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進入房間後唐青婉一直站在門邊的櫃子旁沒有往裏走, 身後靠着櫃子，身前站着石夏天，打量着這個房間和房間裏的人。

上輩子她是兩個月之前回來的, 那正是一年最炎熱的時候，她到家時家裏人中飯都吃完了，那時候她暈車加上又累又餓, 整個人都處于一種随時會休克的狀态，然後當天夜裏她被領進了這個她原來住過十幾年的房間休息。

那晚唐清悅是不在裏面的，第二天一早，她醒來時頭痛欲裂, 暈車的後遺症和各種不适讓她異常虛弱, 那個白天她享受到了兩輩子中唯一的一次來自媽媽的貼心照顧和陪伴。

也怪她眼皮太淺，一點點關愛就迷花了眼。

她在房間裏躺了一整個白天, 然後到了晚上就被她媽、她奶奶、她姥姥還有大姐唐清悠半哄半強制送上了一輛小轎車, 車是趙家的車，目的地是唐家老房子。

然後她被關在老房子裏兩個月。

物以稀為貴吧，真的是印象太深刻了, 唐青婉現在腦子裏還能回放出那一天唐母的細致溫柔，那真真是慈母般的關懷。

唐青婉想她當時大概是給自己洗腦了，把這個讨債鬼老三當做她疼愛的悅悅應付，而她對待真真的老三一直是現在這個态度：罵罵咧咧, 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厭惡。

高玉鳳這麽多年其實也還算順風順水，除了生老三時遭了罪傷了身子、割掉子宮也沒什麽過不去的坎。

對于高玉鳳來說這老三就是來讨債的, 她不在這些年家裏啥事都沒有，她一回來家中就開始雞飛狗跳, 高玉鳳明顯感到自己血壓不住上升。

高玉鳳越說越氣憤, 越罵越大聲, 再一看唐青婉那魂游天外仿佛将她這個母親不當回事的模樣，高玉鳳怒火到了頂點，上前揚起了手，唐青婉卻不再是包子，她迅速捉住了高玉鳳的手。

高玉鳳也沒想到會被這個女兒握住手，不過她才掙紮一下，對方就放開了。

高玉鳳因為掙紮的慣性後退了兩步，正準備再補上一巴掌，腹部卻被狠狠踹了一腳。

高玉鳳不妨，被踹得再次後退了兩步，然後絆着小馬紮摔倒在地，登時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

原來是唐青婉身前的石夏天找準時機跳起來扒着唐青婉的肩膀朝高玉鳳踹出了這一腳。

高玉鳳又被小板凳絆倒後仰着摔下去，這一跤摔倒得着實有些碰巧也着實有些嚴重，高玉鳳都沒能第一時間爬起來，在邊上坐着的唐清悅見狀趕緊過去看情況，哪知道石夏天見機也跑了過去将唐清悅往前一推，唐清悅下盤不穩整個身子壓在了高玉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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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說這個姥姥畢竟是媽媽的媽媽，不能随便打，并且打壞了很麻煩。

但這個是媽媽的妹妹叫做小姨的應該可以打，并且看着很好打的樣子。

唐清悅被推到後，石夏天乘機坐到她的背上，她在老家就非常喜歡坐到大黃背上，然後趴下去捂着大黃的眼睛讓它馱着自己走路。

這會石夏天也趴着，她快六十斤了，壓在唐清悅身上，唐清悅那身體是真的很弱，被死重的小孩壓得和唐母貼合在一起，根本動彈不了。

石夏天第一時間找到唐清悅的眼睛捂上，唐清悅感覺居然這小孩的手還是軟乎乎的。

唐青婉看到了，喊了一聲：“甜甜，不能撓。”

石夏天頭都沒擡，她知道眼睛是最寶貴的地方，不能碰，她在家也不會撓大黃的眼睛，但她會揉大黃的腦袋和耳朵。

石夏天踩着唐母兩只手死死壓坐在唐清悅背上，拽着唐清悅的兩只耳朵，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用力往外、往後拉扯。

