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真相

醫院裏都是病人，休息時間自然比常人更早，往常哪怕睡不着唐青月也早早熄了燈。

她原以為她的人生已經能看到頭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日複一日重複着單調而枯燥的生活，如死水一般平靜無波。

現在又加了一重悔恨，她悔為什麽沒有同石泉生說起過她曾經的處境。

或許是因為自卑，她不想讓石泉生知道她從小是不被愛的、是被忽略放棄的存在，或許是對父母親人還抱有期望。

虎毒尚且不食子，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總覺得他們只是有些偏心，幻想着總有那麽一天父母能看到她的隐忍，能心疼她的委屈。

就是她的這一念之差便錯過了此生唯一疼愛過她的人，從此她的人生只剩下荒蕪。

那幾封信讓她幾乎萬念俱灰。

然後她的甜甜出現了，那個石泉生抱回來的小天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說他們都以為被抛棄了，卻執意在等着，沒有讓任何人替代她曾經的位置。

她說自己因為沒有媽媽經常被別的孩子欺負，然後被她爸養成了一個彪悍的女漢子，和媽媽期盼的淑女相差十萬八千裏……

唐青月聽了悲喜交加、酸楚難當。

相隔十八年的重逢，一秒變成寶寶的石夏天抱着唐青月一會哭一會笑，兩人說了半夜話才睡去。

第二天查房的護士将兩人喊醒，石夏天急忙忙往學校沖，她上課快遲到了。

唐青月想起來給石夏天買點早餐、送她過去都沒得成，她這兩天情緒起伏太大，吐血本就傷了根本，走路快點都不行，只得又退回病床上老老實實休養，不過心境完全不一樣了，整個人顯得神采飛揚，幾個護士看了默默稱奇。

一個剛修完産假回到工作場所的護士從鏡子裏看了眼自己的臉，很快嫌棄地別過頭：“今天才發現，唐藥師好年輕，那臉紅潤光澤，比我還顯得水嫩。”天知道她才二十四，生了個孩子，身上多了十斤肉，臉上長了一片斑，感覺老了十歲不止。

“那是，人家未婚未育，沒有煩心事，又懂得保養，自然氣色好。所以說不婚不育不止保平安還保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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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是楊曦帶來的，她剛剛補妝忘了收起來，還好沒給護士長看到。

VIP病房清閑，照顧的病人非富即貴，楊曦費了好大勁才調到VIP病房，可不打算随随便便嫁人生孩子。

“才不是呢，之前那孩子不是喊她媽媽嗎？她好像還養了好幾個孩子。之前也沒這麽好看，你說她是不是昨天吃了什麽養顏湯，聽說她開了一家中藥館，會熬各種養生的湯，好些太太小姐都花了不少錢在那裏面，肯定是有療效的。我覺得她手上肯定有什麽宮廷秘方，我得套套近乎，回頭讓她幫我也調理調理。”

聞言，楊曦若有所思。

原本她看住進來的是女的，又是醫院的藥劑師，都沒什麽心思在那邊，但是前天大學的一位唐老師找到她，塞給她兩百塊錢，說幫着留意這間病房，要是有什麽人過來或是說了什麽話，馬上告訴她。

原來對方不止是醫院的藥劑師，還開了一家很來錢的中藥館。

怪不得住得起VIP。

“她外甥女吧，她外甥、外甥女都是她養大的。她頂多三十出頭，怎麽可能有二十好幾的女兒？”

好歹收了別人兩百塊，楊曦有留意這邊的人員來往，也知道一點底子。

“唐藥師四十了，在我們醫院就工作了二十多年，比主任的資歷還老，怎麽就不能有二十多歲的女兒了？我媽比我也就大二十一歲，我上頭還有個哥哥呢。你也說她看起來才三十出頭，她呀肯定有秘方！

昨天查房你沒去，她幾個外甥我都看到了，不是早上那個。都喊她媽媽了，自然是她女兒。

話說她們母女都好漂亮啊，還有那幾個外甥長得也不差，所以說好看真的會遺傳。完了完了，我閨女可別長得像她爸……”

楊曦在看不見的地方癟癟嘴，嘴上說着好聽的話，心裏卻在瘋狂吐槽着不随爸随媽的話你女兒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等李玫終于被呼鈴喊出去幹活，楊曦才放下擦桌子的抹布，回到位置上，掏出那人留下來的號碼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楊曦打電話來時，唐清婉正好在辦公室裏，對于楊曦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信。

這些年她雖然和唐青月接觸不多，但是人家有沒有女兒她還能不知道？

唐青月回來那年，唐清婉剛結婚，那年正月為了表示對她的看重，她公婆一家到她娘家拜年，争強好勝的唐清悠自然也把她公婆喊去了。

幾個老人都看到了唐青月，聽說她也在農村呆了七八年很是吃驚，下過鄉的女孩子又沒嫁過人，少有養的那麽好，她們經驗老道，一眼就看出唐青月沒被破過身子，準備給她介紹對象，當時她婆婆興致很高昂，還說趙家遠房有個侄子，和唐青月合适，是她怕唐青月嫁人後，萬一生了孩子起什麽外心，讓唐母推拒了。

都沒被破過身子，自然沒嫁人，更不談生孩子。

後來那山裏泥腿子找來，她才知道唐青月為什麽養的那樣好，那泥腿子大概是個土財主，不知怎麽躲過□□，供養着她，自然養的她一身細皮嫩肉。

至于那男人為什麽沒碰她，唐清婉猜要麽是那男人不行要麽就是唐青月心計比較重，一邊吊着人家為她花錢一邊不讓人近她的身，這樣她回城後她依然能幹幹淨淨嫁個好人家。

頭幾年唐清婉特別擔心唐青月嫁人，後來她讓唐母試探過幾次發現她真的沒那打算才放下心。

唐清婉想大概是那男人不行，不管行不行的，唐青月肯定沒生過孩子，唐清婉無比确定。

現在說對方冒出個二十幾歲的女兒，唐清婉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房子。

雖然唐青月說那房子是她的，而她不打算分一絲一毫給生養她的唐家，唐清婉對之嗤之以鼻，與情與法都不可能。

不說別的，如果她出什麽意外，父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她別想在這關頭弄出什麽女兒丈夫出來。

