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8
卓青和紀司予就此被迫“兵分兩路”。
所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先後都被老太太輕描淡寫捅了刀子,一路下樓,平素最愛作妖的紀家二姐竟然格外沉默, 連多嘴多舌的程雅晴, 此刻也安靜如雞,半句不吭。
卓青平白撿了個便宜,免去和她們一貫少不了的唇舌之争。
走到樓梯口拐角處,幾人齊齊停下腳步。
最後, 兩兩沉默間,甚至破天荒的,輪到口笨嘴拙的紀司仁來安置各自去向。
“咳、咳咳, 青青, 那這樣,我和你三嫂去跟香港來的親戚, 咳,咳,跟他們說幾句, 招待一下, 至于二姐,要不你也跟我們……”
“你們自己去就是了,”話未說完, 便被紀思婉截斷:“我要去後廚, 找大哥大嫂看看情況。”
女人臉色慘白,背在身後的手指,不自覺摳着黑裙裙擺, 全然不複往日不露聲色的陰恻。
看來是真被老太太三言兩語戳到痛處,傷了心了。
卓青瞥過一眼, 雖覺得好笑,但想想自己前兩年也不外乎是這個窘狀,便也沒有直言點破。
“好的,”只應一句:“那我去招待一下……”
“青青!”
元氣十足的女聲、橫空出世,把她後話齊齊堵回喉口。
卓青福至心靈,下意識地望向斜側方向。
果不其然,一道纖瘦身影由遠及近,很快飛也似地撲到面前。
一身粉裙倩麗、笑容燦爛的白大小姐剛一站定,便不顧周遭人打量,伸手給她個歡樂熊抱。
Advertisement
抱完,複又在她耳邊小聲咕哝着:“……可算看到你了,青青,我找一圈了都。”
好了,這下卓青不必說,也自有去處。
“剛才在樓上,去看了一下奶奶,你沒找到也正常,”她失笑間,拍拍白倩瑤後腦勺,“先站直,跟二姐和三哥他們打個招呼。”
有她從旁提醒,白大小姐這才想起自己身份似的,乖乖在她身邊站好,又沖紀家其他幾個一一客套笑笑。
久不出門的紀司仁顯然對這些個年輕面孔印象不深。
輕咳兩聲,他将白倩瑤從頭打量到腳,扭頭問卓青:“這位是……?”
“是白家的千金,白倩瑤,”卓青回答:“我最好的朋友。”
“哦……白家,原來是白叔叔的女兒,咳、咳,我印象裏還是個小女孩,一眨眼都這麽大了,跟你和司予同歲吧,”紀司仁淡淡笑笑,反應不大,“那這樣,你和朋友一起,我和你三嫂先過去了——咳、咳,她家裏姐夫就在那頭,已經到了。”
卓青順着紀司仁指的方向望去。
只消一眼,便從男人那張混血兒特征分外明顯的俊臉,認出這人正是自己剛才在小紙條上記過的新面孔:港城新貴,霍氏集團的CEO,霍禮傑。
男人視線恰好也望向這頭。
碧瞳深邃,在她身上——準确來說,似乎是她這一身紅裙上停留片刻。
末了,出于社交禮儀,又各自微笑颔首。
卓青不為所動地轉開視線,拖住白倩瑤的手。
“好,那我先和瑤瑤說幾句話,”她沖幾人笑笑,“很快也都開宴了,二姐,三哥,回頭見。”
這一點不自在的同行路,終于得以分道揚镳。
為了襯托壽宴喜慶氛圍,這日的宴會廳亦不能免俗,一改往日秀致典雅的大家氣派,以紅色布置為主調,随處可見玉石壽桃,松竹仙鶴的擺設。
此刻正逢開宴之前的雞尾酒會,不遠處,長列餐桌之上,西式餐點、飯前水果依序錯落布置,日料同小型燒烤各占一側,配有數名廚師服務,時刻面帶微笑的侍者來回逡巡其間,端穩托盤,供赴宴賓客取用其上果汁酒水。
衣香鬓影,談笑風生。
卓青本來還想帶着白倩瑤和那群相熟的名媛交際片刻,卻反被拉着手,一把帶到角落。
四下無人處,白大小姐忽而沖她緊張兮兮地問:“青青,你幫我看看,我的臉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對勁吧?”
