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1)

五十四

“準備好了嗎?”陳敏嬌側頭詢問此刻站在放映室的工作人員。

現在, 他們在天嬌從周家那裏收購的最老的一家影院裏,或者用再過時一點的稱呼, 叫做戲院。這地方歷史悠久, 位置也處于香港街道的繁華地段, 裝潢很是氣派, 平日裏有許多觀衆。但今天,這戲院看上去有些冷清, 原因無他,戲院被征用成為了《俠盜》的試映會放映地點。

試映會是面對電影界內部人員開展的,他們大多是一些影評創作者或者說電影制片人,以及導演同行。人數不多, 但勝在精。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可以依靠自身的影響力來為電影提高宣傳度, 前提是這部電影給他們的印象是好而非差勁。

放映的工作人員看着守在身邊的陳敏嬌, 發現她的細眉有些輕蹙,好奇地問, “阿嬌姐,你緊張嗎?”

陳敏嬌愣神了零點幾秒,笑了下, 笑容裏帶着嘆息的餘韻,她說, “是有點。”

現在可是要把她一手創造的孩子帶給其他人評判的時刻啊。她自然會有些緊張了,雖然說別人的評判對她來講是沒有太大的意義,無論如何, 她還是會在收到評價以後堅持做自己,但是人嘛,總是希望能夠肯定的評價。

陳敏嬌拍了拍工作人員的肩,不知是不是快到十八歲的緣故,她總覺着自己好像長高了些許,整個人看上去更加苗條而挺拔。

“開始吧。”

四周的燈光霎時被關閉,黑暗湧來,座位上的幾十號人都沉默,所有人閉嘴不言,一切都靜音,唯有屏幕閃爍着發出一些奇異的電流聲。

緊接着,環境中的黑暗被打破,熒幕上出現了一片藍色的大海,是非常低明度的那種藍,帶着點憂郁,海一直蔓延,直到觸及星空的邊緣。海天融為一體,天嬌兩個字和它的logo出現。

這是杜風找人設計的,陳敏嬌還算得上喜歡。

一排公司的标志過去後,黑暗重臨人間。

觀影者的期待被吊起,而對于創作者來說,他們深深知道,一部電影的開篇畫面,是極為重要的。

一個遠景,遠遠望去的桃花塢好似蓬萊仙境或瑤池中的一彎小舟。再推進,是随風浮動的薄紗,薄紗下有一女子側卧美人椅,紗影朦胧,叫人辨不出她的神色。如小鳥溜入,鏡頭終于闖入這片天地之中,一切裝潢都顯得素雅而淡,像一杯值得細細品茗的茶,泛着餘香。鏡頭給了女子撐着腦袋的手部一個特寫,慵懶之意顯露無疑,再往上,是她臉的全貌,她好似從古老宗卷中走出來一般,渾身上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寫意美感。

她輕輕擡眸,空閑的纖纖玉指撚起棋子,扣上精心擺好的棋盤時,一聲清脆的巨響,由劍影做成的字幕顯現——《俠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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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一切都按照陳敏嬌所寫的劇本那般進行了下去。陳卓祥飾演的霍真出場,鮮衣怒馬少年時,朝氣蓬勃卻又有着公子意蘊。當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在場的女影評人有小聲驚呼出來的,當他第一次在桃花塢見到靈瑤時,觀衆也有看傻眼了的。

當一部電影做到讓觀衆為影片中的主角牽腸挂肚憂慮命運的時候,那麽這部電影離成功就不遠了。而《俠盜》更甚一籌,它在九十多分鐘內,把這種憂慮轉移了。它讓觀衆的目光和同理心,從霍真轉移到了靈瑤身上。

這是很難的,能夠完成到這樣的水平,實在是超乎許多來參加試映會人的意料。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就說明影片中塑造的每一個人物都是有層次有變化的,人物是鮮活的,而不是單純平庸,身上只有善和惡兩個标志。

《俠盜》。

陳敏嬌真的把那種“俠”氣給拍了出來。

靈瑤看似深陷仇恨,但她也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不求回報地去幫助比自己弱小的人。她提劍或者下棋,總有一些人會因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在法治社會的背景下看,這是不應該也是不道德的私刑。但放在那樣一個,平民百姓都渴求着公平正義渴望有人懲奸除惡的時代來看,這種俠氣,是他們內心渴望的一種外化。

當最後一個鏡頭出來,陳敏嬌飾演的靈瑤縱身一躍,飛鳥遠來盤旋其上時,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直到人員表出現,熱烈的掌聲才毫不顧忌地響了起來,那震耳欲聾的程度,幾乎快要讓人懷疑這偌大的戲院是真的只有這幾十號人嗎?

