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
隐雀狀似不經意地朝後瞥了一眼,目光在錦覓與潤玉身上微微一點。
“又或者魔尊也做不了主。”他故意道,“要與人商量一下?”
旭鳳擺出一副空白面孔來,“什麽——哦,你說他,”他看了一眼潤玉,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長老莫要誤會,他——他是跟着我的。”
隐雀聽了心裏納悶,又見魔尊笑得古怪,更是滿頭問號。旭鳳道:“長老可是覺得我這侍從長得像一個人?”
隐雀道:“這分明是……”可他又不敢說下去,只怕說出來就成真了,但那站在魔尊身後,一身白衣眉眼如畫的,不是天帝還能是誰?他不敢接茬,旭鳳便又道:“玉兒過來。”隐雀聽聞他喚天帝“玉兒”,吓得雙耳幾欲流血,卻見那白衣人竟真得溫順地走上來,旭鳳将他手牽了,說道:“隐雀長老想知道你是誰呢,你給他看看。”隐雀心驚膽戰,不知道這兄弟倆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見那白衣人一聲不吭地站着,眼簾低垂,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哪裏有半分雲霄殿裏那六界之主的樣子?
旭鳳道:“長老可看清楚了?這可是天帝?”
隐雀仍是一頭霧水,但卻認定了這不可能是天帝本人,于是陪着笑道:“确實不是天帝,不知魔尊自哪裏尋來這樣一位佳人?”
旭鳳笑道:“長老也覺得我這侍從長得美?”
隐雀便嗅出了危險,自覺低頭不再打量那“侍從”,口中道:“此人與……長得八分相像,自然是……自然是極美的。”天帝确實生得極美,若他不是天家的大殿下,只是個尋常散仙,只怕門檻都會被求親的仙女踏破。
旭鳳笑道:“隐雀長老誇你呢,玉兒。”這一番調笑真是輕薄到了極點,隐雀徹底放心下來:魔尊就是再恨天帝,也不能這般與天帝說話,不像兄弟,倒像對待個……倒像對待個暖床的妾室。
“玉兒”擡起頭,沖着旭鳳微微一笑。
魔尊回頭對上隐雀的目光,又笑道:“他就是我按照我那親哥哥的面貌命人做的一尊人偶,自然長得像。”
我的天,我這是聽說了什麽天家秘辛?隐雀瞠目結舌,見旭鳳理了理“玉兒”的頭發,吩咐道:“去和錦覓呆着。”那人偶果然聽話,便低頭退到水神身邊去了。
旭鳳見他盯着潤玉不放,問道:“怎麽,長老看上我這人偶了?”
隐雀低聲道:“這,這……”他頭上都出了細細一層汗,“尊上,這可是……”
“大不敬?”旭鳳道,“大逆不道?罔顧綱常?長老可是要說這個?”他回頭看了一眼“人偶”,唇邊勾起一道怪笑,“本座早已墜入魔道,還在乎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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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雀見他張狂,便有意試探道:“這若要讓頂上那位知道,怕是要問您的罪責吧?”
“他若都知道了,必定氣得七竅生煙,”旭鳳笑道,“那不正好,若他想大肆問罪,那就讓六界都聽聽,本座是如何對待一尊和他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偶的,本座是魔,自是無所謂,可天帝就不一樣了。”
這魔尊果然是恨天帝恨到了骨子裏頭。隐雀想,竟想出個這麽損的主意來羞辱天帝,就算天帝知道了又能怎樣呢?難道令天兵天将讨伐嗎?師出無名又怎麽行,難道說因為魔尊做了個天帝模樣的人偶當做仆從?讓人聽了笑掉大牙。
“魔尊果然……随性。”他只得搜腸刮肚誇了一句,轉念一想不對呀,水神還在旁邊看着呢,又道:“那麽,水神仙上……?”水神六界第一美女,竟能忍得自己的情郎做一尊親哥哥的人偶随身帶着舉止不端?
