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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早心知肚明這答案,但真的從紀司予口中聽得,還是這麽鄭重其事的說法,仍叫風流浪子宋某人略有些發愣。
沉默數秒,他方才誇張地嘆出一口氣:“這麽認真?”
卻好似有意調笑般,桃花眼尾微挑,滿面心照不宣的戲谑。
紀司予沒有回答他。
唯一的響動,是那骨節分明的纖細五指,頗有規律地輕叩身側皮質扶手——
宋致寧眼珠兒滴溜溜轉一圈,随即便笑着聳聳肩膀,見好就收。
為了緩和氣氛,倒還頗有興致地揚起手,在往來的女侍應生中随便點上一個,招呼人坐到自己身旁,輕松把那纖細攬過,漫不經心地嬉鬧兩句。
紀司予對自家兄弟這一貫無法無天的猖狂輕佻習以為常,更懶得開口調侃,只問:“找我來,沒別的事了?”
話裏話外,還沒來多久,似乎已經有意要走。
剛說完,宋少嘴角一咧,便從面前小美人谄媚的笑容中回過神來,側頭看他:“不算大事,但除了敘敘舊,倒是确實還有一件。”
“嗯?”
“我聽說,卓珺最近有點不安分,”提及某位,宋致寧笑意漸淡,“……趁着老太太狀況不明朗,在偷偷讓人查你家阿青的底細。雖然不知道她查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來幹嘛,不過聽說了,就單獨告訴你一下,就別告訴卓青了。”
話音一頓,他斟酌着用詞:“她已經吃過大虧,沒必要再送上門去跟人鬥——”
對面霍然站起。
“先走了。”
宋致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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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笑不得間,卻也只目送紀司予背影漸遠,餘下黑色風衣一角,在拐入前廳甬道時轉瞬即逝,并未多話一句。
唯獨有些恍惚——
不知為何,眼前的場景好似又回到八年前,那場本該一如既往平平無奇的高二運動會。
作為全市學費最貴、建校費門檻最高的私立高中,紀司予同他所就讀的克勤外高,一旦大辦運動會,便無外乎是巧借名目,從除了錢以外一無所有的家長們身上吸血。
大家打小見慣,也只把這當做停課的借口。
是故,那天倒成了尋機取樂的好時候,紀、林、卓、姜……凡是家中叫得出名號、有頭有臉的富家子弟,大都被他聚在一起,包下校內咖啡廳的頂層天臺聚會。
眼見着玩牌的玩牌,泡妞的泡妞,興致正酣。
卻不知是誰,忽而夾在人群中怯怯問了句:“司予哥呢?怎麽沒看到?”
話音剛落,終于找到由頭的一衆女孩紛紛着急附和。
“對啊,你不是吧宋致寧,是不是怕紀司予搶了風頭,特意不讓他來啊?早知道他不來我也不來了,虧我還提前把為了公司年會去訂制的禮服裙從法國調回來了,你真是!”
“別急別急,致寧不可能沒請啊,找找,是不是去上洗手間了什麽的?”
“致寧哥——!”
裏頭鬧得最兇的,當數卓家的小女兒卓珺,索性直接奔到宋致寧面前,一把将人衣角拽住。
生得洋娃娃般粉雕玉琢的女孩兒,也不管旁人訝異視線,直沖他氣得跺腳。
“你還想不想要我姐姐電話了?我不管,紀司……司予哥呢?我可是聽你說他會參加,才專程飛回來的。你不找人來,我可跟你沒完。”
宋致寧只得摁着眉心苦笑,心中罵靠。
以至于,雖然知道紀司予只是懶得露面,還是被一群女孩吃人般視線逼着,起身打了個電話,很快便招呼來一堆急着巴結他的小弟,找遍整個咖啡館——
還以為紀司予躲到哪,結果終于尋到人時,卻是在天臺背面、正對着學校大操場的角落處。
不僅直面嘈雜熱鬧的運動會氣氛,聲浪撲湧而來,也實在有些燥人,不像是這位的一貫做派。
紀司予卻似乎毫無感覺,只斜倚欄杆,向操場遙遙看去。
斑駁光影投落,同樣都是白衣灰褲的夏季校服,他站在那,倒像是活生生湊出來一副《少年遠望》的名畫。
——就這張臉,果真不愧是大院裏出了名的小菩薩。
宋致寧心中暗笑,獨自走上前去,一把搭上紀司予肩膀。
“看什麽呢?”他問,“不去那邊玩玩?卓珺念叨你好久了,人女孩又不好意思過來請你這尊佛,活生生把我給差遣來了。”
說話間,也順着紀司予視線方向看去。
綠茵操場上,女子1500米的比賽似乎已經進行到尾聲,除了最前頭一馬當先那兩位,基本都已經累得滿臉通紅,頭垂得幾近栽地,一墜一墜的吊着口氣。
一個一個先後沖線,到末了,只剩下落在最後的胖女孩仍在以龜速前進——宋致寧一眼便認出來,那小胖子是隔壁白家的掌上明珠。
說起來,明明也是家底殷實的大公司,養出來的千金卻跟個鹌鹑似的,和大院裏一起長大的孩子都玩不到一起,再加上長得一般,在自己組起來的小圈子裏,委實只能算個小透明。
但……
他忽而眉尾一挑。
遠遠瞧着,邊上那個陪跑的倒像是個美人坯子。
隐約能辨別的五官秀致,加上一眼能看見的流暢肩頸弧線和筆直小腿,這天生骨架勻稱,想也知道醜不到哪去。
好奇心一上來,他正打算凝神仔細看清那女孩的臉,紀司予卻忽而問了句:“那邊跑最後的是誰?”
