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失去力量是如此叫人不耐，不過許落顏心中的憤怒卻是大于惶恐。不能說她毫無恐懼,但她比起恐懼,對巨型蜥蜴的殺意更強烈。

許落顏覺得自己此刻是被愚弄了,她既然已經被蜥蜴吞下肚，那就該在蜥蜴的胃袋裏才是。如今她卻在這種熟悉到惡心的場景中,被一群密集到惡心的小蜥蜴追殺，這不是玩她麽？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太多次了，許落顏對死亡的感受很淡，在“死”之上她有更多不能忍的東西。

腳上的傷讓她确定自己是跑不掉了，便随便抓住一根欄杆用力扯。護欄看上去年代久遠，被腐蝕得很嚴重,照理說應該很輕易便能扯下來，但是許落顏卻花了好大的力氣,蜥蜴群都到眼前了，她這才将鐵棍搞到手，也更讓她了解到凡人的自己有多孱弱。

小蜥蜴群沖到許落顏的腳邊，就要往她身上爬，許落顏不斷揮舞着手中的鐵棍，像是洩憤般抽打着小蜥蜴群，每次都能抽飛一大片。然而這群蜥蜴無窮無盡地沖向她，全不在意自身存亡，許落顏就這樣被蜥蜴們逐漸纏上，最後淹沒。

——金魚。

被小蜥蜴們覆蓋全身，甚至有蜥蜴往她身上所有能鑽得進去的洞裏鑽。許落顏的理智仿佛剝離了感情，平淡得不可思議，還莫名其妙想起了小的時候，趙雲瑞養過的一條金魚。

那是一條在公園裏套圈得到的金魚，年幼的趙雲瑞想要的其實是金魚後面的玩具汽車，但是他沒控制好力道，竹圈套中了小汽車後又反彈了起來，套住了金魚的玻璃罐。

那個世界修真資源很貧瘠，空氣中的靈氣少得可憐，雖然世家中人都多少有些斂財的本事，可對族裏面有天資的孩子看得很嚴格，就怕有人被物欲迷了眼，影響修行。也因此，許落顏和趙雲瑞小時候的零用錢少得可憐，還她總是将自己的零用錢貢獻給趙雲瑞。

公園套圈的那次，趙雲瑞花光了他們的零用錢，套了一大堆他不想要的東西，唯獨沒有得到那輛小汽車，所以非常不開心。後來不知道他在哪裏搞來了什麽蟲卵，種到了那條金魚的身上。

一個月過去後，那條金魚的屍體腐臭得讓人幾欲作嘔，內外全是細小白色的蠕蟲鑽來鑽去，吞噬着那條金魚。趙雲瑞得到金魚後一次也沒有喂食換水，金魚會死一點都不奇怪。小孩子沒什麽善惡觀念，年幼的趙雲瑞覺得那樣解氣，年幼的許落顏便也随他去了。金魚的事，也在長大之後逐漸遺忘。

許落顏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那條金魚。

其實她也很想玩玩看套圈，其實她也很想養活那條金魚，其實她也想要用零用錢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只是因為兩家大人們擅自定下的婚約，就在無形之中成了她的束縛。

許落顏的意識逐漸模糊，她的“自我”正在被蜥蜴消化。

再過一會兒，這世上恐怕就不會再存在“許落顏”了。

——這回還會再繼續轉生嗎？

Advertisement

——如果繼續轉生了還要再修真嗎？

——為什麽要修真？

——為什麽要活？

——我是誰？

——什麽？

………………

——好想吃小學學校路口那家蛋糕店的蛋糕。

——蛋糕……

許落顏猛然睜開了雙眼，她被吞噬了大半的魂魄開始逆反，從小蜥蜴的身體中炸裂出光團，反侵吞起小蜥蜴，然後回到她的主體。

這只巨型蜥蜴不知道吞噬過多少只妖獸了，恐怕地宮第九層以下的妖獸全部都被它消化掉了。許落顏在反吞噬的時候，各式各樣不屬于她的記憶奔騰湧湧現。她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女王蜂，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妖狐，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是花妖……

魂魄外形是自我的體現，脫離了*的固定之後，許落顏覺得自己長什麽樣，魂魄就會呈現什麽樣子。

在不斷的反吞噬中，許落顏的魂魄姿态開始崩潰、扭曲。記憶亂七八糟的一團，有各種聲音、叫喚着各種不同的名字。她竟然無法從中分辨出哪個名字是自己的。

迷茫之間，一個特別清晰的聲音傳來，有別于那些記憶中的模糊雜亂，是屬于現實的明朗。

“……顏！許落顏！！你不可以死了啊！我好不容易找回你！！往後的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我都不要再和你分開了！！落顏！許落顏！！”

