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謊言】

邺城

國都就是國都,比洛陽更甚繁華,各處建築都氣勢磅礴,樓臺亭榭,鱗次栉比。葉蘭陵看着眼前的“玉府”皺眉,雖說有夠門面,古樸淡雅,卻隐約散發出陣陣藥味。

“哎呀,這不是大哥麽。”一名長發束冠,外披寶藍色長衣,手持折扇的男子走下臺階,直徑來到邕面前。

葉蘭陵聞言,擡起頭仔細打量來人。清秀英俊的相貌,薄淡的嘴唇翹起,細彎的眉目似笑,卻少幾分真實。

“我說大哥,多年不見,您還是不茍言笑,呵呵。”玉汶羨搖着白墨紙扇。

“大哥?”葉蘭陵皺起眉,疑惑地看着面無表情的邕。

“呦,這是誰。”玉汶羨發覺一旁依着車欄的葉蘭陵,愣了一會,随後笑意更濃,“大哥,這次換口味了嗎?從哪找得這麽……”

玉汶羨還沒說完,剎得後退兩步,舉起紙扇擋住邕的拳頭,“大哥,您這是在打招呼麽,呵呵。哦,對了。”玉汶羨不理會邕,側身轉到葉蘭陵身前,“在下玉汶羨,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鄙姓葉,名蘭陵。”葉蘭陵從剛才兄弟倆的舉動中回過神,“這是舍弟沈寧。”

玉汶羨微笑地看向葉蘭陵身旁的沈寧,卻得來對方一個生氣的嘟囔。

看見沈寧還鼓着的氣包子臉,葉蘭陵抱歉地微微一笑,“抱歉,舍弟大概有些累了。”

“沒……沒關系。”玉汶羨在瞧見葉蘭陵溫婉的笑容之後,有些驚愣,再看看一旁挑眉的邕,玉汶羨笑着搖搖頭,“大家進去吧。”

———————————————————————————————————————

“這是……”玉汶羨拿着葉蘭陵遞上的信,展閱。

葉蘭陵坐在右旁似紅木的古椅內,如果說從大門進到廳堂的路上擺放着許多冒着煙的罐是種異象,那此刻邕位臨主人的上座,還悠然自得地品茶,而玉汶羨卻入座自己的一旁,該怎麽解釋,難道北朝的尊卑和歷代不同嗎?

玉汶羨閱完信,眉頭緊鎖,目光在葉蘭陵和沈寧之間徘徊,“木艾芮的養子是哪位?”

“木艾芮?”葉蘭陵疑惑地看着玉汶羨犀利眼神。

玉汶羨不語,只是皺着眉看看葉蘭陵又看看沈寧。

“我是。”一直不出聲的沈寧,忽然語出驚人,“我是娘親的養子,葉哥哥是娘親的親子。”

葉蘭陵驚愕地低頭,看着正色言辭的寧兒。

玉汶羨在接到這個答案的時候并沒有消除疑慮,反而更加困惑,他緊盯沈寧,“你知道木艾芮養子真正的身份嗎?”

“知道。”沈寧站起身,“文襄皇帝高澄之子,高長恭。”

聞言,玉汶羨“嚯”地打開紙扇,眯起眼,“高長恭大統七年出世,今年應有二十九,小兄弟最多也就十二、三歲,這豈不是荒謬。”

“哈哈。”沈寧忽然大笑出聲,擺出從未見的正然神色,“玉大人是否聽言過柔然族有種巫術,能保持人在某個時間的相貌,永遠不會衰老。”

玉汶羨驚愣,“你是說木艾芮她……”

“沒錯。木艾芮為了防止我的樣子越來越像先父高澄,故在十二歲時下了巫。”

“原來如此……”玉汶羨搖着紙扇,看看上面飲着茶,面無表情的邕。

沈寧轉過身,瞧着葉蘭陵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不禁露出笑容,他抓起葉蘭陵的衣袖,“葉哥哥,木艾芮娘親是這麽說得吧。”

“啊?”葉蘭陵一怔,看着沈寧抓着自己的手,他感覺一陣恐懼。這個面相孩童的人,從一開始就把我騙了,十二歲的樣貌卻是二十九歲的年齡,這個世界竟然存在這種巫術,真是可怕。他為什麽要跟着我,為什麽要喊我哥哥,為什麽現在還能這麽對着我笑。

“原來葉公子是柔然族啊。”玉汶羨有些玩味地打趣葉蘭陵。

葉蘭陵聞言,抿着嘴,看看一旁直逼視線的沈寧,緩緩地點點頭。

“那葉公子可會施這種巫術?”

