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內心的強大

許言想再回到懸崖邊上，看一眼回到現實中的李一多，而他剛邁出腳步，宋霆便阻止了他，“之後的事，不在我們的責任範圍內，有人會來處理，我們不宜久留。”

許言望了望漆黑的前方，他明明是拯救了一個生命，卻要眼睜睜地看着她逝去，如今，連最後的看望都做不到……

他不願就這樣離去，卻還是聽了宋霆的話，回道，“是。”

傅烨收拾好他的工具包，背到了肩上，“走吧，再晚一點可能就要來人了。”

他率先回了直升機的駕駛位，宋霆則在許言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回去吧，我們不會把人丢在這裏。”

宋霆說出了許言心中的憂慮，而他如此保證，讓許言懸着的心暫且放下了，“嗯。”

許言跟在顧曼雯身後回了機艙內，宋霆進來後帶上了機艙門，他們兩人又是分坐兩邊。

許言看着他從制服口袋裏拿出了一部老年機，這種手機幾乎只有通話以及發短信的功能，在這個時代，能買到這種絕版手機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而正是這樣功能簡單的手機，保密性最強。

直升機重新起飛，聽着外面的氣流聲，宋霆撥打了一個電話。

許言時刻留意着他的動作，沒過一會兒聽到他說道，“老王，你們來處理吧，車禍現場，人應該死了。她的信息我馬上發你手機。”

直升機在懸崖上空消失，一通電話結束後，救援隊已向這裏趕赴而來。

直升機停在了民用機場，屬于宋霆的私人財産，而他們又搭乘着宋霆的私家車回到了安全屋。

安全屋也就是宋霆名下的一棟別墅，地處郊外，十分偏僻。從機場高昂的停機費，再到眼前的大別墅，都在提醒許言，他們的組長是位有錢人啊。

顧曼雯在他們紛紛下車後說道，“許言，你應該慶幸咱們有這麽富有的組長，你知道B區的成員們過着怎樣的苦日子嗎？”她為B區的朋友們辛酸道，“咱們的身份都得跟着組長走啊，隔壁B區的組長還是位大學生，天天要逃課來做任務不說，他的組員們還得有一份正經工作來養家糊口。”

聽起來，确實不太容易。許言問道，“這樣不會影響任務嗎？”

“影響啊，所以他們沒有多少休息時間，非常忙碌。”

一邊是表面身份，另一邊是時空任務，兩者兼顧起來，怎麽可能不忙碌？

許言此時還不知道他以後的表面身份是什麽……肯定不是原來的大學老師了，他的辭職信早已提交，又遇上了寒假，只要靜等一個月，他便能正式離職了。

那邊傅烨将車開進了車庫內，宋霆則去打開了別墅大門，帶着他們進了別墅內。

顧曼雯顯然對這裏十分熟悉，一進來就奔着沙發去，靠坐在沙發上時還伴随着一聲舒服的感嘆，絲毫不在意形象。

初來乍到的許言卻很拘束，他站在宋霆這位主人的身後不敢動，等着宋霆發話。

終于，宋霆對他說道，“你的房間在二樓，跟我上去吧。”

“好。”

他跟着宋霆走上二樓時，停完車的傅烨才回到別墅內。傅烨看着兩人消失在樓梯盡頭的身影，驚訝道，“許言不跟我們一起住一樓啊？”

顧曼雯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們都在一樓，就組長一人在二樓，他也會寂寞的嘛！”

傅烨不甚理解，組長寂寞嗎？

許言走得太匆忙，只帶了一部手機出來，而宋霆給他準備的房間裏，東西卻一應俱全，連合身的衣服都為他準備好了。

宋霆為他打開了衣櫃，裏面有幾套衣服，除了幾套舒适的家居服，還有一套黑色制服。“這裏只準備了幾套衣服，等明天有空了，我再帶你回家一趟，把一些必需品帶過來。”

“好。”宋霆已是準備得十分周到，許言幾乎沒有需要憂慮的地方。他此時覺得，能令其他小組羨慕的，不是他們組長的富有，而是組長的細心周到。

到了此時，宋霆才摘下他的護目鏡，遠離了時空任務，他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變得親切了很多。既然将人帶到了房間，他便要離開了，說道，“好好休息吧。”

“嗯。”

許言目送他出了房間，等到屋裏只剩自己一個人了，才徹底放松下來。

他繼續查看屋裏的各個角落，到處都是一塵不染的，連床上的被褥枕套都帶着清新的香氣。

許言不禁感慨，宋霆真的太周到了……

等他在床上躺下，徹底靜下時，今日之事才在腦海裏開始回想。

許言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判斷失誤，如果不是宋霆的話讓他多思考了一陣，也許李一多就徹底消失了……

他越是回想，越是感到後怕。

往後還有那麽多人等着他去救，該怎麽辦？

一次錯誤就是喪失一個生命……他怎麽能容忍自己犯錯？

焦慮之感在獨處時刻開始蔓延，對于自己的任何問題，他都能安然處之，反正所有的後果都是自己承擔，而現在的問題，牽涉到了那麽多生命……

許言無法保持平靜心态了。

在他輾轉難眠之際，有人敲響了房門。本就清醒着的人立即下了床過去開門，“組長？”

