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吃過飯的時間，正是一日最安靜的午後。

兩個年輕人先送何茜回去她暫居的民宅，然後才在安靜無聲的小巷裏漫無目的的散起步來。

趙紫薇了解卓鶴的性格，明白清高如他并不喜歡日常中的一切麻煩，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小聲說：“對不起，我小姨管得太多了。”

“很正常，我要是有女兒，也不會不聞不問。”卓鶴沒露出絲毫不悅的神色。

聞言趙紫薇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卓鶴不解，微微的挑起眉：“傻樣。”

“你要是有女兒，她肯定嫁不出去！”趙紫薇一臉生動笑意：“你看你現在就老是板着個臉，變成爺爺的時候，肯定把那些小夥子都吓跑了。”

卓鶴淡淡的說：“不是還有你這個眉飛色舞的老太太嗎？”

“什麽老太太！”趙紫薇先是生氣，接着明白過他的意思，又不好意思的摸住自己的面龐：“诶……”

溫和下目光的卓鶴仍舊邁着步子朝前走。

趙紫薇繼續跟上，叽叽喳喳：“其實也不怪我小姨啦，你這個人是挺神秘的，但是你知道我為什麽從來不追問你太多嗎？”

“為什麽？”卓鶴道。

“因為我覺得，應該對我說、可以對我說的時候，你一定會什麽都講給我聽的。”趙紫薇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拉住他的胳膊笑：“對不對？”

“嗯。”卓鶴輕輕點頭。

“那就好啦。”趙紫薇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老實了片刻，又要開始蹦蹦跳跳：“今天真高興，已經好久沒過的這麽輕松了。”

“所以從下周就教你日語。”卓鶴一如既往的認真：“寒假在北京，你可以參加個補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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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你去哪？”趙紫薇微愣，恍然意識到快要到她從前最期待的假期了。

“如果可以，也許回東京。”卓鶴說。

“那麽遠啊……”趙紫薇立刻垂頭喪氣：“我會很想你的……”

——

經此大劫之後的桃源一中變得比以往都要正常很多，平時會搗亂鬧事的學生也都消停着讀起了書，畢竟沉甸甸的生命給了他們比什麽都有效的教訓。

趙紫薇也不例外，她除了規規矩矩的完成沉重如山的作業外，還真的開始學起了日文。

幸而從前看過很多動畫片，加之小老師又是卓鶴，所以整個過程算不得痛苦。

——

這日體育課，兩個人像往常一樣，坐在操場邊捧着《初級日語》練習。

趙紫薇結結巴巴的朗誦完上的對話，古靈精怪的問：“紫薇超級可愛怎麽說？”

“無聊。”卓鶴不肯回答。

“你看你教的一點兒都不誠心。”紫薇又問：“卓鶴一生面癱，日語是什麽？”

卓鶴扭頭看向別處，索性不理她。

明明是小事，趙紫薇卻在旁邊樂的不行：“看來你的日語也不怎麽樣嘛，我喜歡你怎麽說呀？”

沒想到卓鶴竟然開了口：“仆は君が好き。”

趙紫薇愛情日劇沒少看，聽着覺得熟悉，耳朵瞬間就紅了。

卓鶴擡眸，不自覺的彎了下嘴角。

結果趙紫薇瞬間就失控，抓住他道：”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要錄成鬧鈴，每天叫我起床。”

“幾時才能不這麽白癡？”卓鶴被搖晃的受不了，拉開她的手道：“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趁機偷懶。”

“我是認真的，你給我錄了我就繼續念。”趙紫薇根本不聽勸，鬧騰的不行。

卓鶴起身便要離開，卻瞬間被這丫頭攔住。

拉拉扯扯，鬧得驚走了樹上的鳥雀。

他們這樣心無旁骛的快樂着，像極了所有過着十五六歲的生活少年人。

——

學校外的世界依然如往日般運轉，随着案情的繼續深入調查，蘇許被延長了拘留期。

對這個女孩心情複雜的紫薇趁着周末又至，特意買了水果到醫院看望她的母親。

進到病房時，發現蘇媽媽插着呼吸機在沉睡，周圍甚至無人照料。

紫薇将果籃放在床頭，靜靜地凝望着蘇許的母親滿是皺紋的沉睡的臉，情緒裏的愧疚開始蔓延。

即便是揭露真相，也有更好的揭露方法，而她卻在沖動中選擇了最無腦的一種。

如果因此蘇媽媽也有個三長兩短，簡直是悲劇中的悲劇。

“睡了也好，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您呢，阿姨。”紫薇小聲道：“對不起……但我當時，也必須那麽做……對不起……”

她不顧周圍病床上的人們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自己，深深地鞠了一躬。

等到把心中想說的話都默念完了，才低着頭走了出去。

父母真的是太不容易的角色，他們再怎麽糟糕，卻仍因挂懷着孩子，去承受此生無處可逃的種種考驗與劫難。

趙紫薇莫名其妙的冒出這種想法，站在走廊發了好半天的呆，忽然掏出手機，播出個早因氣憤而删除、卻始終銘記在心的號碼。

對方很快就接通了：“薇薇？”

多麽低沉、溫暖、熟悉的聲音，曾經他象征着世界上最可靠的人。

趙紫薇眼眶發酸，小聲叫道：“爸……”

“你還好嗎？”趙振風着急的問道，出軌的舊事，讓他面對女兒産生了揮之不去的難堪，但更多的還是放棄不掉的關心：“你的成績我都看到了，很有進步，你長大了。”

