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郭琪，徐濤，你們兩個的作文為什麽還沒交？”老袁少見的在課堂上發了脾氣，皺眉質疑拖作業長達一周的學生。

“哪有時間寫啊，老師你也不看看我們一天要做多少卷子，物理兩張、化學一張、還有歷史、政治、數學、英語，哦，還有地理，這麽多卷子，飯都不吃我也沒時間寫作文呀。”郭琪振振有詞的舉例争辯，明明什麽都沒幹，卻好像多苦大仇深似的滿臉不平。

“就是，袁老師，作業太多了。”另外一個被批評的男生也跟着起哄。

老袁當然知道應試教育的殘酷，但全國的高中生都是這麽過來的，他如果放松了這群孩子，就是在害他們，所以只是說：“作業大家都有，別人能寫完，偏偏你倆就沒時間？”

“而且我也不會寫作文。”郭琪皺眉說：“我聽不明白你講課，莫名奇妙的。”

“你……”老袁一心撲在孩子們的成績上，平時是很少罵學生的。

“本來就是聽不懂，不然幹嘛您教的幾個班，語文成績是最低的呀……”郭琪拖長了聲音。

“你給我出去罰站！”老袁看起來是真的怒了，樸實的臉紅通通的，喊完立刻就把粉筆摔在地上，等了好半天才勉強平靜下來，壓着情緒說：“翻開課本七十三頁。”

趙紫薇看得很無奈。

欺軟怕硬的學生并不是桃源一中的專利，袁老師不是講得不好，而是太心慈手軟，每次被一嚷嚷，作業就可以拖着欠着，做錯的習題細細講了，學生自己卻改的馬馬虎虎，成績怎麽可能上的去？

“老實人真可憐。”她嘟囔了句。

“先學好你的，再評論別人。”卓鶴說道。

“我這回月考語文肯定沒問題的。”趙紫薇信誓旦旦的發誓。

卓鶴把自己的本子扔到她面前：“那就把你的筆記補上。”

趙紫薇最不喜歡抄他比別人字都多的讀書經驗，卻也沒別無選擇，只好硬着頭皮動起筆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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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袁老師和郭琪在課上的争吵，自然讓大家議論紛紛。

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袁牧掌握着第一手資料，中午在去食堂的路上偷摸說道：“我看過統計，我們班的語文平均分，真的是每次都蹉底兒，老爸教的其他兩個班也不怎麽樣，沒辦法，他脾氣太好了，管不住那些家夥……天天備課到半夜又有什麽用。”

“跟你一樣令人操心。“趙紫薇摸摸下巴，習慣性的想伸出援手。

但這東西不似孩子打架，站到隊伍裏表明态度便行了。

她明白卓鶴講的有道理，想要去管閑事，自己的語文成績也得先見的了人才可以。

似乎何茜寫作水平挺高的，大學就是中文系畢業，之前還連載過新聞專欄，看來得有空打個電話求助了。

胡思亂想的時候，袁牧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趙紫薇回神，發現劉曉正怯生生的攔在自己面前，不由皺眉問道：“有事嗎？”

“之前是我不好……我們、我們可以做朋友嗎……”劉曉似乎鼓足勇氣，很意外的問出這句話。

趙紫薇覺得有點可笑，也習慣了愛憎分明，立刻反問：“那你明白什麽是朋友嗎？”

劉曉知道自己拒絕過她的幫助，罵她多管閑事，見面從來熟視無睹，還用圖釘弄傷過她的腳，但真的……實在是承受不了郭琪那些人的欺負了，更不想變得跟謝雲葵一樣……

在這個學校，除了趙紫薇，是沒有誰敢鼓起勇氣對她們說不的……

見眼前這個低眉順眼的小女孩摳着手指不說話，紫薇便拽住袁牧的胳膊：“我們走。”

此時此刻，她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堅定地認為人的好意都是互相的，劉曉曾經錯過，現在就沒那麽容易再開始了——或許，太年輕的趙紫薇終究還是對旁人的苦難理解的太淺薄，也實在高估了自己能夠駕馭的冷漠。

——

橄榄枝抛之不成，反而引來了不該有的注意。

蘇許放學後一把将劉曉拉住：“你白天跟格格說什麽了？”

“沒……沒說什麽……”劉曉吓得雙腿都在發抖，幾乎站不住腳。

“我警告你，少沒事兒找不痛快。”蘇許捏住她又小又薄的耳朵：“周末從家裏出來，張哥說想見你。”

劉曉不敢去想，這個“想見”是什麽意思。

她痛苦的咽了咽口水，半句話都講不出。

正巧晚上檢查教室安全的老師巡邏到此處，讓警惕的蘇許一下放開了她，留下了個惡狠狠地眼神，便悄然離開。

劉曉愣在原地，滿身冰冷，無路可去。

——

努力讀書略見成果。

幾日後的晚自習時，趙紫薇終于頭一回踏踏實實的完成了所有作業。

她美滋滋的在手賬本上把任務挨個打上對勾，而後自吹自擂：“我真是太厲害了。”