卓青正環視廳中,一個個辨別面孔,時不時同人舉杯示意,算是委婉回禮。
突然聽到這麽稀奇古怪一問,酒杯輕放,忙側頭去看自家小姑娘。
“沒有啊,”她仔仔細細,把那張熟的不能再熟的小瓜子臉打量個遍,“怎麽了,磕碰了哪?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對勁啊?”
自打瘦下來,白倩瑤一直把自己的體型維持的很好,對臉上保養也很下苦功。
作為美國演藝工會裏難得的亞裔女演員,不說絕世大美女,白大小姐端起架子來,至少也是個說得上號的小美女,杏眼櫻唇,燦若玫瑰,眼下妝容精致,但凡收斂一點張牙舞爪的氣質,竟還顯得含羞帶怯似的,“直男斬”名不虛傳,很是吸睛。
白倩瑤聽得她話音篤定,登時大松了口氣。
嘴上壓低三分聲音:“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怕露餡呢……我去打了次瘦臉針來着。”
嗯?
卓青一下眉頭緊蹙,“突然沒事去往臉上打針幹嘛?”
白倩瑤撓撓下巴,有些心虛:“不是說了嘛,最近宋致寧老是帶我吃吃吃,我本來又不是什麽易瘦體質,一下子胖了快十斤了……我平時一胖就先胖臉,這次參加完壽宴,還得回美國拍戲,減肥來不及的,我就去稍稍打了個瘦臉針……”
她越說,音量越低:“我和林家那對姐妹花一起去的,本來她們還讓我去弄下抽脂什麽的呢,我不敢,就光打了個針……我平時都不做這些的,還是有點慫,哈哈。”
卓青默然。
雖說現在醫美技術發達,往臉上做小手腳、動點細枝末節處,已經是心照不宣的“變美共識”,可真正動刀子和注射,怎麽都會留下點痕跡,不到萬不得已,她一向主張不要輕易涉足,以免成瘾。
更何況,和白倩瑤認識這麽多年,她是看着人咬緊牙關一點一點運動配合節食瘦下來的,如果把這麽一條捷徑攤開在人面前——
“你要瘦臉,我有幾個認識的中醫,推骨的功夫很好,雖然流程長了點,好歹後遺症不是那麽大。變漂亮的方法那麽多,拿身體當成本消耗,多劃不來。”
她心中不安,只能好言規勸:“聽話,瑤瑤,你現在已經很漂亮了,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了,”說話間,又拍拍白倩瑤肩膀,“你還在上海留幾天?不如這幾天過來跟我一起吃飯吧,我陪你減就是了,老宅有專門的健身室,吃完飯正好還能去運動,嗯?”
