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六)
旭鳳在人界哄得潤玉要給他生兒育女,自然不知道在天界,有幾個人正湊到一起說他壞話。
“他就是不要臉!”彥佑開口道,“無恥之極!”
“你還好意思說?!”邝露氣得“咣咣”敲他腦袋,“就給你一個任務,看好陛下,你都幹不成?”
“我……”彥佑理虧,“我怎麽會知道他心眼兒那麽多。”
邝露冷笑,“本來沒那麽多,事關陛下也多了。”
“那怎麽辦,咱去把他搶回來。”彥佑說,“可就怕動了天兵天将,驚動了……”
“所以說我才來氣!”邝露怒道,又是咣咣一陣敲他的腦袋,“你個成事不足的東西……”
彥佑四處抱頭鼠竄,“潤玉也沒說不能讓旭鳳發現啊,我這……我也盡力了……”
邝露氣得眼睛發紅,“陛下掉到那混賬手裏還能有個好嗎!你氣死我了!”她左思右想,又不能違背潤玉命令,又不忍見潤玉掉到旭鳳手裏,急得眼淚直掉,“現在還指不定怎麽受苦……”
潤玉昏昏沉沉的,合着眼睛,趴在旭鳳懷裏似是睡着了。他二人自中午便滾到一處,此時已是月上柳梢,折騰得狠了,潤玉方才連叫都叫不出。
旭鳳一面給他揉着身子,一面絮絮地道:“你吃點飯吧,好不好?”他哪裏曉得,潤玉是仙人,雖封了元神可卻到底是天帝親身,哪用得着吃飯進補,何況他二人以水火屬性之身靈修,他又次次将那鳳凰元精留在潤玉體內,潤玉哪還用吃飯……
這裏頭的靈修的道理,旭鳳這不通情事的魔尊哪裏能懂,潤玉就更別提了,他只恹恹地躺在旭鳳懷裏,一陣陣頭暈,眼前發黑——他身體裏斷續的靈力接連運轉起來,沖得他頭暈。
“你說話,”潤玉昏沉道,“這兒會動。”他将手按在旭鳳胸口上,“吵人得緊。”
旭鳳只得道:“那我不說了。”
“你這不就還在說。”潤玉說,他眼睛都睜不開,胡亂說些話,旭鳳将他手攥了,道:“是是是,我錯了。”他二人親昵了一陣,潤玉似是快睡着了,卻忽然覺得旭鳳在用手摸自己胸口的疤,他猛地驚醒過來。
這傷疤是他不可觸碰之地,每每觸之皆頭疼欲裂,似有錐心之感翻湧上來,仿佛他可以忘了這事,卻忘不掉那痛。潤玉睜開眼睛,身體下意識地向後退去,被旭鳳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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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跑。”旭鳳道,“我不害你。”
許是他聲音低沉溫柔,手又一直堅定的摟着潤玉不肯撒開,潤玉漸漸地便也松懈了力道,只将衣服拉起,輕聲道:“沒什麽好看的,一塊疤罷了。”
旭鳳也曾斷斷續續聽了聽飛絮提過,潤玉的生母是龍魚族公主,私自生下了他将他藏在洞庭湖,湖裏的龍魚族孩子看他生有龍角覺得奇怪,便欺負他。龍魚族公主怕人發現,便将他龍角割了,逆鱗拔了,可他卻能自愈,故而只得夜夜拔去血流不止。
旭鳳當時聽了,只覺這簌離當真心太狠了,她之殒命,也算是活該。他是父母呵護着長大的,少不得有些這等孩子常有的理所應當感,覺得親人都對他好是應該的,若是有這等對孩子不好的父母,那便是大大的罪人;後來潤玉怒斥他不懂他人疾苦,他那時仍是不懂,只覺得我替你不平,你倒來罵我,我愛你敬你,你母親傷你毀你,你卻為她害我,這是什麽道理?後來想起方知亂了順序:不是父母想要傷害孩子,而是這天道不公,父母若是不傷害孩子,孩子便要被別人奪走、便要沒了活路。得把人逼到什麽份上,一個母親才能夜夜将自己懷胎生下的骨肉傷得血流不止?這世道到底是錯了,活該的不是簌離,是太微和荼姚。可他到底仍有些怪潤玉:我不懂,你細細跟我說就是了,為什麽要将我迎頭擊倒,踩到腳底才算?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哪個潤玉才是真的,究竟是溫和可親、總是寵溺他的兄長,還是心機深沉的天帝?
