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之七

許落顏第一次見到慧遠的時候，整個人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即使她沒修煉到金丹期，也能知道這和尚乃純陽之體。

因為她自身乃是純陰之體，倒不覺得這種體質有多麽難得，但是在過去活的那麽千百年之間，許落顏一次都沒見過純陽之體的人物。她也不知道，純陽之體的人對她來說竟然有那麽大的吸引力，明明只是個還年幼的小和尚，在她眼中看出來，卻仿佛在發光。

暗暗掐了一把自己，許落顏走到了小和尚身後，問道：“你在這裏哭什麽？”

小和尚轉過頭，抽抽噎噎回道：“我想家了……”

許落顏目前雖然靠着佛經專注了心思，但修煉速度依舊不能讓她自己滿意，所以時常會很煩躁地甩開身邊宮人獨處，顯然此刻這個小和尚并沒有發現她的身份。這裏是長公主府的小花園中一處假山後，她先頭聽到哭聲的時候，還以為鬧鬼了，想來收鬼呢。

“你想回萬佛寺？”長公主府常駐一批和尚每天給許落顏念經，她沒說“可以”之前，這些和尚一直都住在府裏被重兵把守着，許落顏如此一想，确實很久沒給和尚們自由的時間了。

“不、不是……”小和尚抱膝靠着假山，眼淚還在掉個不停，“我想自己家……家裏兄、弟姐妹太多，阿爹就将我送上了山……”

許落顏一聽，便明白了，恐怕是貧苦人家養不起太多孩子，所以就送孩子出家了。小和尚的爹算是為孩子着想的吧，畢竟長大了、能養活自己了之後，還是有還俗可能嘛，若是賣給人牙子，那可就成了賤籍，不說什麽時候會被主人家打殺了，就是往後被配婚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也是賤籍。成功熬出頭的奴才可不多。

在小和尚身邊坐下，許落顏心裏有種莫名的舒适感，她體質長年陰冷，太極端了雖說方便修煉，但其實自己也很受苦的。第一次遇見純陽之體的人，感覺特別奇妙。

“小和尚，你叫什麽？”許落顏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問。

“我叫慧遠，你、呢？你也是被強行抓來這裏的人嗎？”小和尚一邊抽泣着，一邊問道，看上去特別可憐。

小和尚慧遠的問題讓許落顏有些心虛，當初皇帝為了她一句要聽佛經，便去了萬佛寺“請”了主持跟其他一些弟子來，因為命令很急，士兵們恐怕“有些”粗暴……

“你可以叫我蟬羽。”這是許落顏前世成嬰後的道號，她修行不易，活了三世才到成嬰地步，寓意為蟬的羽化。可惜，這道號顯然不是那麽吉利，現在想想還略有點諷刺的感覺。

“哦……蟬羽你想家嗎？”

“家？”何處算家，許落顏也搞不太明白了。她已無家，“不想。”

“你好堅強……”慧遠擦了把眼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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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落顏無所謂地聳聳肩，道：“說起來，我沒見過慧遠呢，去為長公主念經的和尚我都見過了。”

慧遠看着天空回道：“玄正主持說我尚且年幼，可以不用去。他說……長公主會成為我人生難以跨越的劫難，不見最好。”

原本還想再摸摸慧遠頭的許落顏手下一頓，突然有點佩服起玄正了，她本來只以為那是個跟木頭沒兩樣的老和尚，每日念完經就沒他什麽事了，沒想到，玄正似乎有點本事。

是的，許落顏見到慧遠後，心中便有了将他當鼎爐的念頭。這可不正是慧遠的劫難麽？原本她還在猶豫是否修煉《煉玉心經》，卻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慧遠，你每天被關在長公主府一定很無聊吧？”那些和尚每日不是在佛堂為許落顏念經，就是在她安排的院子中念經，慧遠看着不出十歲的樣子，心性未定，正該是愛玩的年紀，想也知道肯定無聊。

慧遠點了點頭，道：“大師兄總是要我一起修行，念那些我根本不明白的東西。”

許落顏笑道：“那這樣吧，我以後每天都可以和你一起玩，但是你絕對不能将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倒也不吝啬，覺得慧遠應該會很适合溯靈心法，同一心法下修煉出來的修為，采補起來更容易吸收。

“真的嗎！我保證不告訴別人！那你要和我玩什麽呢？”

看着這個被賣了恐怕都不會知道的小和尚，許落顏笑得特別柔和。

…………

……

此後的每一天，許落顏加長了和尚們在佛堂念經的時間，即使她人不在佛堂。

這個時候她都會跑去帶着慧遠玩耍，像是爬樹掏鳥蛋、放風筝什麽的，換着花樣搞些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不過玩耍之前必須要先修煉，這是許落顏對慧遠的要求。為了能玩，慧遠跟着許落顏學習起來特別用心。

