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風起微瀾

郿縣附近人煙稀少,高順選定的村落只剩斷壁殘垣,原本住在這裏的百姓盡數出去逃難,一個活人都不剩。

呂布在新主公面前露了臉正激動,拉着張遼打了一架加深感情,然後才草草吃頓飯返回長安。

主公遠在此處卻能猜到長安城中的王允老兒接下來要做什麽,這就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不愧是他的主公,就是厲害。

王允老兒頗得董卓老賊信任,老賊在洛陽對付關東聯軍,朝中大小事宜都交給他處理,沒想到老頭兒看上去阿谀恭順,內裏還有別的想法。

那就讓他看看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

張遼出門将人送走,等赤兔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才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轉身回去。

日常比試而已,下那麽重的手作甚,還好他躲得快,不然傷到這張俊臉,他還怎麽在主公跟前聽候差遣。

非常重視容貌的年輕武将皺着臉罵了幾句,擡頭看了眼天色,琢磨着以赤兔的速度,呂奉先在正午時分就能回到長安,那家夥稱病不去太師府,大中午的出現在城門口,也不知道要怎麽糊弄過去。

李傕郭汜在郿塢布防,高伏義找不到機會出來,他只帶十幾個兄弟守在主公身邊也不是辦法,得想辦法把他之前募來的兵全部帶出來才行。

院落外面的老樹抽出新芽,鳥兒在樹杈間跳來跳去叽叽喳喳,荒蕪的村子長滿野草,除了他們臨時收拾出來的院子,其他地方都是枯木雜草。

張遼活動開筋骨,先去看看小祖宗有沒有哭鬧,留兩個士兵看家,自己帶其他人去周邊撿柴火。

他們出來的匆忙,只帶主公和小公子用的東西和糧食米面就塞滿了一輛大車,這村子荒了有一段時間,随随便便就能撿一堆柴,只是前些天剛下過雪,木頭都是濕的,得曬幹才能用。

春光明媚,天藍如洗,三四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幾天突然變冷猶如寒冬,這兩天天氣回暖,氣溫一下子就升了上來。

原煥迷迷糊糊醒來,揉揉有些昏沉的腦袋勉強坐起來,陶姬聽到動靜走進來,邵姬端着水盆緊随其後,“大人,已經午時了,可要用飯?”

“不急,我睡了多久?”原煥搖搖頭,感覺早上喝下去的那些湯藥牢牢占據了他的胃,根本沒有吃飯的胃口。

兩個年紀不大的姑娘伺候他梳洗,想着這人已經好幾天沒能正經吃飯很是擔心,“大人睡了一個時辰,再過不久又要吃藥,不用些飯食怎麽能行?”

原煥聽見吃藥兩個字更加沒有食欲,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讓陶姬熬碗粥端上來,勉強吃了小半碗,實在吃不下去,只能把勺子放下,“邵姬,讓奶娘把璟兒抱來吧。”

邵姬和陶姬守在床邊,正苦大仇深地看着那碗剩了大半的粥,聽到吩咐低低應了一聲。

大人傷病未愈又添新病,現在又吃不下東西,正常的粥飯尚且吃不下,藥膳就更沒法入口,這可怎麽辦才好?

“陶姬,去準備些熱水。”原煥用絹布擦幹淨嘴角,感覺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昏睡了三四天,身上不停地發熱出汗,這裏沒有條件給他好好沐浴,能簡單擦擦身子也行。

許是睡得踏實,醒來又吃了半碗粥,原煥伸了伸胳膊,感覺比剛醒來的時候多了點力氣,等陶姬招呼院子裏的士兵幫忙搬完浴桶倒好熱水,他也慢吞吞地挪到了窗邊。

“大人怎麽下床了?”陶姬準備好洗漱的東西後回來,看到原煥自己從床上下來吓得不輕,慌忙走過來攙扶。

原煥再怎麽病弱也是個成年男子,不覺得陶姬一個小姑娘能扶穩自己,沐浴的時候也不習慣有人在旁邊看着,于是讓陶姬在外面等着。

只簡單擦擦身子,他自己可以。

村子破敗,好不容易找出來座能住人的院落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屏風那種大件兒沒有帶出來,臨時用來沐浴的房間早早放上暖爐也還是簡陋的厲害。

陶姬憂心忡忡地守在外面,等裏面傳來傳喚的聲音後趕緊進去,生怕裏面的人體力不支磕着碰着亦或是暈倒在裏面。

原煥一身清爽的斜倚在床上,讓陶姬給他擦幹頭發,長發就這點不方便,再怎麽注意也還是會不小心弄濕,等頭發上的水汽散掉,這才敢讓奶娘把委屈巴巴的袁璟小家夥放在他旁邊。

小娃娃好幾天沒能和父親待在一起,眼裏的金豆子要落不落,手腳并用的爬到床頭,啪叽一下趴在旁邊不動彈了。

“璟兒這是鬧脾氣了?”原煥驚訝的戳戳小家夥粉嫩嫩的臉蛋,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放軟了聲音輕輕哄道,“不生氣了,璟兒接下來還和爹爹住在一起,好不好?”