唐清悅疼得飙出了生理性眼淚，這次是真的哭了。

唐母見了破口大罵，她力氣大，就在她快掙開要掀翻石夏天時，石夏天松開唐清悅的耳朵，對着她的後腦勺用力一按，将唐清悅的頭按在了唐母的血盆大口上。

然後迅速起身跑到唐青婉身前站着，最後還大喊了聲爸爸。

石泉生從房裏開始發出争吵的聲音就往門口這邊靠過來，這種年份久遠的木門門板之間有點縫隙，仔細找準角度，靠的近能看見裏面某個視線的畫面。

所以他一直沒動。

屋裏那些大孩子還有樓上唐母高玉鳳那些妯娌也聽到響動都圍了過來，房裏好像打起來了。

可房門從裏面反鎖了，人都圍在門口也進不去。

直到石夏天這聲爸爸的喊叫聲傳出來，站在門邊的石泉生伸手朝門上門板用力一推，門板頓時斷了兩塊，他迅速從破洞伸進去扭開門鎖。

一群人全擠了進去，然後看到唐母和唐清悅互相抱着躺在地上，糾纏着打起來了。

唐母被撞掉了兩顆門牙，唐清悅頭頂也有兩個血印子，母女倆都是鮮血淋漓。

幾個妯娌和侄子看了直驚呼：“你們親母女這是在幹什麽啊？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說，這都傷成這樣了……”

石夏天喊起來：“好可怕，姥姥罵小姨，小姨就哭着撓姥姥，還拿頭去撞姥姥。”

說着還抖了一下，看上去害怕急了，石泉生走過來将她抱了起來，擋在唐青婉身前。

唐清悅平生最在意的就是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現在面容損傷，一抹還都是血，簡直要瘋了，眼前一黑就軟軟倒在了唐母的身上。

唐家妯娌和那麽些孩子都看到了唐母和唐清悅互毆的現場，現在毆打生母的唐清悅裝死，唐母一邊因為牙齒掉落滿嘴血說不清楚話，一邊還要擔心女兒悅悅，還聽着妯娌不分是非地指責，當真是渾身張嘴都說不清。

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妯娌們都猜測唐母大概是因為唐清悅做了那未婚身育的事遲遲嫁不出去覺得太丢人了，說了她幾句。

哪想這唐清悅平常看着柔柔弱弱，居然這麽不可教育，毆打生母簡直是忤逆不孝，虧得高玉鳳平常把她疼的跟什麽似的。

唐二嬸一邊去拽唐清悅一邊對高玉鳳說：“就說這孩子不能嬌慣，你看看這都慣得無法無天了。”

以往唐清悅都躲在房裏不出來，雖說做了未婚身孕的醜事可那對象畢竟是趙家公子，再說趙公子也沒抛棄她，還一直挺稀罕，大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當做不知道。

并且高玉鳳說了，唐清悅遲早會嫁到趙家，到時候他們一大家子都跟着有好日子過了。

誰又曾想到今天居然發生這樣的事。

還在唐家新姑爺第一天上門的時候，把新姑爺都吓到了。

新姑爺石泉生說孩子被吓到了就不在家裏吃飯了，強勢地推着侄女一家三口擁在一起往外走。

出門的時候唐青婉看到了唐清悠，她對石泉生低語了兩句，從他手上不知道拿了什麽然後朝唐清悠走去。

唐青婉将唐清悠拉倒一邊，小聲但是語重心長說道：

“其實想悅悅嫁進趙家非常容易，沒必要在家中大動幹戈。你和大姐夫去趙家走一趟，就說，趙家如果不娶悅悅進門，就告他們流氓罪，浩浩可是鐵證。”

“老家那房子不是太破了沒法住人嗎，你有錢可以修整一番甚至是推了重新蓋一套，這裏有三百塊錢，等悅悅嫁進趙家，我們唐家跟着吃香喝辣，我再私下給你六百塊，有了錢就能起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家，你說是不是大姐？”

唐清悠不知道唐青婉為什麽會有這麽多錢，但上手摸着那的的确确是真的錢，她第一時間收攏塞到懷裏，藏起來。

嘴上還有些神神叨叨：“對，對，老二孩子都生了，趙家敢不娶，那就是強|奸罪，這要是幾年前，是要挨搶杆子的。”

“現在也差不多，趙靖遠要是不娶，他就等着牢底坐穿吧，趙家不可能讓他坐牢，悅悅還給趙家生了個生字，趙廠長為了兒子和孫子，能拿悅悅怎麽辦？肯定是早日娶回去息事寧人啊。”

“大姐，悅悅是老三，是小妹，您是家中長姐，長姐如母，你該為小妹出頭，等你成了趙家的大姨姐，手上有錢，家裏有房，其他還重要嗎？”