他們情緒激動。

元何青更是站了起來,他有些熱淚盈眶。盡管他是《電影雜刊》的主筆,但他還未真正看到過完整的俠盜,他一直對此抱有很大的期待,好在現在,他的期待沒有落空。

陳敏嬌從幕後走出來,歐陽攀跟在她的身邊,兩個人朝着所有人鞠躬道謝。

“陳小姐,你拍得太好了。”陳敏嬌叫不出這人的名字,這來的幾十號人中,有一多半都是和她不相熟的,要麽是杜風花錢請來的,要麽就是元何青找人托關系叫來的。所以她只好笑着說感謝。

事實上,這不是她第一次看《俠盜》的成片了,但現在在這大影廳再看一次,她還是有一點要落淚的沖動。心頭有點暖而酸楚的感覺。

她去英國沒有白去,她這些日子的付出也沒有白費。幾乎每天都只有幾個小時的睡眠,她要緊緊盯住每個環節,并且力求完美。現在好了,總算是給觀衆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這一次的放映會,杜風和陳敏嬌的目的不僅僅是在于把電影放出來給別人看到,更需要的是擴充陳敏嬌的個人人脈,讓她多多結識一點在當今香港排得上名號的電影工作人員。

她本來早就有機會的,這裏面的人不乏是在《捉鬼靓女》以後就迫切地想要見她,同她聊上一會的人。但她選擇了丢下一切去深造,好在現在回來還不晚,他們對她的認可和喜愛沒有因為時間而消磨,反而變得更加濃郁了些。

香港就這麽點大地方,電影行業呢又就這麽一些人,說不準她現在遇到的人正是她下一個要交談的人的大舅子的二奶奶小姑姑的孫子呢。

牽一發則動全身的道理,杜風懂得,陳敏嬌更不可能不懂。

學義現在在電影界變得有些寸步難行的原因就是,陳佳夕給他們抹黑了臉面,他們上一任管理者還導致了一些歷史遺留問題。大家都知道學義仗着黑道背景強迫一些導演拍片,這些導演雖然當着面不說乖乖聽話,回到家一群老友聚會時還能不暢聊幾句嗎?現在大家都做着面子功夫,等着看學義笑話呢。

“茂大哥,關于《俠盜》,你怎麽看?”陳敏嬌詢問一個站在她身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叫茂克,別看他生的普通,好像丢在人群中叫人分別不了,可他在影視界卻是有頭有臉的,更是被元何青稱為師傅,元何青能夠有現在于香港影壇的地位,得多虧了茂克。

茂克是五六十年代最早在香港搞先鋒電影的人,別人還在一股腦拍娛樂片的時候,他傲氣得很,端着一臺小型9mm攝影機就去海邊坐着,一坐就下午,還曾經拍攝了香港早期大廈建成得過程。這個拍攝過程是非常耗時耗力的,但是茂克撐得住,對他來說,他覺得拍攝這些東西是有意義的。後來呢,茂克年紀大點了,不搞小年輕那一套,也不扛拍攝機器了,就整天看看電影,寫寫影評,不知怎得,還寫出來一個“香港第一筆”的稱號。

茂克對于香港電影的了解可以說是如數家珍,他是從一個文藝世家裏長大的孩子,小時候別人愛玩游戲,只有他終日沉迷光影。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看過的片子總是能夠記在腦海中。這樣的成長經歷讓他對香港電影的歷史能夠信手拈來,每每評價別的片子時,總能引經據典,融會貫通,并且正中要害,切題萬分。(注1)

茂克卡着虎口用拇指蹭了把自己的胡茬,“還行。”