一聽要運動,白大小姐瞬間如臨大敵,連忙語無倫次地打着哈哈,把這話題飛快掀過。
卓青:“……”
看破不說破,但她還是沒忍住,伸手戳了戳白倩瑤腦門。
這不争氣的小屁孩子。
白·運動必死星人·倩瑤沖她吐吐舌頭,笑了。
恰是時,又有幾個熟人迎上前來。
卓青一語未畢,終究只得端起酒杯,重拾紀四太太的“本分”。
不得不說,來逢迎拍馬、妄圖在紀家人面前刷臉的賓客實在太多,哪怕卓青這個四太太,平時并不是什麽出衆人物,但沾着紀司予的光,再加上大哥二姐那群人身邊,圍的人個個來頭不小、不好硬擠,很快,她就這樣半推半就成了宴會中的一個小小焦點。
時間就像是被誰調成了二倍速,只見眼前熙來攘往,堆笑的面孔不知換了幾遭,數杯薄酒下肚,灼辣一路從喉口燒到肚腸。
卓青從前不太能喝酒,抿幾口就作罷。
後來這類場合去的多了,頭暈眼花嘔過幾次,酒量也就練出來個七八成,哪怕三分醉意上頭,面上依舊笑容溫柔,叫人看不出半點破綻來。
“四少年輕有為,您是修了大福報,這下半輩子享盡清福。”
“卓青,你還記得我嗎,我們當年還是同班同學呢。”
“四太,年底我們在瑞士有一場交流會,您要是願意賞臉的話……”
都不用白大小姐多說,一輪接一輪,幾個簇擁過來的面孔便把卓青團團圍住。
她也就沒能把催促白倩瑤運動的話題繼續下去。
等到周旋客套完,時間已近十一點半,堪堪快到開宴時分。
卓青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和白倩瑤交代了幾句,便在顧姨派來的家仆引導下,回了主餐廳中心的家屬席。
至于白大小姐。
順手摸過兩碟點心,在場內找了一圈。
末了,沒瞅見某個死對頭身影,到底只是撇撇嘴,也就蹦蹦跳跳去找她爸白既明去了——別說,還真很容易找,人群裏看一圈,咧着嘴仰天大笑的那個,準是她老豆沒錯。
一時間。
“戰場”從宴會廳轉到主餐廳,賓客們談笑入座。
話題從酒會上不鹹不淡的家中瑣事,順暢過渡到你來我往的試探權衡——這是中國人生來的政治嗅覺,唯獨在飯桌之上,連談起公事,似乎也多了那麽三分溫情來當遮羞布。
房子。
車子。
伴侶。
是普羅大衆的一生追求。
但在這些早已擁有平凡人畢生可望不可即成就的人面前,應該再加些前綴詞。
譬如。
更多的房子。
更貴的車子。
更新的伴侶。
一切事物,包括枕邊人,都理應适時更新換代。
小到整容,包/養娛樂圈的戲子,大到炒樓,股市割一波韭菜,話題百無禁忌。
那是男人炫耀自己的資本,也是女人無往不利自忖美貌的底氣——永遠只看現在,便以為自己總是唯一,永遠“最新”。
卓青身處其間,若有人踱到身邊敬酒,便也偶爾舉杯附和幾句。
“四太好福氣,”當然,人們也不過是對她重複那些聽了生厭、幾乎可以背出來的話,“嫁了個好老公啊,未來紀家,還得靠你們光耀門楣呢。”
與此同時,宴會廳中,落地壁鐘,正式敲響了正午十二點的鐘聲。
餘音沉悶悠長,正是吉時。
真正的宴會主人翁,自然也是時候露面了。
卓青剛應付完姜家的某位表姐,放下酒杯,便聽得周遭掌聲雷動,起身時椅背後推的聲音不絕于耳。
擡眼看去,不遠處的木質階梯環繞而下,紀司予攙扶着一身紫金盤扣旗袍、腳踩五厘米高跟鞋,氣勢不減當年的老太太,在衆人齊齊聚焦的視線中,從容踱步下樓。
卓青靜靜看着,不發一語。
——老太太姓方,名懷錦,小字斂晚,連名字裏都透着書香門第抹不去的矜貴嬌儀。
幾十年前,那也是全上海數一數二的世家名媛,如今寫進教科書裏的癡男怨女,當年或是她閨中密友,如今海灣兩面,立場相對;或是她身邊擁簇,未入法眼,不值一提。
幾十年前,她嫁進紀家,是全上海街頭巷聞的大事;
如今她八十九歲壽辰,依舊是權貴相傾,好一場浮華盛會。
不久前卓青見到的,那個身着運動裝、話裏夾槍帶棒的老婦,和眼前這個矜貴優雅,笑時垂眼溫煦的白發名媛,似乎由始至終,都不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人兒。
