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人類在大自然面前，是渺小至極的。

白日裏還算安全的街道，在黑夜裏已成了禁區。

周身所有能摸到的東西全都濕透了，根本無法取暖。

幸好救援會的年輕人找到塊大木板，全當是筏子，将趙紫薇拖了上去。

雨還是無止無休的傾瀉下來，卓鶴不知道手裏的傘有沒有用，卻始終邊推木筏邊努力的撐着為她擋雨。

“少爺，如果不快點救治，恐怕……”在旁邊幫忙的年輕男孩話說了半截，又怯生生的咽了回去。

因為卓鶴不是不想救，而是形勢所逼，遠水無奈于近火。

“趙紫薇，你堅持一下，難道剛當上主持人，剛實現你的夢想，就這麽随便放棄了？”卓鶴拍了拍紫薇已經開始高燒發熱的臉，說着手下聽不懂的中文，試圖讓她保持清醒。

“不……放棄……”趙紫薇竟然呻吟着回答了。

卓鶴摸着她的脖頸，拼了命的加快了移動的速度。

恐怕紫薇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就算是生死關頭，她也不知安穩，又開始講起胡話。

“開學了……你來……了嗎……”

“不是說……我需要……你都會救我……”

“不許死……”

“不許死……”

翻來覆去、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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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些的卓鶴，眼眶終于濕了，無盡的雨水掩藏了他的失态，卻掩藏不掉他沙啞的聲音：“嗯，不許死。”

你死了，恐怕我每天醒來都再也想不到，這荒涼的世界裏，還有什麽美好值得留戀。

——

反胃、疼痛、頭暈眼花。

趙紫薇再度恢複意識時，難受得要了命，卻看到的都是蒼白的光。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帶，虛弱地哼了哼。

“你醒啦？哎呀我的天，可吓死我了！”有位跟她一起來出任務的編導姐姐趕快湊近說道：“別害怕，我們已經聯系好了，等你退燒，就馬上送你回北京。”

“發生了……什麽……”趙紫薇問。

她努力的回憶，腦海裏卻都是些混亂不堪的符號。

“都怪王南和李義鳴，去避震也不通知你！你找他們的時候被砸傷了，幸好被福島本地的救援隊發現，連夜給送取醫護點兒，才大難不死。”編導姐姐說：“診斷是腦震蕩，主要是後背的傷很深，失血過多，現在已經沒事了，沒有感染。”

趙紫薇慢慢地消化着這過多的訊息，愣了好久才問：“救援隊……救了我嗎？”

“是啊，附近大學的大學生，我們已經寫過感謝信了。”編導姐姐摸摸她消瘦的小臉蛋：“好好養傷，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何主任可真要後悔死。”

因為魯莽的性格，又要叫親人擔心。

趙紫薇很不是滋味，唯有苦笑着道謝：“我沒事，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麽呀，你平安就好。”編導姐姐彎起嘴角。

趙紫薇感覺很恍惚：看來自己是真的到鬼門關走了圈，不然為什麽會覺得小面癱出現了呢？

還是他覺得死掉很無趣，才特意在生死關頭跑到奈何橋上，勸自己回頭是岸？

——

事實證明，即便格格大人撿回了條命歸了北京，何茜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

二十年沒跟她講過話的何岚，在醫院伺候寶貝閨女時，看到妹妹拎着果籃來探望，立刻發了飙：“我告訴你，你對我不滿是咱倆的事兒！你別坑我閨女！日本那核電站都壞成什麽樣了？！水都不能喝了，你送我閨女去采訪？就算她沒被地震怎麽樣，誰能保證以後沒別的問題？”

何茜僵着臉，找不到臺階下。

她一直都很清楚紫薇的願望，就是因為這小丫頭辦事不踏實，才左思右想壓着不讓她出門。

結果剛剛放出去，轉瞬就鬧成悲慘結果。

好在格格大人看到小姨受屈，立刻假裝咳嗽起來，阻止道：“媽，是我自己要去的，你別冤枉好人……”

何岚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坐在病床邊開始哭：“我閨女這麽漂亮，現在後背留了那麽大口子，要是有疤，以後可怎麽嫁人啊？”

趙紫薇被氣樂了：“要是因為有疤就不娶我，這樣的人也不值得嫁呀。”

“你給我閉嘴，趁早把這破工作辭了！”何岚簡直是吹胡子瞪眼。

無論何茜對姐姐的芥蒂有多深，也能理解她對孩子的一片苦心，所以半句沒反駁，只把果籃放下說：“好好養傷。”

