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入V通知】

梁玉蓉和魏籮出來時身邊只帶兩個上了年紀的嬷嬷,嬷嬷也是頭一次入宮,在這曲徑通幽的宮廷,不一會兒就走得有些暈頭轉向。明明新雁樓就在前方,偏偏怎麽走都走不到,繞過一塊石頭,便又回到原處。

這會兒宮女和太監都在前面忙活,沒人到這裏來,即便想找個人問路也不容易。兩個嬷嬷正急得額頭冒汗,正巧面前突然出現一批嬷嬷宮女,簇擁着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姑娘,往這邊走來。

能在宮裏随處行走,且有這麽大的陣勢,這小姑娘的來歷恐怕不會簡單。嬷嬷暗暗揣摩趙琉璃的身份,欠身退到一旁,等對方自報家門。果不其然,其中一個資歷稍長、穿灰藍撒花比甲的嬷嬷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會在這裏?見到公主還不行禮。”

竟然是位公主。

兩個嬷嬷忙欠身行禮,朝魏籮和梁玉蓉兩個小家夥兒使了個眼色,小聲提醒:“小祖宗,快跟婢子一起行禮。”

魏籮這一個月來跟韓氏學過不少宮廷禮儀,應付起來得心應手,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後,便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趙琉璃。崇貞皇帝膝下共有八個公主,上頭五個都已年滿十歲,六公主和七公主年紀相仿,一個七歲一個六歲,六公主是陳皇後所生,七公主是寧貴妃所生。就是不知道面前這一個,是老六還是老七?

魏籮在打量趙琉璃,趙琉璃也在好奇地看她們。

她常年在宮內,接觸最多的便是宮女嬷嬷,年紀都比她大,很少見到跟她年紀相仿的小姑娘。陳皇後不許她跟七妹妹趙琳琅接觸,她一個人在宮裏其實很寂寞,雖然母後和哥哥都疼她,可是她還是想有自己的玩伴。趙琳琅就有很多玩伴,每次她去後花園,都能看見她和幾個宗親的小姑娘說說鬧鬧,好不熱鬧。而她只能遠遠地看着,在心裏偷偷羨慕。其實高晴陽也不錯,可是她不常入宮,偶爾來一次,也不大願意跟她玩的樣子。如果她的身體健康就好了,趙琉璃想,如果她沒有這麽多病,就能跟別的小姑娘一樣嬉笑打鬧了。

雙方對視片刻,魏籮見對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副想靠近又不好意思靠近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她心思一轉,眼珠子轉了轉,指着斜後方的新雁樓問:“你知道那裏怎麽走嗎?我們要到那裏去。”

趙琉璃抿着唇,輕輕點了點頭。

一旁的嬷嬷受過陳皇後囑咐,這會兒見魏籮跟天玑公主攀談,倒也不阻攔,頗有些樂見其成的意思。

魏籮一心想回新雁樓,她和梁玉蓉出來太久,沒人支會四伯母一聲,四伯母這會兒肯定着急了。她問道:“你能帶我們過去嗎?”

趙琉璃受寵若驚,小臉隐隐透出一絲驚喜,點點頭說好。她很少接觸外人,旁人礙于她的身份,從來不敢主動跟她搭話,見到她不是恭敬便是疏離。如今有人對她态度自然,還請她幫忙帶路,她自然高興,紅着臉說:“我正好也要去那裏。”

天玑公主身體弱,不是生來帶出的毛病,而是宮中勾心鬥角的結果。

她一歲時被淑妃身邊的人下了藥,當時險些沒有救過來,十幾個太醫圍着她,聽說整整救了一天一夜。雖然後來淑妃被賜死,可是她的身體卻好不了了,從此體弱多病,每天都要喝藥。她很讨厭那些腥苦的藥汁,連續喝了五六年,如今一聞到那個味道就想吐。

然而也正是因為那些藥,她才能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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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走幾步,趙琉璃便小臉蒼白,扶着一旁秋嬷嬷的手臂微微喘氣,“嬷嬷,我有點累……”

秋嬷嬷神色緊張,慌忙把她抱起來,“殿下怎麽了?可是喘不上氣兒?”末了悔恨道:“定是因為早晨沒喝藥的緣故,都怪奴才,不該縱着您的性子……”

這時候說什麽趙琉璃都聽不進去,她蜷縮着身子,模樣痛苦。

好在這裏距離新雁樓已經不遠,秋嬷嬷趕忙抱着她往閣樓走去,一壁走一壁吩咐宮女:“快,快去把六公主的藥端上來!”