“大家今天能到場,能給我老太太過壽添添喜氣,讓我這個老古董,感受感受大上海的新潮氣,是我的榮幸。”
正餐廳面積奇大,能容納不下千人,居中主席一側,還設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小舞臺。
面積大,收拾起來也麻煩,故而平時并不開放。
一年到頭,也就為了老太太擺這麽一次排場——當然,偶爾也有像紀司予那樣“功高蓋主”的,搶了一衆子弟風頭,大擺接風宴,是以上次大宴過後,傳他是紀家接班人的消息愈發甚嚣塵上。
老太太此時就站在那舞臺一側,紀司予為她扶住話筒。
風姿隽秀的青年,與老太太神态間三分相似,不比倨傲,卻類清高。
高高在上的那個高。
和平時卓青所見到的“紀司予”“司予仔”“司予”都不一樣。
哪怕他們都唇邊噙笑,無論正逢年少時的輕狂,又或待人接物時的僞裝,都看得出好一副慈悲雅致的樣貌。
卓青走了會兒神,再恍惚擡眼時,老太太的致辭已将近尾聲。
“這些年來,我時常對着神佛禱告,也每天勤勤懇懇鍛煉,不瞞大家說,我是唯恐自己先撒了手,留待自己家這些沒長成的孩子們一個承不住的大攤子,也叫一群老友、戰友看了笑話,照顧這些晚輩,平添幾多煩惱。但大家也看到了,如今我們紀家,在這群孩子們的經營下,沒有丢了昔日祖輩的殷殷耕耘,甚至有更加遼闊的藍圖。對外,有司予為我們紀氏基建,在北歐談下跨國際合作,又在京津冀鐵路投資案一舉中标;對內,司業也竭他所能,為整個公司的平穩前行掌舵。”
“……我算是有福氣,這一路走來,看國泰民安,也觀小家團圓,耄耋之年,膝下子孫繞膝,司業,司予,都有他們父輩的遺風,守家立業,我都看在眼裏,打心底裏覺得寬慰。”
衆人都屏息凝神,細細聽着老太太話裏有話的點撥,堪稱春秋筆法,誇貶都在無形之間。
正是時,老人卻倏而話音一轉,從原先那副細數家底的嚴肅模樣,突然轉回了尋常老人炫耀家中子弟孝順的和藹模樣。
“孩子們事業有成,就是送給我最大的禮物,但他們啊,就是說不聽,年年給我準備的禮物,都快把我這個老太婆折騰死了——漂亮的挪不開眼的哇。”
宴中笑聲如浪,議論不休。
卓青心頭一跳。
下一秒,便聽得身旁座位向後挪動,紀司業和葉夢已然站起,兩人手臂相挽,笑容滿面,在顧姨躬身指引下,一路走向臺前。
幾個家仆候在一旁,正費力地擡着個長方形的物什,足足有五六人長,被紅布遮蓋,看不清楚究竟。
但是。
等一下,那個形狀……?
不及多想,眼角餘光一瞥,便見顧姨給兩夫妻遞上話筒。
他們一上臺,那幾個家仆後腳也跟上,
“奶奶自幼學習國畫,做的好一手潑墨山水,我們這些小輩慚愧,沒能接到這點藝術細胞的遺傳,但好在跟在奶奶身邊,常陪着老人家賞畫、看畫,耳濡目染,也對祖國的大好河山、風光旖麗深有感觸。”
一聽就是背過的稿子。
葉夢手拿話筒,深情款款地朗誦。
卓青心頭的不祥預感,幾乎快要噴薄而出。
“但我們這麽幾年的功夫,要是真想拿到奶奶面前,恐怕還是關公門前耍大刀,給奶奶看笑話了,”她掩唇一笑,嬌媚可人,迎來臺下一陣笑聲,“再加上最近公司正值又一個大上升期,司業守在公司寸步不離,一絲都不敢懈怠,我身為他老婆,當然是絞盡腦汁,想來想去,只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哄得奶奶滿意的生日禮物,為他行孝敬老人的責任。為此,幾次飛到意大利、法國參加畫展,終于請動了眼下我們全中國數一數二的國畫大家——謝飲秋先生。”
她纖手一指。
不遠處,主賓席中,一身長袍馬褂打扮的中年男人手挂佛珠、雙手合十,起身沖臺上人微微颔首示意後,便很快重新落座。
瞧着四五十歲年紀,倒是生得滿臉正氣,身板挺直,一派松竹風骨。
謝飲秋是……李雲流的師傅?