事實上,能讓茂克說出還行的片子,幾乎是少之又少了。他對于電影的評價十分苛刻卻在理。

“我能感受到你的誠意。”他對陳敏嬌說,“武俠片不好拍在于,人們對于它想象的太多,而若沒有功底的導演很容易把它所有的風骨和氣韻都拍漏掉。但你沒有,至少我從開篇落棋那一瞬,就感知到了那種意境。”

一笑千金的美人,打馬南下的英雄。

“但也不是沒有缺點的。”茂克看着陳敏嬌說,“節奏上來說,某些地方我覺得還可以再改善一下。不過是毫米之差,卻可能造成不一樣的視覺效果。”

陳敏嬌若有所思。

這一次的電影剪輯是車峎全程一個人在掌控,雖然她也有時常在旁邊觀看。而最重要的是,車峎這一次不單單是剪輯,還是她的副導演。果然,問題出現了。

茂克一向是嚴厲的,不知為何,看到陳敏嬌聽了他的話斂眸沉思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家中只會撒嬌的小女兒。

哎。

“這部片子全員的表演都可圈可點,就連那個陳佳夕,也算是能夠拿得出手,不過比上你和陳卓祥當然還不夠了。所有的角色都很動人,細節把握非常到位。”茂克拍了拍陳敏嬌的肩膀,鼓勵道,“這是你導演的處女作,別擔心。”

“香港電影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好。”

這雖然是茂克随口一說的一句話,卻是真真切切地打中了陳敏嬌的內心。她肩上背負的,不正是香港的電影的未來嗎?她遙遠的征途,可不就是整個華夏電影的未來嗎?當然,這不可能是她一個人努力就可以達到的,所以她有天嬌,她還有許多一樣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做着電影夢的同胞啊。

陳敏嬌是從後世走來的,她知道幾十年後,如果沒有人在現在做出努力和改變,那麽未來世界電影的分布大概是什麽樣子。

歐美有随随便便就能稱霸市場的爆米花大片,法國意大利這種國度,盛産直擊人內心隐秘地點的影片,日本則占據着親情片和少女片的市場,韓國于犯罪片現實片的道路上領先。

可是大陸呢?大陸有什麽?

十多億雙眼睛都在等待一個屬于中國人的電影情懷。

這份情懷不應該也不能是所謂的《從你全世界路過》給的,也不會是《前任123》給的,他們也給不了。

電影的情懷應該來自于日積月累,來自于好片源源不斷地出現。

香港電影是有情懷的,只是這份情懷留在了上個世紀,留在了1999之前。

現在她回來了,雖然這裏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她完全可以和同行一起努力,從現在開始就為這份情懷打下地基,等他們老了,等她白了頭發,掉了牙齒,不再貌美,說話也帶了點囫囵的時候,該有後輩前赴後繼地湧上來,繼續為這份情懷添磚加瓦吧?

香港電影的未來,就看你們的了。

陳敏嬌握緊了拳頭,她想,她知道了。

試映會結束,按照原計劃,将會在十天後也就是1979年3月16日正式上映電影。可是陳敏嬌聽了茂克的話,反反複複在家中看了快十遍的片子,做下一個讓杜風匪夷所思的決定。

她要叫上車峎把片子重新剪輯。

“你瘋了是不是?”杜風站在辦公桌後踱步,甚至伸手用手背去觸碰陳敏嬌的額頭,杜風皺眉,“不燙啊。”

“我沒瘋。”陳敏嬌神色嚴肅,“也沒發燒。”

“沒瘋沒傻,你怎麽會想起要把電影重新剪輯?”這算得上杜風和陳敏嬌第一次激烈的争鋒相對了。杜風有氣沒處好,只好不斷走動來減少自己的焦慮感。

“你究竟知不知道,重新剪輯意味着什麽?”杜風質問她,“就為了那麽零點幾秒的差異?”

陳敏嬌瞟了杜風怒氣沖沖的臉一樣,沉穩道,“是,就為了那零點幾秒。”

現在的剪輯技術不比後來,若是放在後來,調整這零點幾秒不過是打開軟件點擊工程項目随便拖拽一下的事。現在是膠片時代,要改動那零點幾秒,就要使得整個電影重新開始剪輯。

“你!”杜風指着陳敏嬌的鼻子,罵不出來,他只好放下手,轉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難道不知道,觀衆根本看出來差別嗎?”

一些細微的調整,普通觀衆根本不會在意啊。何必呢?

