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這時石夏天跑出來了, 看到陳強高興地撲過去:

“陳叔叔,你怎麽來申城了?有沒有帶大黃來,香香和晶晶有沒有來?”

韓睿松開陳強的手, 讓其同侄女抱在一塊。

雖然奇怪石夏天喊叔叔之前還帶着姓,可陳強和石泉生本就不是一個姓,他聯想到自家那情況, 只當陳強和石泉生不是同一個爹。

這樣他們兄弟倆長得不像也就說得通了。

軍中有事韓睿回來一趟馬上就要走了,下一次回來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抱了抱小兒子韓沛,又問過了韓時最近的學習和鍛煉就先上樓了。

石泉生和陳強敲門進來時,韓睿正在看着窗外那桃林裏的亭子。

韓睿其實心裏清楚, 或許弟弟早已經不在這人世間了, 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接受面對。

石夏天同韓家那倆孩子親得很,石泉生一家還來韓家做客, 陳強已經看出韓睿只是單純長了張不讨喜的臉, 并不是真的吓人,不看他同自己的親娘還有兒子相處都一副斷情絕愛的模樣嗎,所以現在陳強一點心理負擔沒有, 推開門大大方方坐在他對面。

而石泉生,韓睿從來就沒威懾住他,畢竟是曾經的手下敗将。

別管他怎麽贏的,反正那兩個熊貓眼他親手畫上去過。

韓睿收回心神, 思索一番看向石泉生開口了:“聽說你對大別山很熟悉?”

一句話将石泉生引回那叢林裏的回憶:“還行吧,畢竟在裏面生活了二十多年。”

獵殺曾經是他生命的全部, 別看現在的他一張臉光滑白皙,其實衣服下面的傷疤遍布全身, 畢竟一直同野獸奪生死。

近些年他很少受傷了, 疤痕大多也淡化, 當年各處皮肉撕裂的疼痛也漸漸消散了,只除了腰側面那處。

韓睿聽了點點頭,與其他一人這樣漫無邊際地找,不如找一批山民打聽,他已經知道石泉生和陳強會經常走山串林去收購山裏人采的藥材和獵得的皮肉。

“你們常年在山裏行走,我想請你們幫我在那山裏打聽一件事:我有個弟弟,二十四年前,大概是三月低四月初的時候被人抱走了,這些年我們家想盡一切辦法,最近終于撬開了那人的嘴,我弟弟應該是被他們扔進了那山中。”

陳強這會不敢貧了:“你還有個弟弟啊?”

“嗯,親弟弟,就這麽一個。”

“為什麽被人抱走了?二十五年前是哪一年啊……”

陳強心裏算了一番,原諒他沒正經上過幾年學,文化水平真不高,算出來還是錯的。

韓睿有些難過地閉上眼睛,報了出來:“二十五年前是五四年,我弟弟被人抱走時不滿四個月,他是五三年臘月初八出生的,現在該有二十四歲八個月大了。”

一直沒說話的石泉生慢慢坐正,雙手握成拳頭,那是他遇到危險和緊張時刻時做出的自我防護動作。

直直盯着對面那人。

陳強還在那裏算着:“那麽小就被人抱走了,怎麽會被人抱走了呢?你們家看着也不像那種養不起孩子的人家啊。”

韓睿沒有再說話,這麽些年,他一直在問自己,當年他怎麽就混賬地想出那樣一出,天還冷着他怎麽就該死地将四個月不到的弟弟給抱出來了。

突然陳強腦袋裏一聲響,像是搭上了某根弦,然後他随口說了出來:“五四年春天?這麽算來你弟弟和我哥情況差不多,我哥當初就是在那年那個季節在我們那山裏的溪水裏被石伯撿起來的……會不會是……”

說到後面陳強越說聲音越小,因為韓睿掙開了眼睛,雙眼泛紅,看上去很是吓人。

韓睿看了陳強一會,然後轉過頭死命盯着他邊上的石泉生,問話還是沖着陳強。

“他不是你哥嗎?”有弟弟就有父母的啊。

“他是我哥啊,可也沒說他是我親哥啊,你不看我們姓都不一樣嗎?”

