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
第三個百年沒什麽好說,潤玉備了茶,旭鳳去了就喝茶,兩人在水榭敘敘舊,他二人隔空傳書了一百年,雖然得到的大多是“知道了”“好”還有“不是說了別XXX嗎!”,但他還是覺得兩人親近了很多。互相看看,到底不尴尬了。
聊到沒話聊了,兩人便手談了幾局,互有輸贏,也還算閑适。
只旭鳳心裏,到底還是想和他更親近些的。
轉眼又過了一百年,鳳凰涅盤之期已至。天帝在奏疏上批複:涅盤将近,不必相見。
魔尊錯手把奏疏掉進了琉璃淨火爐裏。
魔尊:“……哎呀。”
魔尊:“還沒來得及看呢。”
魔尊:“橫豎不是大事,可能就是催我去相見吧。”
他擡眼去看一直站在身側的鎏英。耿直的卞城王語氣嚴肅:“那快撈出來,橫豎你是不怕火的。”
魔尊:“好了別說話了你。”
于是鳳凰又厚着臉皮去天帝仙府了。
為防尴尬,魔尊事先在家惡補了三天六界八卦,現在他連花界長芳主的口紅色號都一清二楚。臨行前想了又想,還是把鳳首箜篌背了——天帝在他生辰當天箜篌送他,這不就是“想聽你彈琴了”的意思嗎?
雖然兄長寫得是:“無人會彈、放着可惜。”但是聽話要聽音。
他抱着琴去了,感覺自己像個努力學說“恭喜發財”的鹦鹉,又像個開屏炫耀的孔雀,就是不像條鳳凰。
他到時正趕上人間小年夜,白日裏剛下了大雪,湖上結了一層厚冰,寒風凜凜,吹得鳳凰身心舒暢。天帝沒在水榭,站在自己廂房門口等他,整個仙府用人界的鮮紅裝點了,窗上貼着窗花福字,檐下挂着紅燈籠,紅妝素裹的,甚是喜慶。天帝站在門口,特別應景地穿了件銀白色的大氅,更襯得唇紅齒白,烏發如瀑。鳳凰看得一陣心動,本就燥熱的血更熱了幾分,且更有向下某處行去之感。
他走進了,見天帝望着他,眼中笑盈盈的,便忍不住嘴賤撒嬌:“兄長不是說了不必相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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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道:“說了不必相見你還來?”
旭鳳長大了,不能吃啞巴虧,馬上說:“你不也一樣?”天帝一愣,許是人界過年的緣故,他整個人都好似剛從溫泉裏出來一樣,被熱氣泡開了、泡軟了,眉頭也不皺着了,整個人都透着少年氣的活泛。他拿手隔空點了點旭鳳的腦袋,說道:“你呀。”
他手指細長、腕子白如好玉,旭鳳看得一陣怔楞,不由地伸手将潤玉的手捉了,按在自己懷裏。潤玉被吓了一跳,卻也不掙紮。他手很涼,卻沒法緩解旭鳳身上的熱。
鳳凰臉頰透紅,還沒喝酒就好似醉了。“兄長穿着好多。”他漫不經心地說醉話,目光在潤玉下巴上打轉,大氅将天帝包了個嚴實,連一絲脖頸以下的皮膚都瞧不見。“冷?”