“哪個?”他随口便答,“小胖妞?那是白家的女兒,叫白倩瑤。”
“我知道,我說的是邊上那個。”
“……?”
宋致寧一愣。
等等——頭一遭啊頭一遭,鐵樹開花,小菩薩思凡了?
反應過來這話中微妙,他猛地用手肘一捶紀司予肩膀,“行啊,好眼光,我也覺得那女的遠看蠻不錯,近看應該也——诶不過你這麽一說,能跟白倩瑤玩到一起……最近好像有聽人提起過,卓家都已經兩個女兒了,前段時間,又接回來一個私生女,叫什麽,什麽什麽情?還是卿?是不是她?”
紀司予沒應聲。
視線卻依舊緊跟着那女孩,看她攙扶着沖線過後幾近暈厥的白倩瑤,看着她動作娴熟地,架着人到不遠處的樹蔭下,為人松開衣襟、不住扇風,并不時用手背測試體溫。
末了,那從來不辨喜怒的眉眼之間,驀地升起半分疑惑。
“她看起來動作挺熟練啊,”宋致寧毫無察覺,百無聊賴間插了句嘴,“也不知道被接回來之前過的什麽日子,這麽一說,我二姐其實也——诶!你去哪!”
宋致寧眼見着這人順手一翻欄杆,便抄近道跳下最近的二層天臺,氣得在後頭直喊。
出了名的特立獨行遠離人群也就算了,這厮就是要走,也不往大道走,到底是折騰誰呢?
無奈,眼見着人步履如飛,頭也不回地一路下樓去,宋致寧一咬牙,不想空手回去和卓珺苦口婆心解釋,只能也膽戰心驚地跟上前人腳步。
一路在後頭跑得心都快要跳出喉嚨口。
等到了目的地,卻竟是和體育場反方向的醫務室。
“你、你……”宋少又氣又累,一口大氣差點喘不上來,只得勉力撐住醫務室牆壁,“你不是要、找那個女的,你跑這來幹嘛?”
話音剛落。
擡眼一看走廊盡頭,那女孩架着已經快要厥過去的白倩瑤,正龜速挪步過來。
宋致寧:“……”
敢情自家兄弟還兼職做神算子了?
他嘴角抽抽,扭頭打量站在身旁的紀司予:這人倒是依舊面色如常,臉不紅氣不喘,叫人實在看不透用意何在。
正思忖間,白倩瑤已經被送到醫務室安頓好,那架着她過來的女孩,也一邊左手按右手舒緩經絡,一邊慢吞吞走出醫務室,正好路過兩人身邊。
方才還遲遲不曾表态的紀司予驀地伸手一攔,阻住女孩前路。
“……嗯?”
那女孩腳步一頓,擡起頭來。
打近處看,雖說算不上是個十成十的小美女,鼻子不夠挺,臉上也還有點未褪去的嬰兒肥,但就是瞧着格外舒服,仿佛哪哪都組合得剛剛好,清冷又溫柔的矛盾氣質在其間蘊藉得微妙。
可惜,宋致寧來不及感嘆兩句,那女孩視線已然從兩人臉上緩緩掠過,随即眉心微蹙,變了臉色:“同學,我好像不認識你們。”
十足十的戒備不說,對視半秒,便匆匆挪開視線。
“……”紀司予問:“你叫什麽名字?”
這個問題不算過分,女孩想也不想便答:“卓青,”頓了頓,又補充,“有什麽事嗎?”
不比卓瑤、卓珺兩姐妹名字裏美玉君子的寓意,不過空空單字一個青,連名字裏都透露着低人一等的看輕。
宋致寧深知這其間的長輩用心,瞬時有些索然:他一貫是不愛做無用功的人,這樣的身份和家中地位,只有給知曉內情的旁人恥笑的份罷了。
嘆口氣,他剛想悄悄伸手拽過紀司予,勸人別把心思用在不必要的地方,卻忽而,聽見身旁一聲輕笑。
……笑?
宋致寧愕然擡頭。
認識這麽些年,他何曾見過紀司予露出半點笑意,空長了副好面孔罷了。
可彼時,紀司予偏就低垂視線,看着眼前滿面茫然的少女,弧度合襯的雙鳳眼,竟笑出眼角彎彎的溫柔。
那樣毫不遮掩的,讓烈日熾陽都失色。
而後,瓷白色的手指伸出,平攤在女孩面前。
“我叫紀司予,”他說,生澀卻竭力放緩語調,唯恐吓到人似的,“……紀念的紀,給予的予。”
卓青歪了歪頭,滿面不解。
那少年不說話。
唯獨攥着一顆精致包裝好的牛奶糖,小心翼翼地,遞到她面前。
“……給我的?”她有些無措,還是大大方方地接過,“那個,我确實有點低血糖,正準備去買糖來着,謝了?”
這樣輕快明了又直白的回應。
卻不知,這一送一接。
多少人想要攀附依仗的紀家小菩薩,從此便只為她折腰忍過。
任由步步踏錯,絕不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回來,這也是個年少時光莫辜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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