那個沒收自己裱畫錢的老好人?
卓青此刻無暇多想,收回視線,重新眼也不眨地看向葉夢身後。
那個形狀,再配上這份刻意的介紹。
無疑,必定是一副足以“豔壓全場”的名畫,甚至,多半還是出自謝飲秋之手。
她沒忍住,在心裏罵了句見不得人的髒話。
葉夢突然來這一招,擺明了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要知道,自己那禮物本就是臨摹名家,如若沒有行家在一旁比襯,指出不足,看着還能唬唬人;但真放一副謝飲秋的畫在旁邊,那不就是擺明了要考究看看,自己這半路出家的,能有多厚顏無恥嗎?
思緒不定之時,臺上,葉夢身後,幾個家仆手中喜慶的紅布已然被這兩夫妻一左一右、一齊掀開。
赫然是副壯闊山水。
黑白寫意,寥寥幾筆,盡現大好河山風貌。
不過匆匆一眼,席間登時有人驚呼:“這不是謝先生年前在法國拍賣出的《遠山春》嗎?好像說是被收藏家用三百萬歐元拍走……這是又出高價重新買回手裏了?”
“這葉家大小姐,嫁進門也是賢內助啊。”
“看老太太的表情,該是很喜歡了……”
“誰不喜歡啊?那副畫可真的有價無市,再說了,人家價格畢竟還是擺在那——”
又花了大價錢,又找對了老太太的胃口,這當然是份好禮物。
托着“上場順序”的福,自然,也即将顯得之後紀思婉、紀司業……包括卓青準備代表自家要送的禮物,都黯淡無光。
卓青慌了神。
有那麽一瞬間,幾乎是下意識驚惶地看向臺上,遙遙和自家丈夫對上一眼。
她的表情險些沒能端住——眼下,确實是大難臨頭。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不僅是撞了同一個類型,還是螳臂當車那種撞車,根本來不及補救。
也真是奇了怪了。
分明往年葉夢送的禮物,都是要多浮誇有多浮誇,她甚至覺得紀思婉和自己想到一塊的幾率都遠比葉夢能想到這茬的幾率高個好幾倍,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慘烈的情況。
誰能想到偏偏就是葉夢瞞天過海,細細想來,都不像是給老太太準備,而算是給她準備了這樣一份打臉的“大禮”?
紀司予眉清目明,半分慌亂不現。
同她對視一眼,手中做了個微壓氣焰的動作,便斂了視線。
卓青攥緊了手包,死死咬牙。
……得想辦法。
她在心裏嘀咕:不能坐以待斃,卓青,你在紀家“修煉”這幾年,不會這點本事都沒有。
快想想……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現在要怎麽補救……
臺上,紀司予扶着老太太,很是平靜地觀賞着那副《遠山春》,聽老人一通誇贊。
臺下,卓青作勢要起身,還沒站直,便被一旁的紀思婉陰陽怪氣攔下。
“馬上要上臺去送禮物了,你這時候跑哪去?”