說完這些，唐青婉還笑了笑，然後心疼地拍了拍唐清悠身上的灰塵。

唐清悠回來後在家中就像一個老媽子似的伺候一大家子洗衣做飯，甚至包括每天早上倒馬桶，住又沒地方住吃也吃不好，她也真是過夠了。

唐青婉跨出唐家大門，回頭看了眼，很快又轉過身。

十月的天空，風輕雲淡，溫度适宜，唐青婉左手被石泉生拉着右手牽着石夏天，一家三口腳步輕盈，怡然自得地穿過窄窄的石庫門巷子，往更寬闊的馬路走去。

石泉生對石夏天今天的行為大大表揚了一番，唐青婉聽着父女倆越來越偏的話題，忍不住拽了拽石泉生的手：

“我們這樣會不會教壞孩子啊？”

石泉生聽了也有些遲疑，停下來看着石夏天半天不知道怎麽說好，這孩子多智近妖，他每次想和她講講道理結果都是他自己被教育。

“打人的确不對，可……”

果然，石泉生這次又沒有完整說出一句話，石夏天已經接下去了：“我管她對不對，她都要打我媽媽了，我不揍她可能嗎？她要下次還敢打媽媽，我下次還揍她！我打不過那胖的我就打瘦的！”

石泉生看着唐青婉一副你看吧的神情：“她說的也有道理，人家都動手了，當然要自衛了。”石夏天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兩就放心吧，書上說了，言傳身教、耳濡目染，我天天跟着媽媽在學校裏，不會成為一個作奸犯科的壞小孩的！”

一席話說得石泉生和唐青婉都陷入思考，以後一言一行還是要更加注意一點，特別是唐青婉有些後悔最近受唐家影響，許多過激的行為和陰暗的心思她并沒有太避開石夏天。

以前的唐青婉心存善念，有些過分天真，蠢而不自知，多走了一遭，她心态變了，只想着護一家周全。

可孩子還小，是非觀還不健全，需要父母去引領去雕琢。

石夏天見兩人臉上越發凝重，也有些不知所措。

唐青婉正握着石夏天的手，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這孩子肯定也害怕，她之前雖然也打架雖然整天招貓逗狗，可的的确确是第一次因她的原因見了血。

教還是要好好教，卻不是務之急。

唐青婉将石夏天換到中間來，一邊牽着爸爸一邊牽着媽媽，然後想了想建議道：“我們吃了中飯再回去吧？”

“我們去吃點好吃的，這一片我還真熟悉，有一家百年老字號，申城老飯店，有一道特別出名的菜叫八寶鴨據說是他們家的首創。我吃過一次，味道鮮辣還略帶些甜，甜甜能吃辣，肯定喜歡。”

石夏天和石泉生自然說好。

等進了店，坐下來，唐青婉才恍惚想起來，她當初進這家店就是跟在唐清悅身後被趙靖遠請客的。

當時她二姐還是婉婉，而她好像被人叫過月月。

想到了趙靖遠，唐青婉就不由又想起趙家，還有趙家大家長趙忠國。

上輩子唐青婉不是沒想過鬧一場，她放出來後裝着馴良聽話但是偷偷找上了趙家，她以為趙家被蒙在鼓裏，她想着報複唐清悅，她想讓趙家知道真相從而厭棄唐清悅。

可真相是趙家怎麽可能不知道唐清悅到底有沒有考上大學，他們根本不在意，他們只要确保趙家的兒媳是大學生就夠了。

趙家人和唐家人的想法已經達成一致，唐母警告過她，說她要是鬧出去，整個唐家都會作證她那錄取通知書是自己自願拿出來同唐清悅交換利益的，現在鬧事是因為拿了利益又反悔。

原以為最好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見了趙忠國，唐青婉不敢賭了。她還想活着回山裏，不能因為一個錄取通知書把自己徹底搭進去，所以她最後忍氣吞聲算了。

唐清悠是個見錢眼開的，今天被她這麽一鼓動，唐青婉有九成把握她會按她預想的帶人去趙家鬧。

想落實趙靖遠的罪肯定是不可能的，唐清悅也不可能答應。

但是趙忠國是一個城府非常深的人，不管鬧劇最後如何收場，趙忠國必定會秋後算賬，就怕他從唐清悠那裏看出端倪，聯想到他們一家頭上。

石泉生點了一道唐青婉提到的八寶鴨，一道油爆蝦，和酸中帶甜的羅宋湯，最後按照唐青婉的習慣還點了一份綠色的素菜。

等菜的過程中，石泉生看唐青婉又陷入了沉思，而石夏天見了唐青婉的模樣也沉默了不少不如往日鬧騰。

石泉生将茶水推到兩人面前，笑着問唐青婉在想什麽，這麽入迷。

唐青婉接收到石泉生的眼神，暫時抛開了腦子裏的雜念，看了石泉生的點的菜單笑着問：“有甜甜和媽媽都喜歡的蝦呢，甜甜要是想多吃幾個，那應該怎麽做？”