費時費力,如果趕不上預定好的上映時間,又會是新一波的麻煩。

“我知道。”陳敏嬌看着杜風,“你說的我都知道。”

“我來告訴你是因為,你是這部電影的投資人之一。”陳敏嬌有種他怒任他怒,我自不動聲色的冷靜自持,“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才是本片的導演。我有權利做出任何決定,所以我只是來通知你,至于你的意見,抱歉,我不會采納。”

“我只能向你保證,會盡最大的努力在上映前把修正版趕出來。”

陳敏嬌說完話轉身就走,她現在即刻就要去剪輯房和車峎開始工作。

杜風看着她利索轉身的飒爽模樣了,咬牙切齒,踢了一腳鐵櫃,卻把自己踢疼,他想嗷嗷叫,又忍了下來。

陳敏嬌啊陳敏嬌,他今天總算是見識到這個人究竟是塊多難啃的石頭了,一旦自己下定決心,十頭牛都把她拉不回來。

這是個電影瘋子。

杜風嘆了口氣,打電話通知院線經理,“這些天你先提前做好給《俠盜》換擋或者撤檔的準備。”

經理在那邊愣了神,“老板,這不是才公布首映時間沒多久嗎?”

“我給你說話你聽不懂?”杜風也就能對着經理撒氣了,“總之,做好萬全準備,然後等我通知。”

“那換掉的檔期補什麽片子?”

杜風皺眉,“片庫了應該不少,你找人去看看。”

“是《俠盜》出了什麽問題嗎?”經理小心翼翼地問。

杜風冷笑,心想沒什麽問題,偏偏要折騰出來幾分問題。

“少說話,多做事。就這樣。”

他挂斷電話,重新坐回座位上。

算了,由着她去吧。

三天後,陳敏嬌給杜風帶回來了最終修訂版。

“你——”杜風有點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陳敏嬌,是那個好像在鏡頭前永遠閃閃發光,光鮮亮麗的女孩。

現在的陳敏嬌帶着碩大的漁夫帽,擋了半邊臉,但眼底的烏青杜風還是能夠清晰可見。她面色慘白,一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給你,修訂版。”陳敏嬌講話的時候聲音沙啞到不行。

杜風愣神。

“我先走了。”她打了聲招呼,準備離開。

“wait!”

杜風有些不敢置信。雖然這些天張伯有跟他說,阿嬌小姐的确是沒有回到跑馬地的別墅,但是他總以為她會在別的地方有所休息呢,怎麽現在,“你沒休息好?”

陳敏嬌現在腦袋疼得要命,心跳也在加速,她覺得自己再不睡上一覺,就會猝死在某個地方,她沒有心思再和杜風廢話下去。

“沒空睡覺。我走了。”

她和車峎三天三夜沒合眼,現在車峎估計正倒頭大睡呢,而她,還要來先把修訂版給杜風,讓他交給經理去各大戲院替換才行。

大腦傳出一陣焦灼的疼痛,陳敏嬌覺得自己有些缺氧。

“我叫人送你?”杜風有幾分擔心。

陳敏嬌擺擺手,沒說話,直接離開。她的司機在樓下等着。

上了車,陳敏嬌靠在後座上,本來還勉強維持着那一點清醒,可怪這車速太平穩,空氣中的溫度和濕度都恰到好處,她終于還是抵不住,撐不下去,閉眼睡了去。

不一會,車子爬上蜿蜒的山脈,抵達了半腰間的別墅。

司機停車,陳敏嬌卻沒有半點反應。他從後視鏡看了一眼,那個女孩正倒頭睡得舒服。

“陳小姐。”司機先是小聲地喊了句。

“陳小姐?”司機覺得有點頭大了,這人叫不醒,他也沒膽子去硬推,讓別人醒來。

正當他無所适從的時候,車窗被輕輕敲動了。

他看過去,是個男人,還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他按下窗戶,那男人講話很小聲,似唯恐驚擾了什麽,“我帶她回去。”