——蘇蘇……

因為蘇妲己這個著名人物，她總是叫狐貍為蘇蘇。

【狐貍精都應該姓蘇嘛，不管是蘇妲己還是瑪麗·蘇，這是萬人迷的專有姓氏！】

記憶就像是牽到了一根堅韌的細絲，她用力一扯，便順帶着拉出了一大串。接着就像是不規則堆進壁櫥的雜物，在打開廚門後，一股腦兒地傾了出來重重壓到身上。

…………

……

許落顏的身體恢複知覺的時候，已經能很清楚聽到外面的呼喊聲。她浸在巨型蜥蜴的粘稠胃液裏直犯惡心。心念一動，靈力就開始順着她的想法運轉起來，叫她萬分感動，果然還是不能失去力量！

前幾世的許落顏都是水系靈根，法術也都是水系的，今生突變成雷靈根，她都沒找到什麽法術可學。不過因為吞噬了巨型蜥蜴的魂魄，許落顏覺得自己就仿佛真的成了妖修一般，需要什麽法訣也能趨勢靈力。

憑着本能，許落顏挫出了一個雷球，轟向了巨型蜥蜴的胃壁。

光線頓時從她轟出的洞口照射進來，外界斷斷續續的哭聲與話語頓時終止。圍着巨型蜥蜴哭喪着臉的幾人呆愣地看着許落顏爬了出來。

“怎、怎麽可能……”最震驚的非屬媚娘不可了，她作為許落顏的契約奴隸，是可以感知主人生死的，她臉上的印記都已經完全消退掉了，就證明許落顏應該是死了的。

許落顏也沒管她的驚訝，淡定地伸出手，又在她原來的地方打上了個新印記。

“啊嗯~~~！”媚娘渾身一顫，雙臂環抱住自己，“好棒~~，就是這種感覺~！我的主人回來了~~！”說着就想貼上許落顏，直接被蘇扶雪拍飛。

“落顏！？你還活着！？”蘇扶雪激動得不行，上下掃視着許落顏有沒有缺胳膊少腿，不過她除了衣物被腐蝕殆盡，肉身倒沒有大問題。看着比較慘的還是蘇扶雪的這具身體，他的皮膚就像舊牆壁上的塗料剝落，一塊一塊地露出了醜陋的黑色內囊。

确定了許落顏沒事之後，蘇扶雪這才反應過來，快速遮住了自己的臉道：“別看現在的我！！”

“蘇蘇……”許落顏輕聲道，蘇扶雪驚訝地擡起頭，從指縫間看她。她輕輕拉下蘇扶雪遮着臉的手，道：“蘇蘇，你在上界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蘇扶雪那張斑駁的臉不斷有淚水滾下，他像是這才松了口氣般，回道：“嗯，我等你。”這具□在他解放力量之後便已經撐不太住了，此刻更是加速了崩散。

“等你來了之後，我們不要再分開了。”身影消失前，蘇扶雪如此說着，然後得到了許落顏百年難得一見的真心微笑，最後他帶着十二萬分的不舍，完全消失。

蘇扶雪一走，媚娘便如同八爪魚般纏上了許落顏。

先頭以為許落顏已死的時候，即使自控如南宮銘這樣的人都紅了眼眶，更別說蘇扶雪和媚娘，哭得稀裏嘩啦痛不欲生的。

然，明明應該與許落顏關系最特別的何遠，卻什麽反應都沒有。在許落顏剛被吞噬的時候，他也曾竭盡全力想要營救。但是在媚娘大哭着說“主人已死”，指着臉上逐漸淡化的契約印記時，何遠的一切表情便都消失了。

在許落顏從蜥蜴胃部爬出來的時候，何遠的臉似乎才活過來一般，看上去有了點生氣。

此刻許落顏的視線對上了乖巧地站在一旁的他，看到他臉上揚起了一抹平靜又燦爛的笑容，一如過去般傻兮兮的，好像許落顏不曾遇險過似的。

倒是南宮銘這邊，平息了一次又一次自己的激動，直到他覺得自己能正常說話了，才開口道：“落顏如今衣物全無，好好清潔一番，暫時穿我備用的衣物吧。”

許落顏突然反應過來，她的身體雖說修煉《溯靈心法》而頑強無比，但是她身上的儲物袋、儲物戒、儲物镯，全部已經被腐蝕得渣渣都不剩了。

……心痛之情溢于言表。直到她将巨型蜥蜴的屍體都庖丁完，還從其胃部撈到了一顆龍蛋，也不能讓許落顏恢複心情。

這就是所謂的——一~朝~回~到~解~放~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