早就端坐在旁邊讀古詩的卓鶴無聲的擡眸看了眼，又翻了一頁，依然保持安靜。

趙紫薇把剩下的半杯黑咖啡喝光，疲倦的開始收拾何茜今天剛郵來的“寫作大禮包”，箱子裏除了幾本比較精美的參考書外，大部分都是些沒看過的嚴肅小說。

她挨個翻了翻，擡頭發現卓鶴再次投來目光，便晃了晃手裏的《刀鋒》問：“你喜歡？送你。”

小鎮的生活很是平淡乏味，年輕人精神世界的空虛大概也只有黑紙白字能夠填滿。

卓鶴沒拒絕，只是說：“謝謝，我會還你的。”

趙紫薇不太在意，繼續哼着歌整理課桌，這時候前排同學忽然把一張紙條傳到她的桌上。

滿臉莫名的打開一看，原來是劉曉寫的“對不起”三個字。

不知道講什麽才好，但卻一時間沒辦法像對待謝雲葵和袁牧似的對待她。

所以趙紫薇抉擇之後還是把紙條夾進了書裏，選擇暫時不去理睬。

她沒發現前排的劉曉回頭留下的絕望眼神，否則，大概之後的很多事都會不一樣了。

——

北方的冷空氣再度南下，原本還算可以忍受的氣溫瞬間就低了十度，在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的學校裏，仿佛呼吸都會把身體中的熱量帶走。

任是再怎麽愛漂亮，趙紫薇也有點扛不住那些好看的薄衣服，終于揪出何岚郵來的跟大白熊似的羽絨服套在身上，整天抱着課本在宿舍、食堂、教室、運動場之間來回往返，甚至開始挑燈夜讀，只為了迎接新一輪的全科目月考。

雖然這丫頭懶是懶了點，但好歹性格裏還有種說到做到的霸氣。

趙紫薇希望成績變得稍微給力些，不要因為自己再讓小姨被爸媽奚落了。

——

冬風依然凜冽，琴房裏透出來的淡橘色的暖光，便顯得更加誘人。

優美的琴聲從裏面叮叮當當的傳出來，讓聽者的心都跟着安寧了許多。

前來搗亂的格格大人忍不住在窗外偷窺了會兒，然後才伸出手，用力敲了幾下玻璃。

音樂戛然而止，片刻，門便被從裏面打開來，露出了卓鶴的面癱臉。

“那個……這兩道數學題我不會，小胖子也沒算出來……我想着你深藏不露的，給我講講成嗎？”趙紫薇感到了他被打擾的不悅，語氣莫名的就忐忑了起來。

卓鶴沒回答，只是把她拽進琴房，又關上門。

被空調吹熱的空氣一擁而上。

“真暖和啊。”趙紫薇快被凍傻了，到了溫暖的室內開始又蹦又跳。

“冷就把衣服穿好。”卓鶴不耐煩的按住她別亂動，伸手把那敞了半截兒的羽絨服拉鏈拉到最上面，又用力塞了塞圍巾。

“這樣多土呀！”趙紫薇對造型完全不滿意。

“生了病你就好看了？”卓鶴伸出手：“拿來。”

趙紫薇不解：“什麽？”

卓鶴說：“不是來問題的嗎？”

“對對對。”趙紫薇趕快從書包裏拿出試卷遞過去。

卓鶴合上了鋼琴蓋，低頭認真的畫好了幾何題的輔助線，然後勾勾手指：“坐下。”

趙紫薇趕快湊到旁邊。

雖然讓同桌講話就跟要他命似的，但每次補習起功課來，倒是講的條理清楚、頭頭是道。

十五分鐘後，趙紫薇果然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夥子，以後可以考慮當個老師嘛，這樣多多少少還能治一治你的自閉症！”

卓鶴搭理她才有鬼，只是沉默着從今天父親送來的便當包裏，拿出了一盒日本特色的烏龍茶包，說：“別喝太多咖啡。”

趙紫薇太粗心了，粗心到根本注意不到這男孩兒真正的細心。

“哦哦，好的，小老頭兒。”她順手把茶接過來和卷子一起塞進書包，檢查了下晚上還沒完成的複習計劃，又揮手再見、風風火火的跑掉了。

仍舊獨自坐在琴房的卓鶴聽着趙紫薇越來越遠的腳步聲，覺得就像燃燒的小火爐漸漸離開了身邊，竟也意外的感受到了冬天的冷意。

他再度掀起琴蓋，用修長的食指敲了敲雪白的琴鍵，聽着空靈的回音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