司機愣住了,不知為何,或許是被對方的氣場給鎮住,他只能閉嘴啞口無言地看着那個人自己推着輪椅來到後座邊上,拉開了車門,然後,然後站了起來。

鶴慶年彎腰伸手把陳敏嬌抱起,一手固定着她的腦袋,将她的頭扣在自己的胸膛,然後再以公主抱的姿勢,把她從車內抱起。

“鶴——”他的跟班守在一旁看不下去,上來想要提醒什麽,卻被鶴慶年一個眼神制止了。

陳敏嬌很輕,像一片紙張。

但鶴慶年走得有點吃力,當他迎着張伯錯愕的目光,并且在他的指引下一路把陳敏嬌抱上樓放在她的床鋪上時,鶴慶年的額角已經有些漸漸滲透出的汗珠了。

陳敏嬌躺在床上,哼唧兩聲,翻了身,帽子掉下,那一片黑眼圈濃重得刺痛了鶴慶年得眼睛。

他嘆息,伸手替她蓋上薄被。

鶴慶年在原地良久,才轉身離開,門阖上的一瞬,他面對了張伯的質問。

“你是?”張伯沒見過他,最重要的是,張伯最為一名奮鬥着八卦前線的老人,一直是堅定的杜風x陳小姐黨。

阿菲站得老遠,只敢偷偷瞥這個男人。

很俊。

“鶴慶年。”他報上家門,“陳小姐的朋友。”

“你送她回來?”張伯有點長輩詢問的意味。

鶴慶年搖頭,他目光澄澄,“我今日只是恰好路過。”

“叨擾了,先走一步。”

他走的時候和來的時候一樣,步子很慢,也有些生疏的模樣。

其實他哪裏是恰好路過。鶴慶年走出門,看着推着輪椅過來的跟班,想着,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想給她看看,他站起來的樣子。所以這才過來,卻沒想到恰好碰上這樣的事。

“鶴老板。”

他嗯了聲,重新做上輪椅。

“約翰醫生說了,你剛剛複健沒多久,不能……”

“我知了。”

看着鶴慶年的臉色,那個人不再說話。

他又怎麽會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呢?那腿部一道道的疤痕,都在一遍遍地提醒他。其實坐輪椅對他來說沒什麽不好的,他已經習慣了。可是,可是他總想抱抱她的。他的妄念,在看到那個男孩于校門口輕而易舉地擁抱她的時候就已經湧出了地獄之海,重現人間。

每一個忍受疼痛,任由骨頭與骨頭相撞,強迫它們愈合的夜晚,鶴慶年唯一堅持下去的動力就是窗外的月亮。

Moonshare。

在世界的另一端,她應該也在和他共同分享這美妙月色吧?鶴慶年只要一想到這,就覺得疼痛不再是刻骨的了,有別的東西更值得他在意。

“走吧。”鶴慶年說,“回公司。”

他擡手虛握成拳置于唇邊輕輕咳嗽的模樣,帶了點不染塵世的清矍。

陳敏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阿菲見她醒來,特別激動,替她端來早就備好的湯食,讓她先潤潤嗓子和腸胃。

睡的太久,有些頭暈。

“我是怎麽回來的?”陳敏嬌想起這個問題,她極力搜索着自己的大腦,卻發現找不到答案。說來有點慚愧,下次她一定不能再這樣于車上昏睡過去。她的身份已經不簡單了,誰能夠知道會不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呢?

進娛樂圈,當明星,最難的就是,要時時保持警惕。有些人很容易在這樣的高強度關注下而走入崩潰。

阿菲想了想,說,“一個很俊的先生。”

“先生?”這個回答非但沒有幫助到陳敏嬌,反而讓她加深了她的困惑。她有認識許多先生,還住這一塊嗎?難道她是和杜風一起回來的?

好在張伯過來解了圍。

“說是姓鶴,叫作鶴慶年。”

啊,是他。

陳敏嬌的滿身戒備一下就松了許多,鶴慶年找她有什麽事?對于鶴慶年知道她住所這一點陳敏嬌毫無懷疑,她知他非一般人。她的住所有太虎幫那邊幫忙掩蓋着,鶴慶年能知道,也算是不簡單。

“他有說什麽嗎?”總不能無緣無故地來見她吧?

兩個人也有一年多沒見面了,當初一個去美利堅,一個去西班牙,也沒有留下聯系方式。

張伯搖了搖頭。

算了。陳敏嬌想,但她覺得有點不爽。她用小勺舀了一點銀耳湯,很潤,她心情好了點。

鶴慶年到底要幹嘛?