小家夥似乎開始學說話了,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這會兒被原煥柔聲哄着,癟了癟嘴沒有動彈,只是把小腦袋轉了過來。

原煥陪小家夥玩了一會兒,然後分心詢問,“文遠哪兒去了?”

陶姬放下手裏的活兒,“回大人的話,文遠将軍帶人出去撿柴火,順便探查此地情況,村子裏荒無人煙,文遠将軍怕有意外出現。”

天下大亂,黃巾四起,關中已經旱了好幾年,又碰上董卓征調民夫修築郿塢,許多良田因此荒廢,百姓要麽逃亡要麽落草為寇,只郿縣周圍,這種空無一人的荒村就有許多。

原煥逗弄小崽崽的動作一頓,垂眸低聲嘆了口氣,洛陽城被毀,百姓死傷無數,長安城看上去太平,撕開太平的僞裝也是風雨飄搖。

他不擔心董卓會像禍害洛陽一樣禍害長安,老賊雖然無法無天,但是好歹是個有腦子的人,他怕的是在李傕郭汜軍中渾水摸魚的毒士賈诩。

王允設美人計令呂布董卓反目,董卓死後,涼州軍群龍無首互相傾軋,是賈诩獻計勸李傕郭汜殺回長安放兵劫略,令關中百姓再度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董卓專橫跋扈肆意妄為,李傕郭汜的手段比他還要粗暴,兩人聚衆十萬,殺奔長安,擊敗王允和呂布後借口為董卓報仇在城內大肆殺戮,制造了又一場慘絕人寰的滔天罪行。

朝廷式微,涼州兵彪悍,即便涼州系的将領大多有勇無謀,有賈诩這個絲毫不顧及百姓死活的幕僚出謀劃策,長安的兵馬也擋不住西涼騎兵的鐵蹄。

手握兵權的各路諸侯大多無意救駕,朝堂上真正心懷社稷的大臣在董卓手握大權的時候就死絕了,想要避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劫難,靠王允絕對不行。

群雄逐鹿,百姓何辜。

董卓手下除了跟在身邊的騎兵,尚有十萬步兵屯兵河東郡,李傕郭汜身為老賊心腹,董卓死後比別人更容易掌握那些兵馬。

好在涼州軍有個致命的毛病,和其他州郡的兵馬相比,他們尤其、格外、特別的喜歡內鬥。

西涼兵馬太多,又多是羌胡出身,争強鬥狠是天性,只要想辦法把賈诩攔住,長安的危機就能解決一大半,可是事無絕對,小皇帝年紀小,王允總攬朝政,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準。

日上中天,張遼帶着足夠四五天用的柴火回來,看到原煥睡醒眼前一亮,拍拍身上的泥土三步并作兩步進屋,“主公,呂奉先已經走了,他讓我給主公說他定不辱命,讓主公放心。”

原煥微微颔首,修長淡雅的眉微微蹙起,白着臉咳嗽兩聲,輕聲道,“文遠可有法子得知西涼的消息?”

張遼誠實的搖搖頭,“董卓老賊人在長安,他的親信也都在關中,關注西涼作甚?”

原煥神情凝重,“不是董卓,是西涼的馬騰和韓遂。”

如果他沒有記錯,李傕、郭汜反攻長安之後,馬騰和韓遂見天下大亂,不光跟着動了進犯中原的心思,還說幹就幹,當年就帶了兵馬抵達長安。

真是前門拒狼後門進虎,一波接一波,沒完沒了了。

長安城,呂布神采奕奕策馬來到城門,赤兔神駒和武将的搭配辨識度非常高,守門的士兵連忙放人進城,根本不敢問他為什麽忽然出現在城外。

身為董太師義子,呂布除了對董卓低頭,其外從來都是為所欲為。

府上的侍從看到主人回來急匆匆迎上來,“将軍,司徒大人派人求見,已在正廳等候多時。”

呂布腳步一頓,眼珠子轉了轉,然後不耐煩的擺擺手,“不見,去問問那人來幹什麽再來報。”

他剛從外面回來,灰頭土臉見什麽見,等他洗刷幹淨再說。

主公果然料事如神,王允老兒竟然真的派人來找他了,他剛和董卓老賊鬧了矛盾,這時候太熱情反而不妥,主公說王允老兒的話不可盡信,也就是說那家夥不是自己人。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他還迎合什麽,當然得王允老兒來求他。

呂布解開披風盔甲,大踏步去後院洗去風塵,初春的天說暖和也不暖和,井裏的水冰涼刺骨,渾身熱血沸騰的武将卻不在乎這些,光着膀子直接将水倒到身上。

不多時,傳完話的侍從腳步匆忙回來,回道王司徒過兩日要在府上設宴,希望他們家将軍能過去一趟。

呂布甩甩胳膊上的水珠,随手拿了塊布巾擦臉,“可有請帖?”