韓睿沉默,也有人叫過他哥,他們也不一個姓。

他以為……只是他以為。

石泉生沒說話,韓睿也沒說話,陳強看看韓睿又回頭看看石泉生,小聲嘀咕了一句:“看着真有點像,怪不得我之前看着你笑得好像挺熟悉的。”

陳強說的是火車上,他第一放狠話時被韓睿一個笑給晃悠過去了。

韓睿起身了,然後他伸出了手,石泉生同時也動了,他一腳撐開桌子,椅子向後劃開,站了起來。

問道:“他為什麽會被人抱走扔了?為了讓他去看看山裏的桃花嗎?”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備注1出自唐代詩人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

每年那個日子石泉生都會到溪邊那石頭上坐一坐,溪邊有幾株桃樹,年年花開年年不見故人來。

韓睿也想起那年丢失韓亦時院子裏那片桃林,還有當初來接孩子卻迷失在桃林的石泉生,手上的動作越發快速,卻依然被石泉生避開了。

石泉生一個側轉身,站到了牆邊,問:“你是想看看我腰間有沒有胎記對嗎?”

石泉生笑了,笑得眼角泛紅:“沒有!”

說着自己掀開腰測的衣服,那裏的确看不到韓睿想找的胎記,那裏覆着一塊傷疤。

這是十四歲時,石泉生在山中被狼咬留下來的,石泉生知道自己腰上有什麽,那麽些年在山裏打獵他一直小心保護着那一片,為了挽救那塊被狼咬進嘴裏的肉,他憑生第一次徒手殺了一匹狼,可那一片肉還是被狼撕扯下來了。

石泉生至今都記得當時那刻骨銘心的痛和一種無法形容的悲傷。

韓睿看到傷疤眼更紅了,他身上也有許多傷疤,卻沒有那麽大片的,并且他是軍人,身上有傷疤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的弟弟,皮膚曾經那樣嬌嫩,身子那樣稚弱,他抱着都要小心翼翼的。

“韓亦,你肯定就是韓亦!我早該認出你來的。”

石泉生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眼睛還是紅的,在客廳陪着沈燕和孩子們看電視的唐青婉發現了他的異常,第一時間站起來跑了過來抓着石泉生緊握的手,克制着問道:“怎麽了?”

石泉生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視線越過唐青婉看向坐在那沙發那邊的沈燕。

那人也正好看了過來。

石泉生回想起剛才樓上韓睿說得話,原來他是被別人偷走的。

也好,總好過是被親生父母丢棄在溪水中。

至今石泉生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活下來了,一個四個月不到的孩子,被丢在四月的溪水中,沖上了溪水裏的石頭之前居然沒有被淹死,也沒有凍死。

沈燕站了起來,然後身邊的石夏天像個炮彈似的沖了出去。

韓睿出現在樓梯那頭,石夏天擋在石泉生和唐青婉身前,兇猛地看向韓睿:“是不是你欺負我爸爸?”

韓睿看向石泉生:“是伯伯對不起你爸爸。”

石夏天聽了,像一只憤怒地小獅子沖韓睿喊道:“你敢欺負我爸爸,我打你兒子!”

說着看向才三歲的韓沛。

韓沛還傻愣着喊:“甜甜姐姐,快來看電視啊。”

石夏天真動了,不過被石泉生抱住了。

石泉生一手抱起石夏天,一手攬着唐青婉說:“我們先回去吧。”

唐青婉點點頭。“有沒有哪裏受傷,甜甜給我抱吧。”

石夏天一聽便掙紮着下來。

“我自己走,爸爸。”

經過韓沛時,石夏天轉過頭,目光搜尋着找到韓時,惡狠狠放話道:“看好你弟弟,不要讓我碰到。你爸爸敢欺負我爸爸,我以後見到你們一次打一次!”

韓時和韓沛不約而同顫抖着後退了一步。

跟在一家三口身後的陳強見了卻不和場合地忍不住笑了一下。

而沈燕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怎麽就走了,不吃了晚飯再回去嗎?”

石泉生停了下來,看向沈燕:“不了。”

“過往承蒙沈教授照顧,石泉生感激不盡,願您歲歲年年,青春不老。”

說着一家三口連帶着陳強都走了,陳強走到門口還繞回來抱走了他的行李。

這裏面的寶貝可都是花了好多錢換來的。

身後,韓沛還想追他的甜甜小姐姐,被施逸抱住了。

“姑姑帶你們去樓上玩,下周末我們去學校找甜甜玩好不好?”