一直處于被動的狀态,雖然是被尊重着,但無論如何,都有一些不爽快啊。不過她很快把這點不爽快丢掉了,因為《俠盜》,馬上就要上映了。

1979年.3月16日。星期五。

銅鑼灣,百德新街,珠城大廈。

珠城大廈又名翡翠明珠廣場,由一座商場和三座住宅大樓組成,并且包含了天嬌的龍頭影院——天嬌明珠。(注2)

這影院今日圍滿了人,大家都手捧一大桶爆米花,拿着可口可樂排隊在影院周圍等待着什麽。

好奇地人路過也許會找上面善的人問上一兩句。

“今天怎麽人這樣的多?”

“買《俠盜》的片子送爆米花,還能購買折扣飲料。”

“這樣劃算?”

“是喱,而且聽說這個片子還不錯。”

“什麽?《俠盜》嗎?”

“據說是陳敏嬌演的,你知不知她?好像也有小陳在。”這說話的女孩一看就是經常八卦小報新聞的人,“聽說他們關系很差,不知為何要一起拍這樣一部戲。”

“是什麽片?”路人更好奇了。

“聽是武俠片,就是一群人打來打去的片子。”那女孩聳了聳肩,“我想着反正得空,就來看一看。”

“才不是。”有人終于忍不住插話了,遞過來一本雜志,扉頁上寫着《電影雜刊》四個大字,封面正是陳敏嬌的硬照,她站在黑白的光影之間,整個人好似被分割,又好似在這黑與白之中被奇異的融合了。她的眼神很堅毅,直擊人心。

“茂克都寫文誇了它。”

“這封面的相片不錯。”

“豈只不錯?我看她就不是凡人。”

“我也去買一張。”路人無所事事,停止了個人閑逛,終于決定買票入場,去見見《俠盜》到底能夠為什麽如此火爆。

一場下來,他終于是忍不住落淚了,出門的時候在影院的報刊售賣處,購買了一份《電影雜刊》。一個人看完電影還不夠,當他對電影的認知水平還不夠達到能夠清楚表達自己的看法時,他會選擇去信任或查看一些其他人的評價,比如剛才那個人提到的,茂克。

茂克今天也在看首映,他是和一家老小一起來的。

他的夫人見他看完電影後一語不發,忍不住問,“怎樣?是不好嗎?”

她是很喜歡這部電影的,就連那些飄飄的衣裙,那些精致的發簪,她都好喜歡。茂克的小女兒也扯了扯他的衣角,撒嬌,“那位姐姐好靓。”

茂克摸了摸小女兒的頭發,很軟,很細。

“是啊。她很了不得。”

這話一出,倒讓夫人震驚了。她直到自己的這個丈夫有多挑剔,現在能如此誇一個小女孩,實屬不易。

“為什麽這樣說?”夫人詢問。

茂克笑而不語。

他看出來,看出來電影的那些改動了,那些存在着節奏有些卡頓拖延或者鏡頭表達不夠精準明确的地方都被修改了。

這已經不單單是一部電影了,陳敏嬌這個人,是在耗盡心血雕琢一部藝術品。茂克有一種預感,這個女孩,說不定真的能夠撐得起香港電影的未來。

“阿爸,你眼睛濕濕了。”小女孩提醒他。

茂克接過妻子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眼角,彎腰把小女孩一把抱起,“走,回家。”

“別緊張。”陳敏嬌勸杜風,“這才第一天。”

杜風看着坐在位置上老神在在的陳敏嬌,不知道為何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的情緒,“陳大導演,這可是你拍的片子。”

陳敏嬌無辜極了,她正剝着瓜子,“你急也沒有,票房也不會變。”

“再說了,首日票房得等明天才出來。”

杜風伸手過來抓走一把五香瓜子。

“欸——”

“我不是急這個。”杜風解釋。

“那你急什麽?”

“還不是你說要搞得那個,在影院随機發放調查表,第二天統計完畢還要在《每日港影》上公布結果。”

陳敏嬌終于剝好了一把瓜子,她一口放入口中,咀嚼了一會。

“評分那件事?”