石夏天的眼睛開始滴溜轉：“一口素菜一口葷，可是爸爸今天點了三個葷菜只有一個素的，根本不夠搭配。”

唐青婉将矛頭指向石泉生：“那爸爸今天的表現要扣分了，還有請記得晚上得把素菜的比例調整過來。”

石泉生很上道地認錯：“請求給兩位女士剝蝦抵消扣分。”扣分多了他會失去上媳婦床的機會，這是石夏天定制的霸王條款。

聽了石泉生的話，石夏天立即反駁：“請求駁回，蝦我可以自己剝！”

“媽媽，我也幫你剝。”

“我剝的比較快，并且剝的幹淨。”

争寵畫面再一次出現，唐青婉不想被卷入戰争，只得改口：“媽媽說錯了，我們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誰要吃誰就自己剝吧。”

石夏天不放棄：“那爸爸的扣分呢？”

石泉生尤在掙紮：“我晚上全打素菜，不要葷的了，這總可以抵消扣分了吧？”

石夏天：……

沒有肉，她怎麽下飯？

還好，開始上菜了，總算結束了兩方互捅刀子的情形。

下午回去後，石夏天照常去睡午覺，石泉生同唐青婉去了宿舍樓前方的游廊。

唐青婉說起了她唆使唐清悠要幹的事，說起了酒精廠的趙家，也說了她的擔憂。

石泉生卻不擔心，他見多識廣，知道這種人也就架子看着吓唬人。

安撫道：“放心吧，他趙家又不是官場中人，一個國營廠子的廠長，能将自家弄得那麽富裕，本來身後就一大串的尾巴，不藏好了還敢出來惹事很容易惹火上身。”

石泉生聽說了趙家相中韓睿家表妹的事，想必就是為了給自家找個靠山，真出了什麽事能兜着點。

目前看來，韓家和韓睿表妹完全不打算搭理，這恰恰說明趙家底子虛。

石泉生又想起上次電話裏他和那個沈教授談話，不管人家是真熱情還是假客氣，總歸他承諾了。

“我這次帶了一些山貨回來，陳強過段時間會過來一趟，應該還會帶些過來。有一些，我不打算出手了，留着送人，你們宿舍的幾位，那邊部隊的徐虎等，還有沈教授……下周末，你問問你宿舍那小姐妹，我們去韓家拜訪一下可行？”

唐青婉點點頭，對沈教授和施雪還有她姐姐，唐青婉都挺感激的。

人在社會中，人情往來是必不可少的，唐青婉又不是什麽傻白甜，石泉生更是生活閱歷豐富。

石泉生已經打算暫時停了手上的買賣，畢竟現在有了一個有嫌隙的唐家，還有一個即将産生恩怨的趙家，總歸要先保證人身安全再去想其他，他們也不是到了吃不上飯的地步，真還不上錢大不了五年後将房子還給韓睿。

兩人又針對孩子教育交流了一番。

對于石夏天的教育，原本在山上，唐青婉覺得挺得心應手的，現在卻時常擔心，擔心她長歪。

回到申城，唐青婉覺得自己變了，有些尖銳，有時候還很偏激甚至帶着攻擊性。

石泉生靜靜地聽着唐青婉的話，然後堅定地對她說：

“女孩子，就應該善良中帶着鋒芒，不要懷疑，甜甜很好，現在的你也很好。”

唐青婉坐了回去：是啊，人善被人欺，她上輩子還沒有體會夠嗎？

她的甜甜，她寧願哪怕她是一個欺負人的孩子也不希望她是被人欺負的那個。

何況上輩子的甜甜就很好，積極向上，學業有成，她相信這輩子她依然會陽光成長，喜樂安康。

此時的唐清悅和高玉鳳均在醫院中，高玉鳳掉了兩顆大門牙看着吓人可說嚴重其實也不是那麽嚴重。

唐清悅就不一樣了，從她額頭上多了兩個窟窿，是哭暈了痛醒了又被自己醜哭了。

這也就罷了，她還要面對一群不明是非的嬸娘們的指責、謾罵，幾個堂弟更是編着曲兒到處說她毆打親媽的事。

不論唐清悅怎麽哭訴，高玉鳳怎麽賭咒，反正大家都不相信這是一個六歲孩子幹出來的事，都覺得是高玉鳳到了這個地步還一味偏袒唐清悅當真是瘋魔了。

這真是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不止高玉鳳血壓飙升，唐清悅也氣得心慌氣短，她第一次面對這樣手足無措、颠倒黑白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