講完，就背着包轉身走掉。

“你瞧瞧，你瞧瞧，你還為她說好話？”何岚啧啧搖頭。

“好了，媽，你還讓不讓我休息了，吵得我頭都疼了。”趙紫薇趴在被子上，苦惱皺眉。

這下何岚才閉上嘴，端着盆出去洗水果了。

——

何岚不好受，等待着卓鶴的何嘗不是狂風驟雨。

在繼任會長的緊要關頭，他棄自己安全于不顧的行為讓泷本雅治非常憤怒，盡管對會裏成員撒謊說是關心災區，親自前往聲援，背地裏卻已經完全冷下臉，再沒有半分縱容。

整天被盯得死緊的卓鶴壓根沒機會再出去看望趙紫薇了，後來聽聞她離開日本的消息，反倒開始對軟禁怡然自得起來。

“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有作為會長的覺悟。”雅治這日來看外甥，發現他又在抱着閑書走神，忍不住批評道。

卓鶴眼眸都不擡，只是把書合上，以示尊重。

泷本雅治索性說的很明白：“你若是還喜歡那姑娘，我也不會反對你們在一起，畢竟這是姐姐的意思。”

看不清前路的卓鶴，知道自己和表舅随時都有步父母後塵的危險，所以淡淡拒絕：“我沒要和她在一起。”

“那就別再為她分心。”雅治皺起眉頭：“我不會讓你再得到她的消息，也不會再讓你為她分神，做出沒有任何理由的沖動行為。”

卓鶴陷入沉默。

他若是和表舅鬧翻，很多人都會喜聞樂見，到時候沒有被利用過的趙紫薇，便會成為敵人所注意的棋子，這種事情在松川會跌宕起伏的歷史中，已經屢見不鮮了。

故而，沉默的最後，是輕輕地颔首。

泷本雅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過這個看着長大的孩子，此刻也是。

雖然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到悲傷，但沉默的卓鶴，依然對難舍的心曲，只字不提。

——

待到傷口愈合到能夠自由行動的地步，春天已經接近尾聲了。

從小就很有主意的紫薇當然不可能聽從母親的阻撓，很快就殷勤的跑到電視臺複職。

有了這番波折，同事們倒不再把她當成大小姐、關系戶，平日相處或是工作安排，都自然順遂了不少。

很想幹出成績的趙紫薇當然愉快，順利的去外地跑了兩個造假和家暴的新聞訪談，漸漸積攢了些作為主持人的好評記錄。

——

傍晚胡同裏的小店不知不覺的熱鬧起來，出進的客人一多，帶得食物香氣飄了滿街。

“聽到消息時，真的要被你吓死。”謝雲葵朝筷子吹吹氣，勉強吃了口滾燙的米線，清秀的眉宇間，頓時少了幾分平日工作積攢出的冷意。

“好吃吧？我看到微博上推薦的。”趙紫薇笑道：“沒多大事，瞧你們一個個，以為我是瓷娃娃，一摔就破嗎？”

謝雲葵跟着淡笑：“注意安全總是好的。”

“知道了，你才應該注意安全呢，整天抓壞蛋。”趙紫薇咬着吸管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檸檬茶，表情猶豫地說：“那個……我跟你說個事，你可別覺得我瘋了。”

謝雲葵邊吃邊點頭。

趙紫薇說：“我好像看到卓鶴了。”

謝雲葵的米線含在嘴裏，半晌才咽下，果然是“你大概真瘋了”的眼神。

“也許是受傷後流了太多血，腦子亂套了吧……總覺得是那個小面癱救了我呢……”趙紫薇低頭瞧着自己的碗，彎起嘴角：“可是後來也見到送我去醫院的人，并不是他啊……”

“紫薇……”謝雲葵不知道該跟她講什麽才好。

趙紫薇深吸了口氣，說：“我沒瘋，我只是很很高興，就算是在幻覺中看到他，我都很高興，大家全不明白我為什麽喜歡卓鶴，就你見過他，所以我只跟你說。”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喜歡他，但我知道他為什麽喜歡你。”謝雲葵放下筷子：“因為你就像小太陽一樣，把我們的陰暗和不幸，全都驅散了。”

“老誇我，我多不好意思呀。”趙紫薇故意賣萌。

“我也想幫你，但你知道我，只是會讓人不愉快……”謝雲葵說：“記得高中時你跟我講過一句話：努力的朝前跑，可怕的回憶就追不上來了。”

“誰說的，我每次看到你都很愉快。”趙紫薇開始吃東西，恢複了正常模樣。

吃了一會兒，她又說：“雲葵，其實小面癱不是可怕的回憶，那是我最好的回憶啊，就算他死掉了，我也不覺得他不好，反正他在我的心裏，就可以永遠那麽年輕、那麽美麗，永遠都不會變了。”

格格大人笑着說着，一滴淚水就順着臉滑下，啪嗒掉進了湯碗。

謝雲葵心很痛。

紫薇胡亂的抹了抹，堅持道：“是真的，想起卓鶴，我就開心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