見陳敏嬌終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杜風拍桌而起,就連瓜子殼都給震掉了些許,“對啊。你搞什麽評分,要知道從沒有觀衆來給電影打分的傳統。”

“那就開創傳統。”不知道嗑瓜子是不是有瘾,陳敏嬌伸手想要再拿一些,卻見那一袋都被杜風拿走,這家夥把一大袋瓜子舉得高高的,不讓坐着的她碰得着。

“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杜風苦口婆心,“如果得出的分數很低,那麽就會影響後續票房。”

陳敏嬌眨了眨眼,仰頭看着杜風,“是你笨還是我笨?”

“什麽?”

“如果到時候統計出來的分數你覺得看不過眼,不公布不就好了。”陳敏嬌漫不經心地說,“觀衆能看到的,不過是媒體想給他們看到的。”

她的底線是不充水不作假。更何況,她不認為《俠盜》的分數會低到哪裏去,她有信心。

這個打分的靈感來自IMDB和豆瓣,但現在不是互聯網時代,陳敏嬌只能采取這種操作,她不過是靈光一現想要試運行一下。其實給電影評分這個東西,是非常私人化的,能夠檢驗的不過是大衆的口味。就像以前,有些高分電影,她自己也會不喜歡。并不說是分數就是一部電影好壞的唯一評判标準。但它确實能夠給普通觀衆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

提到一部電影,噢,這是豆瓣top250。

現在,她不過是想借這樣的方式,看看能不能讓充滿了從本能的人類,再把《俠盜》的票房往上推一推罷了。

1979年3月19日,星期一。

距離《俠盜》正式上映,已過去了一個雙休日。

這兩日裏,整個香港電影界都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第一是首映之後,《俠盜》的影評層出不窮。

最引人矚目的當然是茂克的評論,這也是茂克第一次為同一部電影,寫兩次影評。

“試映會的時候,我朝陳敏嬌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當然,這些意見不過是無關痛癢的。但看完首映以後我卻發現,她把那些小毛病都改掉了,更令我的驚訝的是,她還調整了一些別的東西。這把我打動了。現在呈現在觀衆面前的是臻于完美的一部《俠盜》,有起有伏,十足大氣且精巧。我毫不懷疑所有人都會被這部電影打動。”

當然也有着重點評演技的。

“陳敏嬌和陳卓祥的演技幾乎是無可挑剔,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陳佳夕在這部片中的發揮也不錯,幾乎可以說是完全超過了平常水平。但我很難說她下一部電影會不會保持這樣的水平,因為我意識到,陳佳夕和陳卓祥能夠在這樣一部電影中發揮出超常的演技,很可能是因為一個人的功勞,她,就是陳敏嬌。作為本片的導演和女主演,毫無疑問,她最有能夠調/教和激發對手的能力。現在,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陳敏嬌作為導演的第二部作品了,是的,作為導演。當她作為的導演的時候,香港又會多上幾個好演員了。”

第二是首映之後,根據抽樣調查後統計得出的真實數據,以十分作為标準,俠盜的評分在8.7分,并且有逐漸上升的趨勢。

香港電影人先是震驚陳敏嬌或者說天嬌有勇氣搞出這樣一手操作,接着又是震驚這個分數的高低。

而他們很快又見識到了,在這樣的分數之下,票房的增長趨勢。

這也是第三件令人震驚的事。

《俠盜》首日票房破120萬。

在星期六,也就是第二天由《每日港影》發布了評分以後,票房猛漲,周五周六的雙日票房已臨近破300萬。

而直到星期一,過去三天的總票房已到500萬。

這才三天,未來可期。

杜風這幾日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回家送了二奶和杜雨兩張票,叫他們也去看看。杜雨當然開心了,他好久沒見到過陳敏嬌姊姊了,現在能在電影院裏看上一看,也是好的。他還能夠去跟小夥伴們炫耀,說,看到了嗎,這個人是我的姊姊,還帶我去玩過游樂園的,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害怕碰碰車。

杜風問陳敏嬌這個票房她滿不滿意,陳敏嬌當然滿意了。

要知道前世1979年的年度票房冠軍不過是成龍的《笑拳怪招》,總票房五百多萬。不過呢,這也和1979年整個香港電影沒有特別出彩的電影有關,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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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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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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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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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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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