他隔着衣服撫摸那傷疤,疤痕醜陋,偏生在潤玉這樣潔白無瑕的身子上,令人痛惜扼腕。他恨不能回溯幾千年,回到潤玉幼時代他受苦。然時間流淌終不可逆,他最後也只能心中暗下決心,旭鳳此生也決不再叫潤玉難過,這世上的人都可傷他害他,唯有旭鳳再也不會。
他思及此,便柔聲道:“玉兒,你這逆鱗,給了我吧。”
他将寰谛鳳翎化作尋常發簪,已于晨間混在給潤玉的衣飾裏偷偷送了,潤玉方才與他歡好時還帶着,此刻倦了才拔去,他便當做潤玉已經收了,自然也想讨個回禮,作為來日依憑——縱是等天帝歸位想要賴賬,他也可以拿出逆鱗道:“你看看,這是什麽?”
潤玉睜開眼道:“你要那個做什麽?”
“沒什麽,好看,想要。”
“可我只有一片。”潤玉說,“彥佑與我說,萬萬不可将逆鱗拔下,更不可随意丢棄。”
……這蛇仙怎麽這麽煩人。旭鳳聽得心下黯然,但他左右不着急,便想着徐徐圖之,誰知潤玉又道:“既然珍貴,理當送給最珍視之人。”說着将手伸出,一片月牙狀的龍鱗緩緩出現在手心裏,流光溢彩好生漂亮,“你收好吧。”
旭鳳愣在當下,險些流出淚來,不知怎麽的竟變了主意,将他攤開的手掌攥成拳頭,輕聲道:“這麽美的東西,我看一看就心滿意足了——兄長收好吧。”他方才忽又想到,潤玉元神不穩,理應還有一番罪要糟,他有寰谛鳳翎,再加上逆鱗護身豈不是更好,何況——
他心中長嘆了口氣。
何況若是非要他拿着憑證、去潤玉面前撒潑打滾胡攪蠻纏,他也做不出來。
若是你棄了我……我也只能算了。他暗暗想道,逼你我舍不得。
潤玉哪知道他那麽多心思,以為他只是不好意思了,便笑道:“沒關系的,給你。”
旭鳳道:“我不要了——我又想了想,逆鱗雖好看,可到底也就是兄長身上小小的一片,我擁有兄長便和擁有逆鱗是一樣的,所以不要了。”
潤玉只覺他小孩子心性,便嘆道:“你呀……”那嘆息中帶着笑意,竟和從前一模一樣,旭鳳登時驚得魂飛魄散,不由道:“兄長?”
“嗯?”
見他并無歸位的征兆,旭鳳也不知是放心還是難過。只得又道:“我不要逆鱗了,我只要兄長答應我一件事。”
潤玉笑道:“那我得聽聽是什麽事,若是叫我摘星攬月,我還不如把逆鱗給了你。”他卻不知自己曾是司夜之神,摘星攬月倒并非難事。旭鳳狂跳的心平靜下來,道:“我要兄長答應我,往後大道三千,不管什麽難事,都要第一時間想起我,我是你至親血脈,亦是愛你之人,不管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弄來。”
潤玉與他兩廂對望,眼中似有秋水蕩漾,半晌,他才輕聲道:“旭鳳,我何德何能……”
“不,別,”旭鳳最怕這個,“你別說那些,只說願不願意把我當成這世上最可靠之人?”
