃球,如此高難度的危險動作,也就他能做得出來。
“怎麽在這淋雨,傘也不撐一把。”他的音色在寂靜雨夜中顯得格外空靈,卻也難掩急色。
急急忙忙下車,把籃球扔給陸進舟,繼而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為她撐傘。
這會兒光線不怎麽好,近距離下他卻還是注意到她手心的狼藉,以及搭在地上的半條車鏈子。
很快意識到什麽,他急促地問:
“鏈條掉了?”
顧芊無措地站在原地,像做錯事的小孩,不說話,也不吭聲,嘴唇被咬得慘白。
雨水把她全身打地濕透,臉上滿是水痕,愈法襯得那張小臉,白到發光,白到透明,好像觸手就會消散的靈體。
她不說話,直勾勾地望向他,臉上一串串的水珠突然變得滾燙,一點一點灼燒着皮膚。
那樣無措而悲傷的神色,恍惚間讓人覺得,她是被世界抛棄的人。
心口倏地一緊,意識到什麽,蔣海朝慌忙把傘塞進她手心,低沉喑啞的嗓音在她聽來,原來是那樣充滿安全感。
“拿着,我幫你弄弄。”
他二話不說挽起袖子,蹲下身擺弄起自行車。
問題不大,只是鏈條掉落,很常見的問題,他能解決。
為了方便操作,需要先把自行車倒立着放,再将鏈條拉起,套到前方牙盤上,保持半咬合狀态。
一只手牢牢控住車身,另一只手輕輕搖動腳踏板。
當鏈條完全卡在牙盤上時,便大功告成。
初春的雨季比冬天來得冷,濕冷,是一種魔法攻擊,把人從內到外凍得徹骨,風裹挾着雨吹來,升天一樣刺激。
上個鏈條而已,陸進舟幫不上忙,只在旁邊看着兩人。
一高一矮的身影極度和諧,如果只看臉,這倆人簡直天生一對。
煩躁地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擠出一根,用嘴刁着咬進嘴。
他有煙瘾,平時對這東西欲罷不能,香極了,今天卻覺得舌尖觸碰到的濾嘴,有股苦兮兮的味道。
煙盒塞進褲兜,掏出老式燃油打火機,吧嗒一聲,一點橘光亮起。
顧芊回頭看他一眼,很快視線繼續落在蔣海朝翻飛的手指上。
修長幹淨的手指此時沾滿了黑油,比她還狼狽,衣擺也蹭到了油,黑乎乎的一大塊,難洗。
她的腰越彎越低,企圖讓一絲雨水都不敢侵犯他,然而雨傘空間有限,修完後蔣海朝整個背部依舊濕了個透徹。
站起來把自行車翻轉,他很高,顧芊必須把手撐到最高處,才能勉強讓雨傘整個遮住他的身體。
最後撥弄兩下腳踏板,沉沉吐出一口氣:“好了。”
他站直了身體回頭,昏暗中,與她漂亮的眸子對上眼。
目光似有魔力,撞上她的心髒。
她一開口,透着些許忐忑:“謝謝。”
話落,把傘還給他,徑直騎上自行車。
蔣海朝又給她遞過去:“這傘你拿着吧,我跟陸進舟撐一把。”
那邊陸進舟終于笑了出來,抖抖煙灰。
“你他媽跟我怎麽撐,咱倆都要騎自行車回去。”
蔣海朝的心思被點破,劍眉狠狠一擰,瞪他一眼。
陸進舟還是笑,煙吸得更猛,沉沉吐出口煙圈後,煙頭被他扔到地上,最後一絲橘黃色的光線也很快被雨沖刷幹淨。
“不用。”
顧芊頭也不回地走,沒拿傘也沒道別,就那麽橫沖直撞,迅速消失在兩人男人的視野中。
握緊雨傘,蔣海朝下意識追上去,不知想到什麽,又停了下來。
他頹然地握着傘,望着她離開的方向,沒站一會兒,便也騎上自行車,往文工團趕。
“嘿!”陸進舟還以為能看場好戲呢沒想到二位主角這麽快就罷了工。
撿起籃球對着蔣海朝離開的方向大喊:“艹!蔣海朝你的籃球!”
那人早不知道騎出去多遠。
陸進舟低低罵了聲,想追上去,思來想去,最後抱着球換了個方向朝顧芊騎。
“顧芊。”緊趕慢趕終于追到了她。
大聲喊她名字後,這妞越騎越快。
陸進舟難掩焦急之色,音調加高:“你騎慢點!這還在下雨啊!別摔了!”