旭鳳随口道:“她呀,她不願嫁我。”說罷又苦笑一聲道:“想來五百年也确實是太久了。”
原來如此,難怪魔尊恨毒了天帝,苦苦盼了五百年的新娘卻不願意嫁了,懂了懂了。隐雀一番腦補,自以為把天家兄弟那點兒閨房秘史都摸得一清二楚,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鳥族如今密謀造反,若有這個風流魔尊在一旁給天帝添點堵轉移視線,最後再背個黑鍋豈不美哉?隐雀算盤打得噼啪響,忙邀請道:“如此說來,老夫亦有事想與魔尊商談,不如我們先回鳥族領地小住幾日。”
旭鳳道:“錦覓惦記着去錢塘看戲,幾日怕是不行了,就且去住一晚吧。玉兒去取東西。”他三人本也沒什麽行李,真有東西也都放在乾坤囊裏,一個彈指就到手,何苦巴巴地讓人再跑一趟?何況方才隐雀已經探查過了,這人偶身上并無一絲靈力,只有些殘餘的鳳凰之力,想來是和魔尊親近時留在身上的。但那“人偶”果然聽話,轉身上樓去了,隐雀看着他背影,衣袖翩翩風姿綽約,雲紗下的盈盈細腰不堪一握,不由地感嘆,這天帝真是個萬年難出一個的美人,若非出聲下賤,就憑這身子,都該是個有人疼有人寵的美滿命格才是。
他出神想了一會兒,扭頭見魔尊一雙鳳目正幽幽地看着自己,吓了一跳。旭鳳道:“長老還是看好自己的東西,別人的東西就別看了。”他連忙低下頭,滿口稱是,心下納悶自己是怎麽了,竟被個人偶的背影迷了心竅。
他醒了醒神,便和魔尊并行,只等那人偶回來便啓程。
一旁的錦覓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心裏為鳳凰鼓起了掌:厲害呀,不去唱戲可惜了!
旭鳳也不理她傳音入密,只虎着臉假裝登徒子。錦覓又道:你完了,敢這麽使喚潤玉仙,當心晚上跪搓衣板。
旭鳳懶得理她,他們出行前自己跟潤玉千叮咛萬囑咐,先賠了一夜罪,說得嗓子都疼了,把潤玉都給說糊塗了,一個勁地說沒事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沒關系的……
不一會兒,潤玉回來了,手裏拎着些錦覓之前買的小玩意兒,錦覓忙想上去幫忙,但被旭鳳瞪了一眼,趕緊收回步子。
“跟上。”旭鳳道,與隐雀并立,扯了潤玉的胳膊,四人一起化作光芒,朝鳥族領地飛去。
鳥族領地自在一方洞天,若無隐雀領路還真去不成,旭鳳一行人還未到,鳥族幾個長老便得了隐雀密報,得知旭鳳與天帝尚有龃龉,便個個心懷鬼胎,歡天喜地地出來接這個能助他們一臂之力的“冤大頭”。幾人迎了旭鳳一行,見到潤玉皆是大驚。
“人偶,人偶而已。”隐雀像個見過世面的人般打着哈哈解釋道,“別那麽吃驚,只是魔尊的一個聽話侍從罷了。”幾位長老見潤玉目光低垂,果真溫順,便也都信以為真,具是對這鳳凰的瘋勁兒又怕又無語——此人自從入了魔,可真是越發張狂了,連天帝都敢輕薄。
錦覓見他們個個滿臉笑容,與旭鳳拱手行禮,肚子都快笑破了。三人被安排在旭鳳昔日居住的別苑歇息,她剛進了自己的屋子,便聽見旭鳳的聲音自來不及關的門裏飄出來一聲,“玉兒……”聲音裏可委屈大了。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鳳凰想幹嘛了,他把自己的寶貝心上人拿出來給人招搖着看了一遍,估計把這鳳凰心疼壞了,少不得要趁沒人說幾句溫柔體己話,她趕緊丢了個結界出去——雖然知道鳳凰肯定有心防備,但她還是想加一道保險。
錦覓所料不錯,旭鳳果然一進屋就把潤玉抱床上去了,東西都丢在地上。他嘴裏委委屈屈地直喊:“玉兒……”潤玉因拎着東西,手心勒出了幾道淺淺的印子,旭鳳便把潤玉抱在懷裏不住地去揉他手心。“重不重?”
