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年初一的太陽尤為明媚，中午十點半的陽光穿過樹葉直直照射進韓期的房間。

她眯着眼翻了個身，背對窗戶，還是不想起床。

沒一會兒，她又把被子蒙在頭頂上，想屏蔽掉樓下叽叽喳喳的聲音。用腳想都知道，是她那熱衷多管閑事的姑媽來拜年了。

其實她不是特別愛賴床，但只是一想到樓下那人是姑媽，她就一點也不想起床了。

“咚咚咚。”

房門被輕輕叩響，韓期沒理。

韓望足夠了解她，知道她醒了，只開了一條門縫，說：“姑媽已經來了一小時了，再怎麽不想見也得起來。”

真不是個好消息，韓期又翻了個身，哀嚎一聲：“知道了！”

“別拖太久。”韓望又囑咐一遍，關門下樓。

韓期不是不明事理，只是行動上磨磨蹭蹭的，心想着能晚一點見姑媽就晚一點是最好。

可姑媽顯然不這麽想，見她下了樓，就又開始叽叽喳喳了。

“大過年的這麽晚才起床，也不知道早點下來多幫一下你媽。”張嘴就是數落，聽得韓期耳朵都起繭了。

她悄悄摳了一下欄杆，腦袋空空如也，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明明在韓望和陳樂美面前可以伶牙俐齒地反駁，偏偏在真正讨厭的人面前嘴笨得不像話，像個超級大傻瓜。

和姑媽的交鋒才剛剛開始，韓期就萌生了退意。

孟秋蘭早就看不慣姑媽有事沒事就在他們家指點江山，從廚房裏探出頭，說：“有什麽好幫的？是我讓小期多睡會兒的。小期在國外辛苦了那麽久，難得回家一次，還不得好好休息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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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孟秋蘭剛說完，韓望也起來維護韓期：“幹影視的總是休息不好，有了機會小期就該好好休息。”

整個家裏，也就韓誠礙着姑媽是他親姐姐沒說話了。

有人撐腰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韓期心一暖，破天荒對着姑媽硬氣了一次，“是我媽讓的。”

姑媽再多嘴就坐實了多管閑事的名號，只好偃旗息鼓坐回了沙發上和丈夫兒子一起看電視。

父子二人全程一聲不吭，顯然是讓姑媽拿捏得穩穩的了。

首戰告捷的韓期在欣喜之餘，後悔自己說話就應該更硬氣一點。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她能讓姑媽吃癟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哥！”她蹦蹦跳跳跑到韓望面前，杏眼亮晶晶的。

不需要多說什麽，韓望就明白她的心情了。

姑媽是韓期童年最大的敵人，因為她那張毫無遮攔的嘴總是不斷打擊韓期，才造成了韓期的自卑和社交困難。

現在，韓期終于能反抗一次，當然要開心到飛起。

韓望寵溺地揉了一下她的頭，俯身小聲對她說：“我知道，去廚房幫幫媽。”

“我本來就要去的！”韓期撅了撅嘴，噠噠噠又跑去廚房。

早就知道大年初一姑媽要來拜年，韓期故意晚起這麽久，因而在廚房沒忙多久就到開飯的時候了。

有些話說了不好聽，但韓期的确是還沒開飯，就在思考找什麽借口出門躲避姑媽了。

就算她現在能怼一下姑媽，可她還是覺得眼不見為淨最好，眼下只求中飯能安安穩穩地吃完，姑媽千萬別來找她的麻煩。

“聽說小期前些時候得了那什麽奧斯卡的提名啊？”

奈何姑媽并不想輕易放過她，一張嘴是要針對韓期的架勢。

以前韓期也不明白姑媽為什麽這樣，現在她也懂了，是看她軟柿子，好拿捏呢。

懂歸懂，韓期還是得理她，又不想多說，就只是“嗯”了一聲。

“這年紀輕輕的就能夠上這麽大的獎項，小期不錯啊！”出乎意料的是，姑媽居然在誇她。韓期一愣，還以為中午的反擊讓姑媽改了性子。

誰知這只是欲抑先揚，“但不是我說啊，聽說做影視行業的都不穩定，小期要是長期做這行，恐怕不行啊！還是得像你堂哥這樣在國企上班最穩定，阿誠你說是吧？”

又開始指點江山了。

韓誠往往不表達态度，卻不代表他對姑媽沒有意見，忍到一定限度便不再忍了，“我覺得小期做影視挺好的，她喜歡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做不好，大不了就回家，又不是養不起她。”

“我們家小期做影視做得風生水起的，那可是很多人都望塵莫及的，就算哪天做不下去了，那也比一輩子碌碌無為的人強多了。”

孟秋蘭比韓誠厲害多了，管他是不是大年初一的，直接嘲諷回去。

堂哥事業不上不下的，比不上韓期，更比不上韓望，鬼知道姑媽哪來的自信在這指指點點。

一連被嗆聲幾次，姑媽慘敗，還一副好心被當作驢肝肺的樣子，“我這還不是為了小期好啊，姑娘家的工作還是得穩定點好。”

“我覺得我挺好的，我也很喜歡在影視行業工作。”

韓期聽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擡頭看了眼姑媽，實在覺得這頓飯吃得沒胃口，便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下午還得去舞蹈室練舞。姑父姑媽，還有堂哥，不好意思啊，我先走了。”