“沒有人給我送過宴會名單,流程表也沒給我,我現在過去确認一下。”
“怎麽沒給你,家裏年年都是提前一禮拜把名單送到你手上,這次場面這麽大,不可能出這種低級錯誤吧,你這是在暗戳戳說誰的不是呢,”紀思婉話音帶笑,“青青,你還是好好坐着,別等會兒輪到你的時候,這空着個座位,怪難看的,你讓司予怎麽應付啊?”
“……”
卓青不搭話,只又看向舞臺斜側。
按着順序,自家排在最末,這會兒,自己那副即将被當面羞/辱的畫還沒顯出輪廓,應該是還沒運到這頭。
“二小姐,快輪到你了。”
正思忖間,顧姨不知何時走回這頭,站定紀思婉一旁,躬身低語:“禮物從小倉庫拿出來,您那金壽桃分量重,讓兩個傭人捧着就是,咱們也先過去吧。”
紀思婉也不扭捏,當即道謝起身。
金壽桃……小倉庫……
卓青瞥了眼他們離開的方向,視線一歪,又看向時不時有家仆進出的舞臺右側小門。
“我去上個洗手間。”
她起身。
“等等!”程雅晴忽然也跟着站起,“我也緊張得很,正好也要去洗手間。不如我們一起,待會兒正好也能一起回來,反正二姐在臺上也得好一會兒的。”
卓青:“……”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群妯娌,此刻統一戰線無比堅固。
混淆視線的。
拖着她不讓走的。
明裏暗裏陰陽怪氣的。
無一例外,不過是大報心頭不平之恨,打算一雪前恥。
可她不能害怕,不能退縮,也無路可退。
紀司予在臺上更脫不了身,眼下只有自己解決自己惹出來的麻煩,才不會拖了後腿。
“行啊。”
她攥緊手心,索性笑了:“那走吧,我們快去快回。”
沒時間了。
她不能再和程雅晴這個吊車尾磨磨蹭蹭,再多說一句,她怕自己直接撕破了臉。
一分一秒,此刻對卓青都是煎熬。
即便如此,她還是拖着程雅晴的手,一副嫂慈妹賢的模樣,繞着壽宴最外側小心離開。
“怎麽走這麽遠?”程雅如逐漸感覺到不對勁,“正廳邊上不是就有洗手間?”
“那邊人多嘴雜,我不喜歡。”
一分鐘。
她埋頭,繼續小步狂走。
高跟鞋踩在地上,“噔噔噔”,被踏出一首交響舞曲。
“……這都走到哪了?卓青!我等會兒還要上臺。”
“我喜歡安靜一點的地方,你要是不想跟過來,就別跟了,快回去吧。”
兩分鐘。
“三太太?四太太?”
卓青把程雅晴往後院小倉庫隔壁的洗手間一推。
扭頭,瞧見面前瞠目結舌、似乎沒見過四太這樣彪悍模樣的幾個家仆,當即冷下聲音:“我們的禮物都準備好了嗎?”
“哦、哦,是,都準備好了,”為首的女仆忙不疊點頭,“三太太的觀音已經派人送過去了,但您的畫比較長,我們打算等三少家上了臺,再搬過去,不然臺下早就看到……”
卓青問:“畫呢?”
