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心裏面最不希望的狀況,還是發生了。

趙紫薇跑出去後,卓鶴從中午下課就守在校門口,一直呆坐三個小時,都沒看到這丫頭的身影。

答案變得很清楚:劉曉多半步了小米的後塵,吓到了天真的格格大人。

在避免紫薇因沖動而犯錯和不再激怒父親的矛盾中徘徊片刻,卓鶴還是選擇了前者。

他顧不上去跟老師們多費唇舌,便熟門熟路的從沒人的角落中翻牆離開學校。

鎮子太小,只随便問了幾個行人,就找到了呆坐在派出所附近的趙紫薇。

她整個人孤孤單單,一動不動。

卓鶴深吸了口氣,露出最平靜的表情慢慢的走過去,卻在她擡頭露出滿臉淚水的剎那,微微動容。

趙紫薇看清來者,難以言喻的心中微暖,握住他冰涼的手哽咽道:“劉曉自殺了……一定是因為那些人,她一定遇到了可怕的事……可是警察說我沒有證據,不受理我的報案……”

卓鶴明白,她這麽難過,不是因為和死去的女孩有什麽特殊感情,也不是多愁善感,而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最本能的尊重。

憋了半天的話傾訴出來,紫薇哭得更厲害:“如果我當初沒有排斥她就好了,或許我聽了她的傾訴,事情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怪我不好……”

“別哭。”卓鶴蹲下身,抽出手幫她擦眼淚。

趙紫薇喘息不均:“我要去找蘇許,我不能當做沒事,蘇許一定知道真相。”

“如果她也是施害者,又怎麽會說出真相?”卓鶴問的不無道理。

難道相信人性本善錯了嗎?大滴的眼淚再一次從趙紫薇的眼睛裏落下:“可是劉曉……”

“他們真有同情心,小米的悲劇就會讓這些戛然而止,但沒有,所以你想的太天真。”卓鶴理智的打斷她的話:“跟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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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試你怎麽知道?”趙紫薇不放棄,她急切的拽住卓鶴的大衣:“無論怎樣,你都會陪我的對不對?”

卓鶴沒有辦法拒絕她這種眼神,明知道自己根本不該點頭,卻還是點了頭。

他問:“這對你很重要嗎,你知道,你是外人吧?”

“當然重要,如果不讓真相水落石出,我這輩子都沒辦法過得好,我也是殺死劉曉的劊子手啊!”趙紫薇覺得這種問題相當匪夷所思。

卓鶴的眼神第一次完全溫和了下來,可惜她卻沒顧得上注意。

——

面癱君帶着哭紅了眼睛的趙紫薇回到班級後,糟糕的消息頃刻傳開。

冰封了幾日的桃源一中立即激起了軒然大波。

如果說之前小米自殺是偶然,那劉曉之死便讓事态變得恐怖太多。

郭琪等人欺負她們并非算秘密,所以大家投去的眼神,多多少少飽含着譴責和壓力。

對此種種,蘇許一句話沒說。

從來學不會等待與忍耐的趙紫薇憋到晚飯前,急切在教學樓外的小路上攔住她,質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劉曉為什麽會死,之前那個驗孕棒,就是她的吧?”

“你瘋了嗎?”蘇許陰測測的擡起頭:“胡說八道什麽?我怎麽會知道?”

“你不止一次在學校打過她,你會不知道?”趙紫薇氣憤不已。

蘇許冷哼:“如果被揍了就會懷孕、就要去死,那世界上得死掉的人可多……”

這種無情的話語,氣得趙紫薇猛地推了她一下:“你還有沒有人性!”

早就偷偷躲在暗處偷看的謝雲葵趕忙跑過來擋在中間:“紫薇,你別激動。”

蘇許沒有還手,拍了拍自己已經褪了色的牛仔外套:“總之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少信口開河了。”

講完她轉身就走,宛如這裏彌漫着什麽毒氣似的,不願多做半秒停留。

謝雲葵像班裏絕大多數女生一樣已經哭過了,聲音還啞啞的,她小聲勸告:“我知道你很傷心,但你逼問不出什麽的,蘇許現在一定很害怕劉曉和自己扯上關系……”

“那你呢……”趙紫薇看着曾跟劉曉同病相憐的舍友,目不轉睛的問:“你知不知道真相,劉曉真的懷孕了嗎?男方是誰?”

太黑暗的環境讓謝雲葵的臉色模糊不清,她沉默過幾秒,搖了搖頭。

當初和郭琪翻臉後,明明已經做好了秘密被爆料的準備。

結果什麽都沒發生。

好不容易找到了絲勇氣的雲葵又不自覺的開始膽怯。

倘若要她現在站出來,那是得賭上整個人生的。

不知道善良的紫薇,能不能理解其中如退懸崖邊的艱難。

寒風吹過,毫無光亮的傍晚更寒冷了些。

趙紫薇揉了揉眼睛,下定決心的發誓:“總之,我絕不會放棄,每個人的生命都很寶貴,沒有誰該白白的死去。”

心中七上八下的謝雲葵啞口無言,甚至連呼喚她的名字都做不到。

——

松川會所坐擁的勢力和錢財讓它歷經無數人情冷暖。

由于泷本優香是個女人,并沒有資格繼承會長的位置,但卓鶴年邁的外公仍舊把她保護的很好。

在母親身邊長大的小面癱,已經見識過太多世事無常。

他不是沒有同情,只是害怕太多的同情會把他淹沒。

如果不允許艱難的世道發生悲劇,那活着就變得太難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卓鶴不僅喜歡趙紫薇,更羨慕她。

那種極簡單,極純粹的熱誠,比大熱天的冰塊還要難以保存。

所以他雖能做的不多,但力量所及的地方,也并未選擇袖手旁觀。

就在這個傍晚,束手無策的格格大人收到了意外的“禮物”。

她站在教室過道上,不解的把擺在自己桌上的一張儲存卡拿起來問:“這是誰放的?”