想到這裏，唐清婉又拿起電話撥到唐家，對唐母分析利弊，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壓制住脾氣，好好将唐青月哄回來。

唐母挂掉電話後便去了菜市場，又是買雞又是買排骨，碰到熟悉的人就說她家幺兒身體虛，她要多買點有營養的菜回去炖湯給她補身子。

上了三節課才想起忘了通知遠在安徽山區的老父親，石夏天忙拿翻出背包裏的手機發了信息過去：“爸，我找到我媽了，她根本沒嫁人，我們都被騙了。你趕緊過來吧。”

然後再一次抛下滿肚子疑問的呂意文跑去了醫院。

唐青月讓護士幫忙買了許多飯菜，一直放在病房裏面的小廚房裏也沒動。

她想着石夏天可能會過來，又想着醫院雖說離學校近，卻也有好幾裏，不想女兒那麽辛苦來回跑。

等門後露出那心心念念的臉容時，唐青月什麽念頭都沒有了，只慶幸着今天食堂裏正好有女兒愛吃的小雞炖蘑菇和銀耳蓮子羹。

“中午就那麽點時間，你還跑來，都不能好好休息。我店裏的司機呆會也會送東西過來，回頭讓他送你回去。我這就有些低血糖，沒什麽大礙，馬上就能出院了，你晚上不用再跑來，在學校好好學習，平常要好好吃飯……”

石夏天享受着久違的叮囑，笑着說：

“我好不容易找到媽媽，我不來我能吃得下飯嗎？我得趁我爸沒來之前好好霸占你，等我爸來了，我肯定搶不過他。”

唐青月拿勺子的手一抖：“你爸說要過來？他……不是說他很忙嗎？”

才說完，石夏天背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這一響就停不下來了。

石夏天置之不理地接過媽媽舀的愛心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才慢吞吞掏出手機，看也不看直接遞給眼巴巴看着的唐青月。

唐青月有些手足無措，她沒有什麽特別需要聯系的人，所以沒想過配一個手機來用。

不過手機比她最近接觸的電腦要簡單，唐青月在石夏天的幫助下，很快接通了電話。

電話一通，裏面傳來石泉生稍顯急迫的聲音：“甜甜，你信息裏面是什麽意思？還有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而是發信息，我差一點沒看到。你媽媽，你媽媽現在怎麽樣？你說話呀，聽不見嗎？”

“石泉生，是我，我是……”唐青月頓住了，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怎麽開口。

“婉婉，是你嗎？”裏面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沙啞，瞬間沖淡了記憶裏那清亮的聲音。

想着溜走的十幾年光陰，聽着耳邊那聲婉婉，唐青月沒辦法抑制，哭了出來：“沒有婉婉，我不是唐清婉，不是婉婉。”

當年被關起來的時候，她不是沒有哭過、求過，可也是那次她明白了，對于不心疼你的人，眼淚是非常廉價的東西，流的再多也引不起絲毫憐憫。

後來十幾年再難再苦她也沒再哭過，可一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她忍不住了，滿腹的委屈、心酸像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

石夏天起身走過來站在唐青月身邊，一手摟着她的肩輕聲安慰一手接過電話，對裏面喊道：“爸，是我。你看看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把我媽都弄哭了！”

石夏天昨天看到唐青月時腦子裏就有了一個狗血的想法，那個唐清婉根本不是她記憶中的媽媽，她的媽媽不應該是那樣的人，然後同唐青月一一證實了。

雖然唐青月說的不多，但是石夏天已經從兩邊的話語中拼湊出完整的故事，和事實基本吻合。

除了怨蒼天捉弄人，石夏天更是在心裏把在大學做教師的唐清婉和她的家人罵了個遍。

聽着電話裏面隐隐約約的哭聲，石泉生心酸得無以名狀。

他一邊快速安排一邊焦急地詢問着：“甜甜，你媽怎麽了？什麽人欺負你媽？你怎麽沒有照顧好她？”

“還不是你笨，才讓我媽受了這麽多年苦。你聽好了，我媽現在叫唐青月，月亮的月。她在申城有個雙胞胎姐姐，她爸媽偏心，當年讓我媽頂着她姐姐的名字下鄉做了知青，就是唐清婉那個名字，等她考上大學回城後又奪走了她的上學名額，還把她關了起來。我媽根本不知道你來申城找過她。”

對面的石泉生呼吸粗重，眼神狠厲，拿着文件的手青筋外露。身邊的助理明顯感到老板釋放出的怒氣和威力，想着不知道什麽人這麽有本事惹怒了這位平常溫和儒雅的人動了如此大怒，希望對方招架的住，畢竟儒雅只是此人的外衣，他可是有幸見過這位對付不講道義對手時狠厲的手段。

終于，電話挂了，助理正準備松口氣，看似先出去還是吱個聲再出去，就聽老板一串的吩咐丢過來：

“這些文件讓尹長書和陸千處理，你現在去抽調集團所有能調出來的安保人員和車輛，馬上到集團門口集合。

還有，我不管陳強跑哪去了，你讓他給我滾回來。立馬着手籌備一個保全公司，企劃我下周就要看到。

對了，找兩個身手好的女助手随行，私人飛機那裏再催一催，比較急。”

助理沒有任何遲疑立即着手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