“可是姐姐好像生氣了,姐姐是不是哭了?我沒欺負姐姐啊,姐姐哭了……我也要哭了……”

最終韓時和韓沛被施逸姐妹帶走了。

屋裏只剩下沈燕和韓睿。

韓睿還要去趕火車,他是一名軍人,他已經離開部隊很長時間了。

沈燕攔着韓睿:“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韓睿怨過嗎?他怎麽可能沒怨過。

“我們心裏其實一直清楚,之所以這麽多年沒能撬開闫希曜的嘴,是因為他知道韓亦被他弄死了。

他說出來總歸是個死,他咬着牙不說,我們怎麽都得留着他的命。”

沈燕哪裏不清楚,她和闫希曜相互折磨那麽些年,她不是沒有機會捅死他,可她總幻想着,幻想有一天他良心發現,将韓亦的下落說出來。

沈燕喊叫了起來:“所以呢?所以你現在告訴我韓亦沒了是嗎?”

“闫希曜對手下那人說,弄死,然後扔到大別山裏去。”

沈燕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早該想到的,大別山,那是她和韓久江結為革命伴侶的地方。

“那人手下到了大別山,他将四個月不到的韓亦扔到了深山的溪水中。”

“四個月大的韓亦被扔在四月的溪水中,或許是老天看不過去,他被沖到了石頭上,被山裏的一個獵人救回去了。”

沈燕眼中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光。

“韓亦沒死對嗎?他被人救了是不是?”

韓睿戴上帽子,往外走:“他沒死,他長大後娶了一位知青媳婦,生了一個女兒,他跟着那獵人姓石,因是是在泉水裏的石頭上撿到的,取名泉生。”

後面這些是陳強說的,中間省略的韓睿從對方那一身傷疤和他野蠻的身手也看出來了。

衣食足方知榮辱,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居然嫌棄他那些搏命的身手是下三濫招式上不得臺面。

何不食肉糜?何其相似,何其可笑?

韓睿離開後,哄好兩個孩子留施雪在上面照看的施逸快步走下來。

扶起癱坐在那的沈燕。

“夫人,不管怎麽樣,二表哥他還活着,挺好的。”

石泉生一家三口帶着陳強回到燕園。

路上,石泉生已經簡單地将他和韓家、闫家的瓜葛同唐青婉說了。

“挺好的,最起碼我現在知道不是親生父母有意把我扔掉的,扔到水裏。”

唐青婉不知道說什麽安慰石泉生。

刀沒有切到自己身上,說什麽都顯得蒼白。

反而是石泉生自己安慰道:“真的,我以前對我的身世想過很多種假設,每一個都比這個慘十倍、百倍。”

可知道真相的時候還是覺得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

或許人就是這樣不知足。

唐青婉摩挲着石泉生的手:“人都有喜怒哀樂,你也可以委屈,可以怨憎,可以哭。你只要記得,我和甜甜自始至終都會陪着你。”

“我哭也是因為太高興了,高興我找到生我的人。”說着彎下了腰,将頭埋在唐青婉腿上。

一路颠簸,很快回到了燕園。

唐青婉看着遠處的房子,遲疑了:“這房子是……要不我們不要了。這裏以後會很吵,住着也不舒服,我們把他還回去,誰買的就還給誰,讓他把我們花掉的錢補回來就行了,我們再去別處買一套适合居住的房子怎麽樣?”

石泉生沒點頭,他打量着已經初步改頭換面的房屋笑着說:“聽說那姓闫的還沒死,這些房子當初是他精心為生我的那個人準備的聘禮,你說他要是知道以為早被他弄死的我居然沒死,還占了他們的房子,他會不會直接把自己氣死?”

石泉生知道這人哪,是不能占便宜的,你占來的便宜遲早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去償還的。

他就說當初他為什麽就沒經受住誘惑,接下來這被韓睿強取豪奪來的房子。

原來他提前已經償還過了。

房子已經能住人了,石泉生上前打開門,牽着唐青婉一行人走了進去。

“燕園?我努努力,争取在姓闫的閉眼前将這名字改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到時候就叫他——石苑。”

作者有話說:

簡單說一下,姓韓的還不知道,知道得最多的大概只有看臉的施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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