魏籮和梁玉蓉跟在身後,這才知道她是六公主趙琉璃。

新雁樓一層有幾位穿金戴銀的命婦,正在談笑風生,一擡眼看見一個嬷嬷抱着小姑娘往這邊趕來,形色匆忙,口中還念叨着“殿下再堅持一會兒”。她們一驚,紛紛站起來行禮,秋嬷嬷顧不得同她們打招呼,把趙琉璃放到八寶琉璃榻上,輕撫她的後背為她順氣兒,“殿下好些了麽?可還喘得上氣兒?”

好半響,趙琉璃的臉色才有所好轉,雖然小臉依舊蒼白,但已不如剛才那般吓人。她輕輕颔首,這才注意到身邊圍着許多人,各個都欠着身子看向她。她們的眼神既有好奇,也有探究,更多的是同情……她身子一縮,往秋嬷嬷懷裏鑽去。

秋嬷嬷沒注意她的情緒,不多時一個穿秋香色襦裙的丫鬟端着藥碗走來,“嬷嬷,六公主的藥來了。”

秋嬷嬷接過托盤裏的掐銅絲琺琅番蓮花大碗,輕輕扶起趙琉璃倚靠在羅茵大迎枕上,舀起一勺藥喂她:“殿下,來,喝完這碗藥咱們就不難受了。”

面前的藥既腥又苦,趙琉璃喝了五六年,比誰都清楚它的滋味兒。她下意識一陣反胃,固執地搖頭:“我不喝,苦。”

說完便閉緊嘴巴,無論秋嬷嬷說什麽都不肯張開。

這可把秋嬷嬷急壞了,不喝藥怎麽行?剛才病發得這麽厲害,就是因為沒喝藥的緣故,眼下再不喝,萬一一會兒又出事,那可怎麽辦?這麽多年全憑這碗藥,才能保住公主的性命,如今她不肯喝藥,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嗎?秋嬷嬷想起這些年陳皇後為她費的心,忍不住就要掉下淚來。

“殿下,求求您把藥喝了吧……您不喝藥,娘娘知道又要擔心……”她苦口婆心,恨不得親自替趙琉璃把這碗藥喝下去。

可惜任憑她怎麽說,趙琉璃就是不聽,搖着頭說“不喝不喝”。秋嬷嬷把藥送到她嘴邊,她一揮手把藥勺打碎,眼眶紅紅:“我不喝藥,為什麽別人都不喝藥,只有我要喝?嬷嬷,我想像她們一樣……我也想放風筝踢毽子,我不想天天喝藥……藥苦……”她越說哭得越兇,最後哭得岔氣兒,一抽一抽地倒在秋嬷嬷懷裏。

秋嬷嬷聽她說完這番話,心疼得無以複加,把當年的兇手在心裏罵了個遍兒,“殿下……”

兩人情緒悲痛,一旁的命婦夫人們總算看出點門道,知道陳皇後最寵愛這位天玑公主,懷着各種各樣的心思,紛紛上前勸慰。

這個說喝藥才會身體好,那個說公主別哭別哭,但是都沒什麽用。趙琉璃依舊很傷心,誰的話都不聽。

正當一群人束手無策時,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人群外面響起:“一個,兩個,三個……”

衆人被這聲吸引,齊齊往閣樓外看去。

只見一個穿櫻色輕煙羅裙子小姑娘正在垂柳下踢毽子,另一個小姑娘在幫她數數。命婦們紛紛皺眉,認為這兩個孩子太不懂事,沒見公主哭得正傷心麽?她們不安慰就算了,反而還踢起毽子來,實在不知禮數。

可是漸漸的,衆人便被踢毽子的小姑娘吸引住目光。她身輕如燕,花樣百出,擡腳一跳,胭脂紅繡花鞋穩穩地接住空中掉下來的毽子。再輕輕一挑,重新把毽子踢向空中,等毽子下落時,她左腳一勾,跳起來用另一種姿勢接住……單飛燕、雙飛燕、鴛鴦拐、雙鴛鴦拐,每一個動作都做得靈活又輕巧,賞心悅目,讓人拍手稱贊。不知不覺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住,停下手邊兒的事看她,就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天玑公主,這會兒也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好不羨慕。