“不重。”潤玉笑道,“怎麽會重?左右就是錦覓的糕點。”旭鳳和錦覓這一路來一路買,好玩的早就裝了乾坤袋,剩下一點不過就是錦覓留着填嘴巴的小吃。潤玉雖不如旭鳳好武,可到底曾是領過天兵天将的夜神,更是天界無人出其右的水系大法師,旭鳳真是關系則亂了,把他當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旭鳳道:“就該給她扔了——你空着手下來就好了,還拿那些破玩意幹什麽?”
“無妨,随手而已。”潤玉說,理了理旭鳳額前的頭發,“我還沒生氣,你怎麽自己倒不高興了。”
“我……”旭鳳張了張嘴,他也說不上來,方才見潤玉乖乖站在身邊任他胡說八道,心裏不由得一陣心疼後悔,覺得不該出這麽個馊主意去折辱他心尖兒上的人,腸子都快悔青了。“這什麽馊主意,兄長竟也同意。”
“真的,我一時糊塗了,竟也同意,只不知是誰出的呀,若是捉到了旭鳳定要替我出口氣。”
旭鳳哭笑不得,“你別打趣我了……”潤玉坐在他腿上,比他高出一截,他便把頭靠在潤玉懷裏,覺得懶洋洋的——和隐雀打啞謎實在太累了。“這幾個老東西着實可惡。”他又嘟囔道,“眼睛帶鈎子般盯着兄長,膽大包天。”
“嗯,是。”潤玉嘴裏應道,心裏卻想,哪個能有你膽大?指着天帝本人說他和天帝有八分相似。
他二人又絮絮說了一會兒情話,錦覓便過來尋了:“哎哎哎你們別就在這兒住下了啊,還查不查事兒了。”
旭鳳道:“查,當然查,等會兒我去會會那精鹜——他是這鳥族中最有主意之人,探探他虛實。你……”錦覓期待道:“你給我什麽活兒呀?”
“你就在這處守着我兄長,若讓別人擾了他,你就把腦袋掰下來見我。”
錦覓:“……再見。”
潤玉笑道:“錦覓不願意留下陪我?”
錦覓心裏只能感嘆自己上輩子可能欠了這倆人好幾百萬,“好好好,留下就留下。”她說,“可我很擅長打探的!你這是浪費了一個人才!”
“你這個人才,本座浪費得起。”旭鳳道,說罷理了理衣衫,自己出去了。
鳳凰一出去,正好碰上精鹜身邊的侍從來請他。他便從善如流,跟着去了精鹜的住處。
“二殿下,許久不見了。”精鹜一見了他就行了個大禮,旭鳳聽得恍如隔世——多久沒聽人喚過自己二殿下了?可他竟是一點兒也不留戀那個稱謂了,在人人皆喚他二殿下的時候,潤玉也曾這樣喚過他,喚得他比掉進冰窖還冷,與此同時,潤玉正在璇玑宮裏受人排擠打壓,偏自己又沒有任何的能力去助他,既無力,又無心——無力尚可諒解,無心才是他最無法忘懷的。
“本座如今已入魔道,舊日稱呼就不要再提了。”
“二殿下自永遠是二殿下,”精鹜道,“殿下永遠是鳥族的少主,鳥族亦是殿下永遠的母族,兩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密不可分。”
這麽快就給我上上迷魂湯了?旭鳳心裏冷哼,面上和顏悅色地執了精鹜手道:“長老言重了,這些年來本座自是挂心,可恨天帝從中作梗,令我們日漸疏遠。”
這些年來鳥族亦聯系過他幾次,但旭鳳心中總想起荼姚昔日打壓他人、排除異己的舉動來,他心知荼姚和鳥族都是大錯特錯了,潤玉打壓鳥族是為了還這六界一個公道,自然不願意再管。
精鹜老淚縱橫:“二殿下,這些年您受苦了。”
旭鳳見他涕淚橫流,眼中卻仍是陰鸷,便知道他亦是在惺惺作态,便也不跟他客氣,自己亦做出感動的樣子來,只等他開口。
精鹜又道:“不知水神仙上可還安康?”