“爸爸，為什麽你做了那麽過分的行為，我還是愛你呢？”趙紫薇的直白讓她永遠被人心疼。

夫妻之事，無人可解。

趙振風無意跟女兒講述何岚種種，何況自己笨就錯了。

他沉默幾秒之後簡單說道：“爸爸對不起你，但你要明白，爸爸怎麽對你，和怎麽對你媽媽，并沒有直接關系。”

“你們會離婚吧……”趙紫薇無精打采的問。

如需結局美好的真話，趙振風回答不了。

“下個月我放寒假回家，只求你們讓我過好年。“趙紫薇正如自己所察覺的那樣，對父母實在痛恨不起來。

“爸爸去接你。”趙振風立即回答。

“不用，叫司機來就好了。”趙紫薇低着腦袋說：“我還得回去寫作業，就先挂了。”

說小三兒之事可以忘記，那實在是粉飾太平。

但看到蘇許垂死的母親，讓紫薇恍惚明白：無論趙振風如何可惡，自己都還是會在乎他的一切。

也許人活的久了就會發現，我們擁有的每段關系，都很難十全十美。

除了被放棄的，還有更多需要艱難珍惜。

——

時光如梭，生活一旦陷入平淡，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盡管紫薇拼了命的把握着能和卓鶴相處的分分秒秒，期末考試卻還是不受任何阻攔的到來。

等到考試結束，他就要跟卓淩風回到遙遠的東京。

——想到這裏，紫薇總會很郁悶，時不時的就胡言亂語一番。

期末考試後的那個晚餐也不例外，吃了半她截忽然跟連珠炮似的問：“你不會在日本有女朋友吧，會不會回去就忘了我呀，還是你不打算回來了？”

卓鶴驚滞片刻，接着便毫不給面子的嘲弄：“你的想象力也只有在這種事情上才豐富嗎？”

趙紫薇顯然真的被自己吓到沮喪，笑都笑不出來。

“我會回來。”卓鶴放下餐盒，摸了摸她的腦袋許諾道。

“那你要給我打電話呀。”趙紫薇的hp稍許恢複。

卓鶴答應：“嗯。”

“每天！”趙紫薇立刻提高要求：“還有、還有不許跟比我漂亮的女生出去玩！”

卓鶴跟她對視半晌，問：“男生呢？”

趙紫薇詫異：“啊，難道我這麽爺們，都把你掰彎了？要是男生的話……嗯……記得給我拍照片……”

卓鶴伸手就彈了下她的額頭，無奈輕嘆。

趙紫薇被自己逗的手舞足蹈。

想到嚴肅到死寂的家，卓鶴便覺得她永遠停不下來的笑聲格外悅耳。

如若得到一個人，真的像母親要求的那般簡單就好了。

遺憾的是這世上沒有誰有義務為了誰，成為不是自己的自己。

——

次日清晨，校園內外熙熙攘攘。

辛苦了半年的孩子們全都拖着行李和沉重的書包，撲向父母的懷抱。

趙紫薇心不在焉的收拾了點東西，便急匆匆的跑下樓，想要見卓鶴最後一面。

可惜人來人往，根本找不到目标，電話也無法接通。

眼看了過了跟司機的約定時間，她只好悶悶不樂的出了校門。

沒料到北京的大校長卻真從百忙之中抽出身來親自接駕，果然父愛如山。

趙振風從那麽多學生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寶貝的漂亮女兒，高興地揮揮手：“紫薇！”

趙紫薇也看到了爸爸，猶豫片刻，咬着嘴唇走過去，先是伸手垂了他一拳，才付出擁抱。

原來親情也是如此複雜的東西。

她那麽氣憤父親的所作所為，卻沒辦法選擇疏離下去。

人的心，真是矛盾又溫吞的東西啊。

——

轎車緩慢的離開因寒假而難得熱鬧的桃源，奔上前後無人的高速公路。

窗外已然熟悉的山和水，漸行漸遠了。

趙紫薇想起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雨夜，恍如隔世。

“我走啦，你也一路順風，照顧好自己—3—”她低頭給卓鶴發了條信息，等着回信，等着等着，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待到再被手裏的震動驚醒，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

卓鶴的信息跟他的話語一樣簡單：“已到機場，祝順遂。”

趙紫薇不滿意的飛速抱怨：“多打幾個字會死嗎，使徒君？”

“清晨就從桃源出發，現在已到機場等待登機，祝你一切順利。”卓鶴認真的把剛才的短信擴充過來。

趙紫薇看的哭笑不得。

卓鶴又問：“—3—是什麽意思？”

“橫線是眼睛，3是嘴巴，親親親—3333—”趙紫薇原本開始差勁的心情又蕩漾了。

“o3o這才是你。”卓鶴新的回信萌的要命。

趙紫薇樂得根本停不下。

“有什麽高興的事兒？”趙振風有司機開車，自己在副駕駛座假寐得很悠閑。

“不告訴你。”紫薇哼了聲，美滋滋的抱住手機，并不打算分享這小小的幸福。

在到桃源來之前，她從來想象不出自己到底喜歡哪種男生，那時無論多麽美好的形容詞都像空中樓閣般飄渺虛幻。

但現在，腦海中浮現出任何溫暖的詞，都會自然而然的浮現出卓鶴的臉。

不管是好的卓鶴、還是壞的卓鶴，無論是他的優點還是缺點，都完全挑不出毛病。

第一次觸摸到愛情的趙紫薇還太懵懂，所以并沒有意識到，這種狀态在人的一生中不會擁有很多次，而且轉瞬即逝。

但也許就是因為無知，才那麽容易滿足。

“—n—這個是你，總是板着臉。”發了好一會兒呆的紫薇又忍不住打出沒用的短信聯系小面癱，然後對着車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愉悅的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