潤玉停了半晌,忽然道:“我只和你見了一面,就随你來了這裏,我心意如何,你還要問我嗎?”他性情雖溫涼,卻不像旭鳳那般容易不好意思,這一番話說來反而坦坦蕩蕩的,把旭鳳都給說愣了。
“來日之事我也說不好,聽你話外之音,似乎我們關系也不算融洽,”潤玉說着便又将逆鱗遞到他面前,“所以……你還是将它收了吧,來日若是我傷了你的心,你也能記得……記得我今日是誠心愛你的。”
旭鳳看着那一片流光溢彩的寶物,一時竟失了言語。
他二人在閨房中互訴衷腸,三十三重天之上的璇玑宮裏,卻有幾人悄聲定下了計策。
“橫豎左右就那麽幾日。”一人身穿月白衮服,頭戴玉冠,面沉如水,不是潤玉那縷元神又是誰,邝露與彥佑沒轍,終是請他來拿主意,因他是自潤玉元神中分出的最理智的一縷所化,故而雖非潤玉本人,卻也到底有些分量,“下個月初天帝壽辰,到時一切便能有個結果。”
邝露面露難色,似是不忿,“可這還有十五天呢!天界與人間時間流速不同,這便是要讓陛下在那魔尊手裏呆十多年……”
潤玉元神溫聲道:“無妨,旭鳳是君上親弟弟,自不會害他。”
彥佑道:“不是吧,就連你這最嚴肅最理智的一縷元神,竟都向着那色鳥?你可知他跟我說了什麽。”他說着攤開手,手中是一顆載着記憶的夜明珠,珠子裏正是魔尊的臉,隔着結界狂妄自大地道:“神魔大戰?天帝都在我床上任我施為。叫他們來啊,我魔族定毫無抵抗,等到天兵天将殺到我府上,便叫他們看看天帝與我同床共枕、被翻紅浪的樣子。”
邝露臉黑了。她只道魔尊是觊觎六界,哪想得到這中間這些肮髒的關節。他二人拿眼去看潤玉,潤玉連眉毛也沒擡一下,仍是那副面沉如水的樣子。
“旭鳳狂妄,你是第一次見識麽?”他問道,“彥佑,做好你自己的事,別管不該管的——你活到今日,竟還不明白這道理麽?”
彥佑被他氣得直翻白眼,只得道:“好吧,看來就連你也被色鳥迷了心竅,那就随你心意!只是潤玉費盡心機才将靈力斬斷、元神封存,若是因為那鳳凰胡亂做些靈修之事引得他周身靈力再度運轉、封印提前撞破,到時你我皆負責不起!”他說罷将兩袖一合行了個禮,自離開了璇玑宮。
邝露皺眉道:“此人行事乖張,屢次反複橫跳,能信他嗎?”
潤玉道:“無妨。”他将手中奏疏放了,見邝露神情疑惑,便道:“蛇仙是個好人——只他這種好,是爛泥般的好,既無根骨,也無見識,見誰落難,便想要去做英雄,他既無眼界、又不分好惡,只以自己的微末見識衡量,是以毫無立場、更沒骨氣。”
邝露哼道:“這等人,怎可還委以重用!”
潤玉笑道:“怎麽不能?似旭鳳那般性烈如火的人可用,似彥佑這般爛泥扶不上牆的人自然也可以用,用法不同罷了。他既喜歡扮演義士,便給他一個靈識不通、只得依靠他的潤玉,比起不通情理的天帝和色急攻心的鳳凰,你看這其中最弱勢的是誰?此一番對症下藥,彥佑必然盡心盡力。”
邝露嘆服,“陛下這一番思量,果然深谙用人之術。”她想了想,又好奇道:“若是魔尊那樣的人,又該如何馴服呢?”
潤玉表情仍是淡淡的,過了許久,他才嘆道:“若是舍得,自然……”卻終究沒再說下去,最後道:“你借彥佑之口告訴旭鳳,他既瘋魔,本座便許他十日,随他去;待日子到了,他若阻撓,天兵天将便開拔忘川,截斷魔界與外界的一切聯絡。屆時魔界縱是再大,仍是這六界之中的一方孤島,無人可進、無人可出,我看他如何向魔界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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