侍從搖頭,“只是口頭傳話,并無請帖。”

呂布嗤笑一聲,連請帖都不敢發,果然有貓膩,“你去回他,本将軍到時候過去就是。”

侍從聽命退下。

司徒府,王允得到回複後長出一口氣。

自董卓入京,廢長立幼,毒殺太後,廣植黨羽,培養親信,統收兵權,控制朝廷,要保朝廷安寧,必須想辦法除掉董卓。

奈何董卓手下兵強馬壯又兇殘嗜殺,無數同僚的鮮血證明貿然出擊只能是以卵擊石,他假意奉承,暗中籌謀,終于讓奸賊對自己放松戒備,如今更是被當做心腹親信好不生疑,朝堂上的大事小事都交由他來處理,時機已至,他卧薪嘗膽的日子終于到了頭。

王允想起皇宮中年幼惶恐的天子,眸光晦澀心情又沉了下來。

小皇帝在宮中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步了弘農王的後塵被董卓一杯毒酒送走,年前關東聯軍讨董,董卓在洛陽迎戰,長安城裏的氣氛還沒有那麽緊張,如今董卓放棄洛陽,上到天子下到朝臣都開始坐卧不寧。

他與董卓表面敷衍,暗中已經與司隸校尉黃琬等人籌謀多時,且命人以讨伐袁術為名率兵出道武關,只要兵馬離開京城,便能兩面夾擊共誅董賊,可惜事情引起董賊懷疑,最終還是付之東流。

希望這次可以成功吧。

兩日時間轉瞬即逝,司徒府外一如既往,看不出主人家有宴請的意思,穿過長廊,後院的八角亭中美貌婢女來回走動,分明已經布置好宴席。

呂布騎着高頭大馬暢通無阻的來到司徒府,董卓兇名在外,大白天的路上也沒多少行人,偶爾遇到一兩個,看到頭束紫金發冠身披百花戰袍的武将也是慌忙躲開。

董太師兇名赫赫,董太師的義子呂将軍名聲不比他那義父強多少。

呂布不在乎自己聲明如何,好名聲又不能當飯吃,只要他足夠有本事,別人罵就罵了,反正沒人敢當着他的面放肆。

董卓老賊不是好人,也不在乎手下人是不是好人,他那新拜的主公是正兒八經的豪門貴胄,清雅脫俗貴氣逼人,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他要是名聲太壞,主公知道了會不會後悔收了他?

不行不行,名聲是個好東西,他得把這好東西弄到手,昨日的呂奉先已是過去,從現在開始,他呂奉先潔身自好克己奉公,誰說他不好他跟誰急。

王允老兒明面上是董卓老賊的親信,他在明面上也是老賊的親信,倆人都是親信,赴個宴不用偷偷摸摸,現在可好,弄的跟做賊似的。

要他說,那老頭兒光明正大的送請帖到他府上就好,只要他們不心虛,別人就不會覺得他們在密謀什麽,越小心越容易被看出貓膩。

司徒府的門房看到高頭大馬立刻進去報信,很快,一隊侍從态度殷勤将人迎到府中,呂布對赤兔非常寶貝,出門在外也不肯假他人之手照料,把馬鞭挂在腰上翻身下去,身後的親兵立刻接過缰繩。

侍從正要牽馬去馬廄,看到赤兔被牽走愣了一下,還好旁邊人趕緊撞了他一下,這才沒停在前面擋了路。

穿過層層回廊來到後院,初春使節草長莺飛,司徒府上景致極好,微風拂動細嫩的柳枝,女子清脆的笑聲清晰的傳入耳中。

身着盛裝的美貌女子正和婢女說話,膚如凝脂身姿袅袅,說到高興之處,燦然一笑美豔不可方物,似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美人不經意間回頭一瞥,正對上那絕世猛将的漆黑雙眸。

呂布:……

還沒見到王允,就先看到不知道哪兒來的女子,呦,她還知道害羞。

呂将軍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主公叮囑他不要貪戀女色,難道連王允想給他獻美人這等小事都猜到了?

雖然此女風姿綽約楚楚動人,但也不過是濃妝豔抹的庸脂俗粉而已,見識過真正的仙姿玉貌,他才不會被尋常女子所迷惑。

區區螢火之光,怎及天心皓月清輝。

就這?

作者有話要說:

呂布:哼,還沒我家主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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