顧芊本來沒打算停下來,想一鼓作氣沖回家。
奈何陸進舟鐵了心要追到她,一個不甚,就被他超越,在她前方三十米處堵了起來。
急剎車使得車輪在濕滑的地面摩擦,一聲粗噶的尖銳聲劃破黑沉沉的天幕。
顧芊下意識回頭,原來只有他跟了過來。
緊擰的眉峰逐漸放松。
“有事嗎?”她微喘着氣,被雨水沖刷的眼睛逐漸睜不開。
陸進舟咯吱窩裏抱着籃球,還要使勁把傘撐牢,在自行車上維持好平穩後,才下車,把傘撐到兩個人頭頂,為她遮雨。
“聽說你跟蔣海朝掰了?”他的頭發從臨市那時的寸頭成了如今的半長短發,風把他的頭發吹得淩亂,有種別樣的俊朗。
顧芊頓住,望向他:“問這個做什麽?”
她以為蔣海朝派他來問什麽,可仔細又想起兩個人水火不容的關系,又覺得不會。
陸進舟開口笑起來,說話的時候周圍空氣裏滿是煙味。
“他氣得把我揍了一頓,我能不來問問你嗎?”
顧芊帶着車不着痕跡往後退了半步:“他打你了?”
“沒,我們倆互毆。”
顧芊:“……”
借着昏暗的視線,一切僞裝都被他撕開。
“說實話,顧芊,雖然我已經結婚了,可我還是很喜歡你。”
顧芊暗戳戳又離他遠了幾公分。
“不過說到底還是晚了,我知道在臨市那會兒,你是故意接近我。應該是蔣海朝的意思吧?”
顧芊沒回話,沉默地與他對望。
他自嘲一笑,自顧自的說:“我早猜到了,不過我不怪你,也不怪他,那事兒确實是我不對,但我也不算徹頭徹尾的混蛋,我之前壓根不知道李慧佳懷孕了。”
“你到底要說什麽”如果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表白顧芊一定會狠狠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好在他并不是要表白。
他笑了一下,整個人的氣質早跟之前在臨市那會兒大不相同了。
多了分成熟,少了分風流。
“顧芊,別跟他鬧了,他是真喜歡你。”
一陣邪風吹過,冷得顧芊渾身好一個激靈。
握緊自行車把手緊了又緊,早已分不清手心裏是汗還是雨。
“你知道,蔣海朝就是一公子爺,從小被他家裏人寵着長大,對他那樣的人來說,一切都來得太過容易。其實越是這種時候,越讓他吃些苦頭更好。雖然你們倆這樣鬧……我還挺幸災樂禍。”
他默默觀察顧芊的表情,見她波瀾不驚,才又苦澀一笑。
“話說回來,如果我還沒結婚,我肯定得再和你說說蔣海朝的壞話,可現在我結了婚,老婆孩子也都有了,我要再惦記你,未免顯得不太道德。”
“作為曾經的好友,我還是得幫海朝說幾句話。你應該看得出來,他這人在對待你們倆之間感情的時候笨手笨腳,也畏首畏尾,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傻不愣登的樣子,真的很蠢。”
“說好聽點是專一,說難聽了是執拗,是傻逼。”
“說話就說話,你別罵人。”顧芊不怎麽開心地踢了踢他的車轱辘。
還說不在意人家,這才說了句什麽啊,就護起犢子來了。
不過這句話陸進舟會好好保守,絕對不會告訴蔣海朝,讓那小子得意洋洋地炫耀。
他低低笑出聲:“蔣海朝就是傻逼,認準一件事就要悶頭追到底,撞破南牆也不回頭。”
“不過很明顯,那小子根本拿不穩你,反倒是自己被你拿捏地死,他在你這裏根本翻不了身。”
說完,陸進舟又幸災樂禍地笑。
“我跟蔣海朝既是老仇人又是老朋友,就是因為如此,我太了解他了,某些方面我還真挺佩服他,尤其是那股子義無反顧的莽勁兒,我還真做不到。”
“我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很認真。”
“除了當初拼命争取大學名額,追求你是他第二個認真對待的事。”
沉穩的嗓音最後在顧芊複雜的表情中,收了尾。
“蔣海朝這幾天總說是我挑撥離間,我尋思我可不能背這口鍋,惡人總不能每回都讓我當了吧。”
“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我想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大事,別跟他怄氣了,你折磨他,他也折磨自己,瞧着真沒勁。”
……
顧芊也沒要陸進舟的傘,淋着雨一身狼狽地回家了。
張麗華和幾個嫂嫂吓得汗毛倒豎,風風火火給她拿幹毛巾,燒熱水,找換洗衣服。
張麗華焦急的問女兒咋淋得這麽濕,按道理這樣的小雨不至于渾身濕得跟泡過水似的。
可顧芊從回到家之後就一直沉默,問她什麽也不說。
沉默地去洗澡,沉默地換衣服,沉默地吃飯,沉默地睡覺……
可把哥哥嫂嫂和母親大人急壞了。
最後只交代一句:“沒什麽,就是有點煩,你們別問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直吃完早飯還是一聲不吭,騎上自行車先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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