話音剛落,程雅晴好不容易折騰好鎖,一把拽開門出來。
卓青随手把她往後一推,又問:“畫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指了指一塵不染的小倉庫裏間。
幾個傭人正布置紅布,将畫框細細遮掩。
卓青繞開幾人,徑自進門。
“卓青!你——”
沒理睬程雅晴的叫叫嚷嚷。
畫還是那副畫,打眼一看,确實是山清水秀,用色妍麗,是不少人都誇過的:“作為初學者能畫成這樣,已經是非常有天賦了”。
傭人們循着腳步聲回頭,瞧見是她,連忙一個接一個躬身:“四太……三太。”
程雅晴見她不給反應,又跟過來了。
不比剛才端着架子,這次顯然已經面上帶怒,話音揚高八度:“卓青!你幹嘛推我啊,把我當什麽人了?我好歹是你長輩。”
卓青沒接話,微微彎下腰,隔着鏡框,小心摩挲着自己耗了大半年畫出的“平生獨作”。
她其實學的很辛苦,不知道被教國畫的老師默默嘆息了多少次,說“孺子不可教也”。
畢竟,藝術細胞需要熏陶,可她在十七歲之前,基本沒用認真上過什麽美術課。
——好吧,倒不是沒有,只是美術課往往要不是下午第一節,要不就是最後一節,她那時候,往往不是中午剛在食堂打完工、腰酸背痛地踩着下課鈴進教室,就是忙着翹掉水課、趕去打工的路上。
學校的老師都很體諒她。
助學金養不活他們一家,在生活面前,什麽藝術啊,狗屁都不是,能比得上家裏那碗飯嗎?
所以,她心安理得的規避了所有“無用的藝術教育”,把一生中最大的精力,投入到賺錢,賺錢,賺錢。
不賺錢就沒法讀書,不讀書就沒法改變命運,不改變命運,家裏人就要一起受苦。
藝術算什麽。
古往今來,餓死了多少文人雅客。
她是個俗人,連畫畫,都是為了一口飯吃。
從前是為了一口飯吃抛棄畫畫,現在是為了一口飯吃——一口體面飯吃,裝腔作勢學畫畫。
可學了,用心學着,也不是一點觸動都沒有的。
偶爾靜下心來,她也喜歡看到筆下山水湧動。
筆墨是她觸碰世界溫柔的指尖,描繪,上色,那個世界裏,好像真的包容萬物,也容下了她的躁動、浮華、虛榮。
李雲流曾經誇她“有天賦”,其實那不是天賦,而是苦功。
是不服輸的犟,也是無處宣洩的冷。
她不願意讓任何人再戳她舊日的傷疤,所以一切都想做到最好。
投其所好,用盡苦功,何嘗不是一點一點磨損自己的棱角。
藝術算什麽。
她在心頭,又一次對自己冷笑。
工具而已。
“四太……?”
“卓青!你幹嘛啊,不要浪費時間好不好,”程雅晴還在她身後頤指氣使,“這樣,小李,還有小陳,我們一起過去,我直接就上臺了,你們正好也幫四太把畫給帶——”
“啪——呲。”
一聲巨響。
衆人視線齊聚,随即齊齊目瞪口呆。
卓青面無表情地,一腳正面踢上那畫。
高跟鞋專注一處,幾次下來,裂口橫生,面目全非。
稀裏嘩啦就勢下落的玻璃,劃過她白玉顏色般腳踝,挨得近,砸得深,頃刻便見了血。
可她無動于衷。
繼續。
鋒利的鞋跟破開玻璃。
短暫的停頓後,碾上那畫作本身。
從皺,到爛。
“你……這,”程雅晴看着,讷讷片刻,“不是,這不都是準備好了的禮物,你幹嘛這麽不識擡舉……直接拿上去,頂多就是說你兩句,你現在,現在什麽都沒,不是更尴尬——卓青!”
四太微微曲腿,随意地把腳上血漬一抹,就像沒事人似的,頭也不回地離開。
走到倉庫門前,還不忘吩咐一句:“禮物我自己送過去,你們不用派人送了,我直接去臺下等着。”
她緊緊攥着手包。
遠遠看着,卻還步履從容,淡定閑适。
程雅晴又愣了許久。
直至前頭有人來喊:“三太——三太——顧姨在找您!”
這才猛地一驚,嘴裏念叨着“這人真是個瘋子”,快步小跑過去。
“這呢!”
“四太太呢,看見人沒有?”
“四太已經在臺下等着啦,”女傭小心拉住她,“您趕快過去,三少也急着找您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豬是小豬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桃桃可愛 20瓶;俺只是想有錢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