“我……”葉蘭陵蹙眉,最狠欺騙的自己如今卻要硬生生地說謊,頭開始隐隐作痛,抓着椅把的手指泛白。

“咳咳。”許久不出聲的邕忽然打破沉寂。

“啊,好了好了,現在輪到我來說說我和你們的關系。”玉汶羨端起案桌上的白瓷小杯飲了口,“我的師傅是仙中道人,精通醫術,卻喜愛雲游四海。一次偶然救了重傷的文襄帝高澄,後其一再邀請進都,正巧師傅當時在進行‘活死人’研究,也就答應下來。平襄帝賜此府邸,平日和師傅往來甚密,兩人也漸成知己。”

“後來高長恭誕生,其相貌俊美,天資聰穎,平襄帝非常鐘愛此子。在高長恭八歲那年,文宣帝高洋起兵造反,平襄帝為了保護這個兒子,将高長恭送出宮交給師傅,師傅知曉來龍去脈,覺得此地并非安全,便托付給密友柔然人啞巴木艾芮隐居,但與其一直保持聯系。”

“再後來,師傅為研‘活死人’再度出門游歷,臨走前将高長恭之事叮囑與我。木艾芮最近經常提到危險降臨,你們知道柔然族人有許多神秘又強大的巫術,預知便是其中一種。”玉汶羨手拈信封,“她在這最後一封信上說道‘死亡’二字,看來她可以預見未來,卻無能改變。”

“娘親和整個沈家村的人都被殺滅。”沈寧看着抿嘴不語的葉蘭陵,皺眉。

“什麽?!”玉汶羨聞言,驚訝地瞪大眼睛,“洛陽城的沈家村被滅?”

沈寧默然地點點頭。

“那就是了。”玉汶羨恢複神态,眯起眼,對上邕的視線,“前些天得到官府的密令,以造反之罪滅村,原來是沈家村。”

“滅村的是朝廷?”

“沒錯。”玉汶羨搖晃着手中的折扇,“說是造反,其實是另有原因。”

一直不動聲色的葉蘭陵忽然側目,看着慣笑的玉汶羨。

“幾百年來,北朝每個國家都流傳着一個神話,當上天賜予的朝代更替時,會在某個地方天降一顆星,玄乎的是這顆星的禍福未知,或許是救世之星,也有甚是滅世之星。但大多數君王都希望得到此星以富強自己的國家,所以護天命的祭司們占算着星隕落的時刻。”

“前些天,齊祭司夜觀星象,首先獲得其具體位置,宮中大臣對此是得是毀看法不一,最後當今掌權的胡太後下了一道懿旨:為絕後患,殺無赦!”

葉蘭陵忽然“嚯”地站起身,未痊愈的右腳微微顫抖,鑽心的疼痛染臉蒼白,額頭沁出一層細汗,“你……你是說,沈家村因此而滅?”

玉汶羨詫異葉蘭陵的舉動,皺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錯。”

聽到這個肯定的回答,葉蘭陵再也支撐不下去,微啓的唇還想說些什麽,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嗖——”邕起座瞬間扶住雙目緊閉的葉蘭陵。

“葉哥哥!”

“快扶他到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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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真是奇怪至極。”玉汶羨相診着葉蘭陵的手腕,疑惑的神色越來越重。驀地,他站起身,看了眼一旁的邕走出門去。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

“大哥,這邊說話。”玉汶羨早等在門口,見邕出來便急忙上前,帶他入側室。

關上門,玉汶羨自顧踱步,許久沒有正視邕,嘴裏一直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詞句。看着玉汶羨異常的舉動,邕有些不耐煩,“他得何病?”