屋外的宋霆在這寒冷的夜晚只穿了一身單薄的長衣長褲，像是他的睡衣。而他在許言開門後說道，“今天的事情可能對你來說沖擊有些大，我有些話需要跟你說，能進來嗎？”

許言随即将門往裏推，說道，“進來吧。”

屋內比室外暖和一些，許言帶上門後回身看向宋霆，他已走到窗邊，将窗簾拉開，讓許言看到了窗外的黑夜。

許言走到他的身旁，看着外面的黑夜想起了今夜結束的那場流星雨，說道，“我應該在流星雨來的時候許一個願望。”

宋霆問道，“想許什麽願望？”

宋霆是引他來到此處的人，許言的內心是依賴他的。面對宋霆，他的傾訴欲望很強烈，說道，“我希望以後的每一次任務都能順順利利，不會失敗。”

他誠心希望。

宋霆聽完輕嘆了一口氣，許言卻多想了，以為宋霆想起了他今天的失敗……正為他感到無奈……

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許言想着，他的加入應該讓任務完成得更加容易，而最後，還是讓宋霆幫他收場。

事實上，宋霆并無責怪他的意思，說道，“你不必道歉，不管你的觀察力有多強，任何判斷都有錯誤的可能。”

他之前嘆的一口氣，其實是因為他能與許言感同身受。他說道，“在你沒有來到組裏之前，我負責做下最後的決定，所以我明白那種煎熬痛苦的感覺。”

最後的選擇無法由幾人共同決定，這樣就宛如投票了，由他們幾個人中的多數決定受難者的命運，如此是不公的。

只能挑選出最善于思考的人，由他來猜測受難者的想法……可是，正如宋霆所言，不管有多強的觀察力，任何判斷都有錯誤的可能。

宋霆又說道，“今晚我來找你聊天，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你，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從他的話裏，許言感受到他曾有過的煎熬，問道，“你也會不停地懷疑自己？”

在他心裏，宋霆的內心是強大的，他一直相信內心強大的人，是不會有太多的畏懼及猶豫。心中有汪洋大海之人，又怎麽在意眼前是為狂風巨浪，亦或是波濤洶湧。

宋霆卻坦然回道，“當然。畢竟我們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他的坦然，卻恰恰是他比許言強大的地方，敢于面對自己的不足，不去追求過多的完美。

而許言感慨道，“如果人類能預知未來，又怎麽會去探索平行時空，最終造成……”如今難以挽回的悲劇。

宋霆問道，“你會覺得自己正在彌補別人的過錯嗎？”

雖然成為時空修複員有一定的報酬，但他對人的考驗也是極大的，沒有人願意抛棄原本平靜的生活，去過着如此不安的生活。

許言不假思索地回道，“不會，我只是為這樣的錯誤感到遺憾，但不想去怪罪任何人。在已有的錯誤面前，責罵是最沒有用的。”

他還覺得很榮幸，“我很慶幸自己的能力可以派上用場。”

他的觀察力，在以往帶來的更多是煩惱。他太懂別人的意圖了，很多人的行為在他眼裏幾乎是透明的……

也許，他因此不會受人欺騙，但看到得越多，他的失望也越多。

如今，他的能力能有如此正面的用場，許言很是榮幸。

宋霆也肯定他的能力，“嗯，你可以繼續相信你的能力。一個組裏能擁有一個觀察者，仿若航行的船有了方向，你讓我們都變得堅定。”

他說得很真摯，讓許言體會到了被需要的感覺，也許他的加入，真的能讓這個小組的任務完成得更加順利吧。

宋霆卻繼續說道，“執行任務的時候，最珍貴的便是內心的堅定。你不要擔心自己的決策會不會傷害一個生命，盡自己所能便好。大部分人并不是被生死抉擇困在了裏面，更多人是因為一些無聊的問題。比如有一個人，他只是在糾結要不要穿上粉色的衣服，他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訴我，他喜歡粉色。但是他又懼怕外界的眼光，怕別人說他娘。時代已經進步這麽多了，人類的觀念還是沒有進步。我覺得他會勇敢一點，畢竟穿粉色的衣服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我做錯了決定。”

做錯了決定，也就意味着任務失敗了。許言詫異道，“他就因為這樣的原因，被困在裏面了？”

“是。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有時候我們即使猜透他的性格，卻不知道他的軟弱糾結究竟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宋霆今夜說的所有話，都是在安撫他，為了讓他能安然入眠。許言甚是感激，“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這番話。”

許言也意識到之前的自己産生了錯誤的想法，雖然他是最後的決策者，但他并不是孤軍奮戰。

宋霆不再打擾，又幫許言把窗簾拉上了。“早點睡吧。”

到了屋外，他又說了聲，“晚安，好夢。”

其實不用這一句晚安，他的一番話早就送給了許言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