“不冷。”潤玉道,“只是應個景兒。”他說罷,又掏出個紅包來,“說句好聽的,便給了你。”
旭鳳感覺受到了逗弄,“什麽好東西,我不稀罕。”他說,心底卻悄悄道,說一百句也使得,并不要什麽紅包做賄賂,只要兄長允了他……
允了什麽?他竟是心裏一驚,猶如隔空踩翻。
潤玉見他失神,便以為他性子高傲不願意服軟,只得道:“哄你玩罷了,為這生氣不值得。”說着将紅包又收了,旭鳳心道左右不過就是靈力,他還缺那個麽?也并沒多可惜。天帝轉身将門推開,他便心底有一陣惋惜,似是覺得不該這樣開門,該是他抱了兄長,将門一腳踢開才對。
兩人進了屋內,旭鳳便覺更加燥熱了——原來這屋內燃了梧桐木,梧桐香氣和熱度撩得他氣血翻湧,這是他幾百年來第一次進這房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牆上挂着幅月下美人圖,畫得是極好的,花瓣仿若活過來一般,屋內擺設具是樸素,既無名器也無珍寶,但端的是個個造型可愛,憨态可掬,最有意思的是書架上一個小鳥形狀的擺件,胖乎乎的,甚是好玩。看來潤玉還是喜歡可愛的東西。旭鳳暗暗自比,本座果然是十分可愛的,比這雞可愛多了,滿意放下擺件。
屋內燃着梧桐木,又點着一盞百轉琉璃燈,此燈乃四海夜明珠所造,注入靈力便能常亮不息。除此之外,窗下榻上還放着張小桌,桌上放着一盞酒并兩盞酒杯。酒盞乃是五色晶石所鑄,自提溫熱,是以能溫酒而不涼。
旭鳳本以為潤玉屋內當是如璇玑宮那般清冷,不料卻頗有情趣,一物一事皆透着頑皮可愛,不由得對兄長更是喜愛的緊。
他道:“這屋內倒是暖和。”
潤玉道:“若是凍着魔尊,耽誤了涅盤,又是本座的不是了。”
旭鳳自幼便貪涼,每每涅盤總要偷偷拿些寒冷的東西帶在身上涼快涼快,奈何鳳凰涅盤之時正是該越熱越好,冷了反而不美,荼姚便從不許他佩戴這些東西,戴的不成,他便去尋人——整個天界哪還有比修水靈的應龍更涼的仙?他便偷偷來到璇玑宮,抱着兄長不撒手。潤玉可沒少因此吃個“放縱幼弟為兄不當”的罪責,難怪他後來事事總愛責備自己,背鍋是一種習慣。
旭鳳大喇喇在塌上坐了,定睛一看,桌上放着本書,還有幾本奏疏——原來潤玉也怕和他相顧無言。旭鳳便笑,覺得自己和兄長果真想一起去了。
嘴裏卻埋怨:“兄長見我,還要處理政務麽,天界如此繁忙?”
潤玉道:“既知了我繁忙,便不要寫那些有的沒的了,你比夏天的知了還煩。”
他二人坐了桌旁,自飲酒聊天,倒沒有前幾次生分尴尬,許是旭鳳的奏疏起了作用,兩人随口談些不痛不癢的,倒是快活。夜過了一半,五色晶樽滿了又空,空了又滿,兩人已是不知道在聊些什麽,卻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最後是旭鳳先倒下,他窩在潤玉身邊如同一只死鳥,仿佛潤玉若是開口攆他便罪大惡極。潤玉只得揮手将桌子撤了,又劃出一張錦被該在魔尊身上。
魔尊便睡着了——可知幸福的人都是愚蠢的,等了百年才能相對幾個時辰,他卻花了一半時間沉眠。
他再醒來,夜色都快散了,天空中顯出一股青色來,正如潤玉往日在人界穿的常服。他便糊裏糊塗地道:“原來兄長的衣服是日出前的雲彩所化,除了夜神,這美景想來也無人得見,算不算借職務之便中飽私囊?”
潤玉坐在他身邊,就着燈看奏疏,旭鳳的腦袋就在他腿邊,一搭眼,也不是有心,就看見了“征天兵”、“破軍貪狼”“針鋒相對”之類的字眼,他與這些軍務十分熟悉,自知八方天将并非一團和樂,總少不了互相較勁,便忽然生出股急躁來——若他在天界,若他在天界……
他腦袋一熱,便想開口自請重回天界。
“兄長,這二人……”
“無妨。”潤玉随口道,“他二人争強好勝,并非壞事。”旭鳳道:“你怎麽辦?”