玉汶羨停下腳步,面露難色,對着邕怔怔地說道,“他竟然沒有脈象!”

邕聞言,眯起雙眼,“什麽意思?”

“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現象,”玉汶羨打開白扇,又開始自言自語,“按醫理,‘無意識,存脈象’乃‘活死人’;那‘存意識’,‘無脈象’是何?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他應該是死亡的。”

“你說什麽?”邕聽到最後一句,猛地上前抓住玉汶羨的衣領,逼迫恍惚的他直視自己,“什麽叫應該死亡。”

玉汶羨終于注意到大哥難看的神情,“大……大哥,我是說應該。但如果是柔然族人,大概什麽事情都會發生吧。”

邕放下玉汶羨,“你認為他是柔然人?”

玉汶羨整整衣服,“當然不是。”

“那你何意?”

“我覺得那個假小鬼的話有些可當真,但有些就是胡亂編造。比如……”玉汶羨搖着折扇,露出笑容,“木艾芮并無任何子嗣。”

“他們的身份都是假的?”

玉汶羨搖搖頭,“高長恭的身份可以确定,就是那個外貌小孩的家夥。因為木艾芮曾經向我說過這個皇室遺孤的事情,所以我呢其實是知道凝容術的,只是在試探他們而已。”

“葉蘭陵的身份是假的。”

“沈家村在第一時刻被滅,只有假小鬼和葉蘭陵幸存,小鬼既然确定為高長恭,那葉蘭陵會是誰?”玉汶羨看向皺着劍眉,緊閉薄唇的邕,“那就只有星了。”

邕不語。

“不過。”玉汶羨收起笑,怔怔地說,“比起他的真實身份,我更在意他的身體。”

邕聞言陰戾地盯着玉汶羨。

“哦,不不不,我是說我更在意他的病疾。”玉汶羨忙擺擺手,“但是大哥,恕我直言,您不該和他扯上關系。”

“為何?”

玉汶羨眯起雙眼,陰冷地說,“身份不明接近大哥者,我亦有權滅之。”

“嘁!”

“再說……三弟也會這麽做的。”

“是麽?直。”邕剛道出名字,憑空出現那名武者,還是和前些天一樣,腰間佩劍泛着殺光。

“哎呀,三弟,好久不見,這些年過得可好?”玉汶羨微笑着上前拍拍直的肩膀,“三年不見,長高了,也變帥了。”

“多謝二哥。”直面無表情,些許機械地回答。

“看來你這些年過得并不好。”玉汶羨沉下臉,瞪着一旁的邕,“當年真不應該讓你擔任大哥的影衛。”

邕挑眉,“直,調查得如何?”

“回主子,毫無音訊。”

“主……主子?”玉汶羨猛地一拳打在直的胸前,對方悶哼一聲,“這麽邪惡的詞語你都喊得出口,難道你不會喊大哥嗎?”

直捂着胸口,“為何打我?”

“不打你打誰,其他人我又不能打。”玉汶羨狂搖着扇子,“我們可是兄弟啊,三年沒見,就不能暫放繁文禮節?來來,直,過來讓哥哥抱抱。”

直聞言,猛退三丈遠。

“真是不可愛。”玉汶羨黑線,“對了,你們是在調查星?”

直點頭。

“其實關于這顆星,我們已經有幾分把握。”

“恩?”

“大哥也知道。”玉汶羨指指。

直轉向一臉陰沉的邕。

“直,放棄任務,我要親自去确認。”

“是!”直抱拳,“請傳達下個任務。”

“暫時在此待命。”

“是!”

“太好了,這下我們三個可以把酒言歡了。”玉汶羨眯笑着。

“伊伏羅現在如何?”邕忽然問道。

玉汶羨驀地僵住笑,瞬間臉上閃過一絲無奈悲傷,“還是一樣。”

“仙中道人也沒有辦法?”

“師傅一直都在苦研‘活死人’的醫術,但至今未果。”玉汶羨神色慘淡,握着折扇的手微微顫抖,“是我虧欠了他。”

一時間沉寂傷感蔓延,許久不聞人語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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