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李頌站在十幾步外,目光挑釁地看着她。
他三歲起跟汝陽王習武,至今已有五年,箭術和功夫自然都不在話下。他這次存心要報複魏籮,又有些炫耀的意思。見那支箭擦着她的臉頰射出去,他收回角弓,略擡了擡下巴不馴道:“怎麽樣,本世子的箭法好麽?”
魏籮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冷冷的,仿佛蘊藏着憤怒。
她不說話,李頌更加得意,總算給自己出了一口氣,“你害怕了?”他彎唇,大言不慚道:“你放心,本世子箭法高超,絕對不會傷了你的。”
只是想吓吓你而已。
魏籮不發一語地看他片刻,旋即轉身跳上廊庑上的欄杆,伸手便要去拔朱漆廊柱上的箭。李頌射得不深,再加上她憋着一口氣,使勁兒拔了兩下就把那支箭拔了出來。大夥兒都不知道她要做什麽,連趙琉璃都有些不安:“阿籮,你要做什麽?”
她不說話,跳下去走向另一頭的李頌,站到他面前伸出手,擡起小臉忽然粲然一笑,“李頌哥哥,你的箭。”
李頌被她笑得雲裏霧裏,怎麽是這個反應?她不該生氣麽?
依照她昨天的性子,應該狠狠報複自己才對吧?可是這會兒她笑得這麽可愛,真讓他有些意外。然而李頌一想又有些了然,這會兒沒有她爹在跟前撐腰,周圍都是皇子公主,就算她生氣,也不能拿自己怎麽樣。何況自己手裏還拿着一張弓。
李頌解氣地想,她再厲害又能怎樣,還不是要向他服軟?
他哼一聲,彎腰接過她手裏的金仆姑,“誰是你哥哥……”
話才說了一半,誰知這小丫頭非但沒有把箭給他,還縱身一跳,攀着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撲倒在地!
李頌猝不及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錯愕地睜大眼,看着騎在自己身上的小丫頭,“你……”
魏籮舉起箭矢,箭頭正好對着他的眼睛,她烏瞳一深,直直地往下刺來——
李頌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閉上眼睛,一時間竟忘了推開她。
這小丫頭看他的眼神充滿厭惡,不是小打小鬧的厭煩,而是真真正正的仇恨。那一瞬間,李頌毫不懷疑她會真的刺下來。他等了許久,沒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好半響才敢緩緩睜開眼,往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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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金仆姑的箭頭停在他眼睛上方,距離自己只有一寸長短。魏籮翹起粉嫩嫩的唇瓣,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學他說話:“你害怕了?”
李頌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把将魏籮從身上推開,惱羞成怒道:“滾!”
魏籮力氣不如他,他輕輕松松一揮,她就要被扔到地上。好在最後關頭被一雙大手從後面接住,對方托着她的小屁股,把她往上提了提,清冷不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汝陽王教小世子箭法,是讓你欺負小姑娘的?”
周圍沒來得及離開的皇子公主們原本看得津津有味,魏籮拿箭刺李頌時,他們甚至想拍手叫好。眼下趙玠忽然出現,他們一一都噤了聲,沒心思再看熱鬧,領着自己的伴讀各自離去。
趙玠比他們大好幾歲不說,又清冷孤高,行事果決,手段狠辣,十分不容易親近。他們都畏懼趙玠,在他面前不敢造次,離開時甚至同情地看了李頌一眼。
李頌是五皇子趙璋的伴讀,他跟趙璋一樣大,都是八歲。今日趙璋沒有來上書房念書,只有他一人前來,目下其他皇子們都離開了,沒有人幫他,留下他獨自面對面露不豫的趙玠。
李頌拍拍衣服從地上站起來,狠狠地剜了魏籮一眼,再看向趙玠時,立即變得老實多了。他跟其他人一樣,還是有些害怕趙玠的,但是他被汝陽王和高陽長公主寵壞了,即便害怕也不表現出來,死鴨子嘴硬道:“我可沒欺負她,我射箭是掌握好方向的,只要她不亂動,一定不會射到她。”
聽聽這叫什麽話?
魏籮攀着趙玠的肩膀,氣憤地翻了個白眼。敢情還是她的錯?她難道應該老老實實站着,任由他射箭麽?她又不是靶子。
魏籮兩頰氣鼓鼓的,這副模樣落在趙玠眼裏,引他發笑。他沒有放下她,抱在懷裏頗有些愛不釋手,垂眸對李頌道:“本王的箭法也不錯,你想不想試試?”
李頌眉頭一緊,“怎麽試?”
趙玠但笑不語,踅身往外走。
約莫一刻鐘後,一行人來到皇子習武的圍場。圍場占地廣闊,芳草萋萋,地勢平坦,是個适合騎馬射箭的好地方。圍場兩旁豎着一排排箭靶,不時有一道俊俏的身影騎馬飛掠而過,拉滿弓弦,朝箭靶紅心射去——
這裏正是皇子們每日下課後練習射箭的地方。
崇貞皇帝以文治國,但也時刻不忘自己戰場上的輝煌。他一邊要求皇子們學習四書五經,一邊要求他們習武強健體魄,即便日後派不上用場,強身健體也是好的。是以崇貞皇帝有十一個兒子,每一個都必須文武雙全。
李頌不解地看向趙玠:“表哥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難道是要跟他比箭法?