卓鶴早已經去練琴了,周圍所剩的零星同學紛紛搖頭。

看儲存卡的牌子,它屬于早已遺失的監控器,趙紫薇以為這東西落在校工手裏,竟然并非如此。

所以現在忽然物歸原主,是為什麽?

——

雖然求真心切,但也并不想拖太多人下水。

半夜三更,等到謝雲葵熟睡了,趙紫薇才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這儲存卡雖然容量很大,卻也錄制不了幾天,內存滿時老舊的內容會被自動清除,所以如果快速拖動查閱,還是有些效率的。

明明已經疲憊了整日的紫薇強撐着睡意,打定主意後便點開了視頻文件。

沒想到,裏面的內容只有短短的十分鐘,而且畫面已經被人抹掉,只留了音軌。

她忙把耳機的聲音開大,認真地聽起來。

謝雲葵在哭泣。

不斷混亂的打擊和低聲咒罵。

還有女聲冷冷的說了一句:“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你要是再幫趙紫薇,我就把你的醜事全抖出來,叫全校人都看看你是怎麽伺候男人的。”

那是蘇許獨特的低沉嗓子。

聽到這裏,縮在床鋪角落的紫薇頓時面色慘白,她又不傻,當然懂了此話的言外之意。

再想想劉曉和小米,恐懼瞬間遍布全身。

直到此時此刻,格格大人才意識到當初郭琪帶着小混混堵住自己,到底要幹什麽。

而那些遮遮掩掩,又是為何。

原來謝雲葵不是不了解狀況,而是根本說不出口。

本來已經停住的眼淚瞬間又濕了紫薇的眼眶,她沒有辦法感同身受這些女孩子究竟承受過怎麽樣的羞辱和絕望,也沒有權利逼迫雲葵在衆人面前坦白恥辱。

無法形容的深刻的無力感,飛速蔓延。

趙紫薇拿出手機想給卓鶴打個電話,卻發現自己沒存他的號碼。

按下了何茜的號碼,又意識到床鋪下還在夢鄉中的雲葵。

真是百般糾結到無路可走。

她咬住嘴唇,盯着黑洞洞的電腦屏幕,忽然想起聽人議論過,蘇許的父親就是派出所的警察。

如果那是位正常的父親,會否認鐵一般的事實,任女兒越走越歪嗎?

——

“你說什麽?”一大早剛來上班的蘇全盯着眼前的漂亮女孩兒,硬氣的聲音不怒自威:“小姑娘,這個可是要講證據的。”

上次紫薇哭着來大鬧派出所時并沒有見過他,此刻也是再沒別的辦法,因此全然無懼:“我說您的女兒蘇許,和我們班的郭琪,結識了鎮上不三不四的混混,任由他們禍害同校的女生,害的小米和劉曉懷孕自殺,我的證據雖然不多,但您不能視而不見,就算您幫親不幫理,我也已經向中央臺的記者反映了,法制節目的攝制組很快就會到桃源鎮來的,到時候全國觀衆都知道,肯定會真相大白。”

不卑不亢的話講完,她就拿出手機,公放出蘇許毆打并威脅謝雲葵的錄音。

蘇全的表情非常僵硬。

在他的記憶中,蘇許是個倔強內向的孩子,雖然談不上溫柔可愛,卻也不可能做出這種可怕的事來。

但錄音又是板上釘釘,完全騙不了人的。

“我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趙紫薇說:“所以,你敢去親自問問您的女兒嗎?”

蘇全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一定會問她,你把錄音交給我,如果她真的犯了如此彌天大錯,無論作為警察還是父親,我都不會包庇。”

趙紫薇早有備份,毫不在意的就把手機的儲存卡摳出來放下了。

她感受到自己已經傷了這位父親的心,因此沒有久留,禮貌的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走。

——

報案的過程雖然只有十分鐘,但趙紫薇想讓自己表現的篤定,故而一直繃着神經,直到看見在門口等着自己的卓鶴,心裏才稍微松下來。

卓鶴恰恰是和紫薇完全相反的人,善于守候,不急不躁,他依然平靜的問:“講清楚了嗎?”

趙紫薇點點頭:“多虧了這證據,肯定是哪位老師良心發現給我的。”

“你只是個普通人,能力有限,做事問心無愧就足夠,非要逼自己做上帝,那是在自尋煩惱。”卓鶴勸告。

趙紫薇又點點頭。

“所以別再為了這種事哭了。”卓鶴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可是我一想到雲葵,這裏就悶悶的。”趙紫薇紅着眼睛拍拍胸口:“我沒辦法直視她的眼睛,她明明和我一樣大,還有那麽漫長的人生要過,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

卓鶴無言,恐怕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

“你早就清楚這些對不對,所以總是跟着我,總是趕我回學校,不讓我遇見他們。”趙紫薇問。

“別多想了。”卓鶴不懂得該怎樣讓傷心的人變得開心,努力想像紫薇一樣自然的笑,卻覺得別扭。

他以為小丫頭問出這種話,是準備質疑自己旁觀悲劇的冷漠。

誰知趙紫薇卻一下子就撲到他懷裏:“你對我這麽好,我上輩子肯定是拯救了全世界。”

卓鶴的心忽暖,簡直措手不及。

是啊,就算人是由百分之九十的惡意和百分之十的慈悲構成的,趙紫薇也只會珍視後者。

比起外貌、性格或是其他,這才是這個女孩子,最值得被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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