“她挺好,只是不願再與我續前緣。”
“可惜了可惜了,當日殿下與水神,真是一對佳偶天生啊,六界誰不是偷偷為二位捏一把汗與淚?若非……有人見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便也能有個美滿結局了。”
我美滿着呢。旭鳳心想,思及潤玉,便忍不住嘴角帶笑,落在精鹜眼裏,便是懷念舊日時光的苦笑。
“此事是本座心病,長老勿要再提。”他搖頭道,“一提起來,難免動心動氣,叫我只想……只想……”只想回去好好在潤玉臉上親一口。
精鹜趕忙順杆爬,“聽聞為了給水神布還魂陣,天帝還從忘川東南角劃了幾百裏地?”
那幾百裏都是荒地,幾只從天界逃出的兇獸占了那片地,天兵天将便駐紮在那處,與魔族聯手剿滅兇獸來着。此事亦是旭鳳心中不多的“兄長心裏亦惦記着我”的佐證之一。于是他只做出苦大仇深的樣子點頭。
精鹜道:“殿下與水神伉俪情深,天帝卻如此不通人情,真是叫老夫氣不過!老夫常想,先天後在時,曾一心希望殿下登上帝位,想來不是偏心幼子,而是看出了這天帝失道啊!”
旭鳳眉頭微皺,嘴裏道:“此等大逆不道之言,長老還是不要再說了。”但他亦是嘆氣不止。
精鹜見他似被說動要害,便鼓動道:“老夫近來聽聞,似乎天帝身體不适已經有一陣了,堂堂天帝若是身體孱弱,那還如何匡扶正道?老夫是憂心吶。”
旭鳳做出急切的神情:“身體不适?可是因為神魔之戰留下的舊傷?”
“想來是的。”精鹜道,“天帝無後,天界血脈難道要就此斷了?老夫想想實在痛惜!左思右想,也唯有二殿下……”
旭鳳趕緊擺手:“此話不可亂說,不可亂說。”精鹜亦道:“老夫糊塗了,糊塗了,喝茶喝茶。”
兩人又閑談了片刻,精鹜句句試探,意有所指,旭鳳便也順着他說,将他計劃摸了個七七八八——原來鳥族屯兵已久了,又聽聞天帝有恙,正準備尋個由頭打着天帝無能的旗號去一舉匡扶正道呢。
只這由頭,又到哪裏去尋呢?如今海內生平,亦無需要天帝親征的場合,天界政清人和,人人稱道……旭鳳左右想想,忽然想到:再過幾日不就正是天帝壽辰?到時萬仙來賀,天帝無論如何也得出席,若是鳥族發難,也只有那時了。他想到這,便主動道:“若是長老有心為這六界做些事的話,本座倒願意看準時機襄助一二。”
精鹜大喜,忙道:“殿下果然心懷天下,先天後泉下有知,必定也會欣慰了!”他二人各懷心思,演得棋逢對手:精鹜當旭鳳是個沒甚見識的風流纨绔,幾句話就誇得飄飄然,定會出兵幫助鳥族;旭鳳卻聽得分明,這精鹜雖然句句暗示天帝失德,又意欲挑起旭鳳對潤玉的不滿,口中“二殿下”喚個不停,實則卻并未做一句承諾,顯然并未打算把帝位拱手相讓。
此事卻有些值得思索,精鹜雖然滿嘴屁話,有一件事說得确實極為在理的:潤玉沒有子女,天家只剩下這兩個後代,若是鳥族想廢了潤玉,自己這個魔尊名不正言不順難免惹人非議,那麽,他們是要誰來坐這個帝位呢?總不能是月老吧,上次錦覓去看他時,糊塗得連人都分不清了。
他二人虛與委蛇一陣,各自目的達到,精鹜滿臉帶笑,将旭鳳一路送出了自己的住所。二人談得十分投契,簡直就差擊掌為誓了。只是轉過身後,各自都是一臉鄙夷。旭鳳自去尋潤玉錦覓不提,精鹜亦是吩咐侍從道:“去将那’滅靈箭‘碎片準備好,一旦我們借魔尊的軍隊得手,便将其打入旭鳳內丹,包叫他魂飛魄散——”他臉上溝壑縱橫,顯得甚是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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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