潤玉看了他一眼,像是奇怪他為什麽要問這個,漫不經心地道:“破軍沖動,為人卻正直,自然是天恩為重,令他感激涕零;貪狼為人圓滑,便恩威并施,叫他既知道心生有異的下場,又離不開天界的榮耀。”短短幾句話,帝王手腕便自其間周轉開來,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旭鳳心底一黯,原來自己也并不是非要不可的。
他也不知再說些什麽好,便和潤玉一起坐在窗邊等着太陽升起。與天界每日見卯日星君值班早無新鮮,與人界卻是別有趣味。他二人看了許久,似也只是片刻。
“得啦,歲守罷了。”潤玉道,“回去吧。”旭鳳拉了他道:“過年大吉,恭喜發財,我的紅包呢?”
潤玉道:“沒啦,這會兒想要也是晚了。”旭鳳便只得作罷了,心想下個百年定是不嘴硬了,不管兄長要給什麽,靈力也好寶器也罷,橫豎拿了才是正理。
他本以為二人關系早已修複,最後一次相見時的情形卻把他紮了個透心涼。
那日潤玉全是心不在焉,旭鳳與他說話,他也只聽着,旭鳳想逗他開心,終究不得其法,最終只得死馬當活馬醫,開始絮叨錦覓的近況:她如今每日竟能清醒三個時辰了。潤玉聽着,便點頭含笑,終于有了點高興的模樣。
旭鳳又不高興了。“兄長,到底有何要緊事,除了錦覓竟都不能分你思緒?”他又覺得自己亂吃飛醋好沒道理,他百年前涅盤之時腦子裏竟全都是兄長的模樣,有穿衣服的也有沒穿衣服的,待他涅盤結束,他第一個想法就是沖上天界将那魂牽夢萦之人捉回來。他心有戚戚,便去跟錦覓忏悔,錦覓驚道:“哇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春心動了?”
旭鳳大怒,深感被冒犯了,便溜了溜了。此事百年間就成了他一塊心病,他忽而想要抛了天地禮法與潤玉長相厮守,忽而又厭棄自己罔顧綱常朝三暮四。天帝的批複來了他便喜笑顏開,看罷了卻又心底生厭。這樣自己折磨自己了幾十年,錦覓終于忍不了了,怒道:“你本就愛把眼睛紮在他身上,如今只不過誠實了點就這般磨磨唧唧的,到底有完沒完!”她這一氣到底又傷了不穩固的元神,于是又大睡十年。
旭鳳被她罵得恍恍惚惚,越發看不清自己了。
潤玉聽聞他的話,卻思忖片刻道:“錦覓神識歸位,你亦沒什麽憂心之事,要不然,下個百年之約便就此算了吧。”
旭鳳被他一頭冷水澆下來,原是不清楚的心思都差點被澆熄了。他心灰意冷,強打精神道:“那怎麽行,等錦覓好了,定要嚷着來見你。”
“……”潤玉氣息一頓,随即笑道:“不用那許久,等你二人大婚之時,我定要來賀喜的。”
旭鳳心裏登時難過得不行,嘴上卻只能不饒人道:“那我可得尋個寬敞的地方,我那魔尊殿可盛不下陛下的衮服。”
“那我便化作尋常魔族的樣子,”潤玉非常善解人意,“混在人群中,只瞧上一眼。”
旭鳳差點生生掉下眼淚來。一個人得有多愛,才能在心上人大婚的日子遠遠地只瞧一眼?他竟以為潤玉放下了。他心頭作痛,方知已由不得自己選擇要不要去愛。可此時只怕為時已晚了。
他剛識得自己的情便失戀,氣兒也十分不順,兩人相顧無言,竟又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樣子。潤玉也一同五百年前,坐了一陣便走了。
——竟沒想到是最後一面。旭鳳悠悠轉醒,只覺轉眼五百年,滄海桑田,很多東西變了,很多又沒變。他身旁潤玉安靜地睡着,千百年來也未曾見他這般安眠的情态了。
他摸摸潤玉的臉龐,輕聲道:“玉兒。”潤玉不動,睡得極沉了,旭鳳便又湊近了些,嗅了嗅他身上清冷香寒的味道。
“我……”他道,竟又說不下去。最後小聲說道:
“……魔界又下雨了。”
點擊就看花鳥魔大型互怼現場:
旭鳳:兄長給我的紅包裏,究竟是什麽呢?
錦覓:這題我會!肯定是逆……
鎏英:(捂嘴)不,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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