趙玠走向其中一個箭靶,停在射程之內,寶藍柿蒂窠紋錦袍在獵獵西風中飛揚。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指向不遠處的箭靶,語調寡淡:“把小世子綁到箭靶上。”
李頌驚愕地睜圓了眼睛。
朱耿和楊灏聽從他的吩咐,上來架着李頌的胳膊就把他帶了過去,兩人不顧李頌的掙紮,三兩下就捆住他的手腳,把他牢牢地綁在箭靶上。
李頌掙紮了兩下,沒有掙脫,咬緊牙關怒道:“靖王表哥!”
他這會兒終于知道恐懼了,趙玠的行事作風實在令人捉摸不透,他以為他要跟自己比試箭法,沒想到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自己綁到箭靶上。他想幹什麽?自己什麽時候招惹他了?
十幾步外,趙玠接過朱耿遞來的一張牛角弓,不理會李頌的叫喊,試了試弓弦的彈性,半響才擡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不是說自己射箭時是掌握好方向的,只要不亂動,就一定不會射中麽?”
李頌噤聲,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眼下本王也朝你射一箭,你別亂動,看看究竟會不會出事。”
李頌的臉色立即白了幾分。
就算趙玠的箭法好,可是誰願意站在這兒給人當箭靶?何況他只是個八歲的孩子,立即怕得不行,腿上軟了三分,偏偏嘴上還要故意逞強:“就算你不綁着我,我也不會亂動,我爹說你的箭法是——”
話音未落,只見趙玠朝一旁的櫻色襦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阿籮,過來。”
李頌:“……”
這裏的動靜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圍場上的人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看他們。
魏籮走到趙玠跟前,皺了皺小包子臉,稚聲稚氣道:“我不會射箭。”
她一開始不明白趙玠作何用意,直到此刻才明白,原來他在幫她出氣。可是他為什麽幫她?她捉摸不透,這會兒也沒工夫琢磨,因為李頌實在不值得她同情,有人能幫她教訓他,她委實樂意至極。
趙玠掀了掀唇,站到她身後,俯身,把牛角弓放到她手上,然後握住她的手親自教她射箭。他手把手地為她搭箭開弓,擡起弓箭,瞄準不遠處箭靶上的李頌,附在她耳邊問道:“看清了麽?”
魏籮擡眸看向前方,李頌已經吓得不會說話,又驚又憤地瞪着他們,臉色蒼白,咬牙切齒。
魏籮剛要開口,趙玠握着她的那只手陡然一松,箭矢離弦,飛速往前射去!
箭頭摩擦空氣,帶來淩厲的勁風,“铮”地一聲射在李頌耳朵旁邊的紅心上。
李頌只覺得渾身虛脫,額頭冒出冷汗,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直到朱耿和楊灏給他松綁,扶着他走下箭靶,他仍舊心如擂鼓,餘悸未消。
估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會想再碰弓箭。
趙玠沒有直接帶魏籮出宮,而是帶她來到昭陽殿。
趙琉璃方才由于身體不适提前回來,已經在昭陽殿坐了好一會兒。她沒能看到剛才的那一幕,遺憾不已,想讓魏籮給她講述當時的場景,奈何魏籮正在面見陳皇後,根本顧不上她。
陳皇後坐在酸枝木羅漢床上,第一次見到魏籮,頗為和氣地拍了拍身邊的羅茵軟榻,“你就是魏籮?來,讓本宮好好看看。”
魏籮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皇後娘娘”,聲音綿軟,帶着小姑娘特有的嬌甜,聽得人心先軟了一半。陳皇後讓秋嬷嬷把她抱到跟前,認認真真地端詳她一遍,由衷地稱贊道:“英國公那老頭兒真有福氣,孫女兒這樣好看。”
沒見到魏籮以前,她一直覺得高陽長公主的女兒李襄最精致,其次才是高丹陽和高晴陽。如今見了魏籮,卻覺得她們幾個都比不上她。面前的小姑娘像精雕細琢的瓷娃娃,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玉白雙頰,瓊鼻妙目,若是日後長大了,不知該是怎樣的絕色。
陳皇後看了她許多遍,越看越覺得合眼緣,這雙眼睛有靈性,仿佛一泓靈泉,能滌清人心裏所有的罪孽。陳皇後摸摸她的頭,笑道:“好孩子,本宮聽過你的事。沒跟你說一聲便讓你進宮當伴讀,是想讓你多陪陪琉璃,她在宮中沒有玩伴,頗為寂寞。日後你們熟了,你就是她最好的玩伴。”
陳皇後打量魏籮時,魏籮也在悄悄打量她。
她對她好奇很久了,她是大梁最尊貴的女人,最終寧願選擇用那樣的方式了卻此生,也不願意向崇貞皇帝屈服。魏籮輕輕點了下頭,“我會好好照顧琉璃的。”
陳皇後對她很滿意,把她留下來一起用了晚膳。等到魏籮從昭陽殿出來時,已是日暮西陲,接近酉時。
陳皇後考慮得周到,見天色不早,魏籮一個人回去不安全,便對太師椅上的趙玠道:“長生,你不是也要回自己府上?我記得靖王府與英國公府方向一致,不如你送四小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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