她花苞頭上系着紅絲縧,紅絲縧上各綴四個金鈴铛,鈴铛随着她的跳動,每踢一下發出清脆的鈴聲。

伴随着這聲音,魏籮踢完整整一百個,停了下來。她兩腿發酸,好久沒踢這麽多下,猛一踢有些吃不消。她上輩子在農家小院,閑着沒事就跟鄰居家的小姑娘一起踢毽子,比誰踢得多,她最多能踢三百多個。

她當時肯定沒想過,有朝一日會用這個來逗一個七歲的小丫頭。

她拾起毽子走向閣樓,來到八寶琉璃榻前,含笑看向趙琉璃:“六公主,我剛才踢得好嗎?”

趙琉璃看得呆呆的,很快回神,看她的眼神都是崇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

豈止是好,簡直是太好了!她就沒見過比她踢得更好的。

魏籮抿起嘴角,小奶音綿綿的:“你想不想學?”

趙琉璃把頭點得更厲害,對她一下子親近不少:“想!”說完停了一下,不确定地問:“你會教我嗎?”

“會呀。”魏籮笑容可愛,剛才踢得太多,鼻尖兒冒出細細的汗珠,在陽光下潤潤發光,更襯得她小臉晶瑩剔透。她說完這句話,趁趙琉璃歡喜時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踢毽子得身體康健,否則容易出事兒。你若是想學,就先把身體養好,等養好以後我再教你。”

她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麽做,大抵看她哭得可憐,有些同情罷。

趙琉璃眼睛一亮,抓着她的袖子問道:“如果我把身體養好,你能把剛才的花樣兒都教我嗎?”

魏籮歪頭看她,“當然能。”說罷她眨眨眼,伸手指向紫檀黑金漆茶幾上的藥,“不過你得先把藥喝了。”

趙琉璃對她心服口服,言聽計從,忙道:“我喝,我喝,你不要反悔。”

魏籮托着腮幫子,輕輕一笑,卻沒有說話。

她當然不會反悔,因為她的身體可能養不好了。上一世天玑公主纏綿病榻十幾年,身體虛弱,最終沒能撐過十六歲。她在二八年華香消玉殒,讓魏籮想起了自己,她們都一樣可憐,不能走完完整的一生。所以魏籮才會幫她,如果她這輩子好好吃藥,不知道能不能多活幾年?

一旁的秋嬷嬷喜極而泣,對魏籮刮目相看,感激得不知怎麽才好,“藥涼了,奴婢讓人拿去熱一熱,公主稍等片刻。”

趙琉璃說好,耐心等宮女把藥熱好端上來。她不用秋嬷嬷喂,捧着碗乖乖地一口一口喝完。

新雁樓總算恢複平靜,衆人的目光投向琉璃榻旁的小姑娘身上,眼神各異。魏籮恍若未覺,正準備上樓找四伯母,便見秦氏慌慌忙忙地從樓梯走下來,神色着急。

魏籮叫住她:“四伯母!”

秦氏偏頭看來,見是她,忙上前把她抱起來,顧不得問她方才去了哪裏,一邊往外走一邊急急道:“阿籮,快跟我來。方才有人說常弘與汝陽王世子發生沖突,被汝陽王世子推進太液池了……”

魏籮臉上的笑意凝住,小臉頓時變得很不好看。

常弘那樣的性子,怎麽會跟人發生沖突?除非對方有意找茬兒。

她對汝陽王世子李頌印象深刻,蓋因上一世常弘的落魄,與他有很大幹系。甚至可以說,是他跟魏筝母女連手促成的。

她眼梢一冷,原來這時候李頌就出現了。他們為什麽起争執?他居然敢把常弘推進水裏,若是常弘出事,她要他死一百次。

魏籮摟着秦氏的脖子,粉唇抿成一條線,表情陰冷。豈料一擡頭,恰好迎上一雙視線。

閣樓對面,太湖池畔,趙玠站在她剛才踢毽子的柳樹下,唇畔噙笑,別有深意地看向她。

秦氏抱着她越走越快,把他遠遠地甩在身後。他站立片刻,少頃,閑庭信步般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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