看着慧遠逐漸成長，因為他心中沒有執念，剛好符合了《溯靈心法》那種順其自然的意境，讓許落顏越來越期待慧遠的将來。而那些和尚都是凡人，她也不擔心他們會看出慧遠有什麽不同。

讓許落顏感到有些可惜的是，她并沒有辦法每天帶着慧遠修煉，因為她外頭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比如先頭開的醫館，比如前不久開的學堂，又比如她如今策劃開的福利院。

因為醫館和學堂，許落顏都是免費開放給百姓的，自然是沒有收入。雖說她手上握有不錯的條件，例如讓太醫固定時日駐紮醫館、讓國子學的博士固定時間去學堂講課，但總不能讓他們一直都待在那裏。

這樣許落顏勢必要花錢請別的大夫、夫子，何況要開出專門收留孤兒的福利院，那更是一筆大開銷。而且光是讨好老百姓，那也太不劃算了。

許落顏是個有現代知識的人，想法也很前衛，她讓許斐給她題了好幾個字，廣邀富商為醫館和學堂來捐款。不管捐多少，醫館和學堂門口的石碑上都會刻他們的名字，每年捐款最多的富商，都能得到皇帝的字。

所謂士農工商，萬象國多的是富得流油卻得不到尊重的商人，雖然他們買通官員日子過得也還不錯，但無論交多少錢，始終都要給官老爺點頭哈腰不停讨好，明明自己比那些官老爺有錢多了，在那些官老爺眼裏卻無異于塵土。這是多麽令人憋屈的事啊！

有了皇帝的筆墨那就不同了，這可是天大的榮耀，看到皇帝的字，再大的官也得給幾分面子。奈何這字的下賜，一年只有一次評選，惹得衆多富商不停往許落顏的醫館學堂掏錢。

另外醫館和學堂因為面向百姓開放，來的人便多了起來，光是按照古代的運營形式已經撐不住了，所以許落顏又要全面改革，拿現代的醫院學校的模式來使用，這些少不了她親力親為。總的來說，她可是忙得很啊。

聖德長公主的名望在民間可謂不斷高升，許落顏私下還要利用謠言，去敗壞名門世族的名聲，那些家族在萬象國根深蒂固，朝中為官人數衆多，産業也非常可觀，百姓對世家的态度比對遠在天邊的皇室還要敬畏，這可不是好事。

當然，世家不是沒有察覺的，只是他們的矛頭不是指向許落顏這個十歲不到的小女孩，而是指向皇帝罷了。那些世家只當皇帝身邊出現了什麽謀士，在幫皇帝出謀劃策集權呢！皇帝想要集權，勢必就要削弱世家，何況之前還有皇帝罷免言官的事。要說如今長公主的勢頭，和關于世家的醜聞，不是皇帝所為誰信啊。

什麽聖德長公主，也不過是皇帝的擋箭牌，來轉移大家視線而已。甚至有人追溯到長公主說趙婕妤要害自己一事，都偷偷算到了皇帝頭上，覺得是許斐用的一個初步計策，讓衆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長公主身上。

沒錯，世家們的目光現在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戒備的對象也是皇帝。許落顏聽到春詞傳來的這消息時，真心覺得流言的效用出乎預料的好，她倒在床上笑了半天，連心中因為修煉緩慢而造成的郁結都消了一點。

“對了，福利院的事你籌備得如何？”許落顏問春詞道，前期最麻煩的一些工作搞定，許落顏便将醫館和學堂的事交給了夏語，如今福利院的事她則是交給春詞。長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可不單單只會伺候人就算了的。

“回殿下的話，收來的孩子已有數百人，正等您去過目呢。”春詞笑答，她識人本事不錯，所以許落顏已經讓她删選掉了一批。

夏語的個性不适合太陰暗的工作，醫館和學堂正适合她。福利院的話就不同了，明面上說是要收留養育孤兒，但實際上是許落顏為了培養自己的中堅部下而創建。

其中分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擺在明面上，便是那些資質很普通的孤兒，用普通方法養育，将來教會一門手藝讓他們可以生存便可。第二部分似明似暗隔層紗，挑出天資聰穎的孩子重點教育，學識、謀略、武藝等等許多都要學。第三部分完全在暗，專門培養死士。

萬象國雖然有貼身護衛這種概念，卻沒有死士的概念。

許落顏手頭上沒有太多忠心的人才，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的教育擔當完全得她親自來，管理方面的事宜便沒時間搞了，全權交給春詞。

“唔，那就明天去看看吧。”許落顏計算過最近要忙的事，排了先後順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