她起身穿上外套，從裏面掏出耳機戴上，把音量開到最大，不想聽任何一個人的聲音。直到出門後，把大門關上，她才靠在門上長籲一口氣，走出幾步後再把音量調小。

盡管有人撐腰，盡管她有了對抗的勇氣，但最終她發現，她還是不想和姑媽同處在一個空間裏。

太難受了。

俗話說，不開心就喝一杯奶茶。

如果一杯不行，那就再加珍珠。

別人是不是這樣，韓期不知道，反正她捧着熱乎乎的奶茶，嚼着Q彈的珍珠，甜味在嘴裏發散，心情是好了不少。

就連溫暖的日光，好像也在照顧她的心情。

她沒有去舞蹈室，順着這條街走下去，走到了另一片別墅區，站在一棟小別墅門口，花園裏有一棵桂花樹，碧綠的枝葉在寒冬的季節裏搖曳生姿。

韓期捧着奶茶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如六年前的那年國慶一般坐着。

總覺得她這麽坐下去，總會見到那個溫柔的少年打開對面那扇門，朝她走來，對她笑。

可六年前等不到，六年後也還是等不到，據韓期所知，這棟別墅已經很多年沒住人了。

“周亦文……”

她用氣聲，甚至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念着這三個字，好像是她心裏的一個執念。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周亦文是改變了她人生軌跡的人吧。

如果沒有周亦文，韓期這輩子都不可能踏足影視這個行業。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成就，都有周亦文的功勞。

那是和周亦文同桌的第二個月，韓期發現周亦文經常在課間坦坦蕩蕩拿着MP4看電影。

一中管理很嚴格，品學兼優的周亦文是唯一一個得到老師同意，将MP4帶進學校的人。

一個多月的同桌時光足夠他們倆熟悉了，韓期的膽子變大了一點，偶爾偷偷湊過去看周亦文在做什麽，發現周亦文總是在老師講課的時候就預測到了當天的作業，利用上課時間寫完作業。

其他時間裏，周亦文總是在看電影，然後洋洋灑灑寫上好幾頁紙，也不知道寫的到底是什麽，一看就很厲害的樣子。

韓期默默地看，從來不說話，直到一天自習課，她終于沒忍住。

她湊過去看的時候，MP4的屏幕上剛好有一個老頭站在椅子上自盡，房梁上寫了一排字：布魯克到此一游。

韓期被吓了一跳，小聲問：“你在看什麽？”

周亦文将畫面暫停，取下耳機，轉頭一臉認真地和韓期說話：“我在看《肖申克的救贖》。”

估計是少年的态度太認真友好，韓期的心猛烈跳動了一下，恍惚了片刻問：“那你平時寫的是什麽呀？”

“是影評，但是我還不夠專業，與其說是影評，不如說是我的一些個人看法。”

他的回答很謙遜，可在韓期聽來，就好厲害。

所以她也就冒着星星眼誇他：“可是你每天都花那麽多時間在看電影，寫那麽長的影評，還能保持第一名的成績，你真的好厲害！”

少女的誇獎太過真誠，少年被碎發遮住的耳根悄悄泛紅，謙遜地說：“謝謝，不過我沒那麽厲害，離做一名優秀的導演還很遠。”

“你想做導演嗎？”

“對，我的夢想就是做一名優秀的導演。”

說到夢想，周亦文的眸子也散發着光彩，讓韓期對這個行業忽然産生了濃烈的好奇心，沒忍住多問了幾句。

“你為什麽會想做導演？聽說做導演也得學傳媒，那你要做藝術生嗎？可是你成績那麽好，做藝術生是不是有點虧？”

問完，韓期驚覺自己今天話有點多，杏眼微瞪，雙手捂着嘴，又像受驚的兔子。

周亦文本來就很有耐心，面對韓期更是耐心十足，“我爸媽都是中文系教授，他們工作忙，我從小就經常一個人在家看電影。從那時起，我就想做導演，創作出優秀的影視作品。”

“我的确準備做藝術生，其實文化成績好，做藝術生并不吃虧。擁有豐富的文化修養，才更有可能創作出優秀的影視作品。也正是因為我需要這些文化知識，也熱愛文學，我才會選擇讀文科，而不是讀理科。”

原來這就是他選擇文科的原因。

倘若說聽到周亦文想做導演的時候，韓期就對他充滿了敬佩。

那麽現在得知周亦文對自己的夢想已經做好了充足的規劃，并在努力踐行的韓期，已經對周亦文佩服到五體投地了。

她傻張着嘴，反應遲鈍地眨眨眼，又有點自卑，“好厲害，我都沒有夢想……”

她從來沒想過以後的她要做些什麽，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願意的話，你也可以試一下學傳媒。”周亦文忽然提議。

韓期眼簾低垂，小聲問：“我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可以先去我培訓的機構試聽課程再決定。”

有了這話，韓期還能有什麽不同意的，輕輕點了點頭，指着周亦文的耳機問：“我剛剛把作業寫完了，可以和你一起看電影嗎？”

周亦文把耳機分給韓期一半，把MP4的進度條拉回了開頭。

于是，就在這節自習課上，周亦文用一部電影，和他對影視行業的熱愛，輕而易舉地改變了韓期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