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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這是什麽?”陳敏嬌回到四合院的時候,嚴禿子看着她手裏捧着的紅色證書有些驚訝。
陳敏嬌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你是說這個?”
嚴禿子點了點頭。
“這啊, 盧院長給發的榮譽證書。”
“榮譽證書?”
“北京電影學院挂名的榮譽教授而已。”陳敏嬌伸了個懶腰,這一日在BFA的活動讓她有些疲憊, 年輕人好就好在有激情, 但太過有激情也讓生乏, 對付了一整天熱血蓬勃的少年人, 陳敏嬌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被掏空, 現在剛好也在北京,來個葛優癱也算是應景。
“榮譽教授?”嚴禿子倒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名號。
“嗯。”陳敏嬌揉着太陽穴同他解釋,“我跟盧院長達成了個協議, 這幾年嘛北京電影學院在天嬌會設置一個社會活動中心, 他的意思是說,多給學生提供一個選擇,拓寬他們的實踐機會,睜眼看看世界,開闊開闊眼界。這不就給我一個榮譽教授的名頭, 好讓這件事順理成章嗎?”
嚴禿子呼嚕了一把自己光生的腦門,“這盧院長,還真是個老狐貍。”
“那可不是?不過他也不怕這些人才有去無回。”陳敏嬌擺擺手, “老嚴, 我實在不行了,先進屋休息。明天見。”
“得,明天見。”嚴禿子正趕着出門呢, 他半只腳踏出院子了,又回來到北屋這站在門外沖陳敏嬌說,“對了,姑娘欸,老李說明天要給你搞個送行宴。”
陳敏嬌這幾日在飯局渡過的時間還少嗎?她有些頭疼,卻也知道根本推脫不了,于是閉目養神回答說好。
“不去不行啊。”嚴禿子想起李國良的叮囑,“好像是□□那邊有事。”
“嗯,我知道了。”
□□,□□。陳敏嬌不用想也知道,打着送行的名號,估計是想跟她談些什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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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第二天當她去到五號飯店進入包間後,卻發現事情比她想象得要複雜得多。
“這……?”陳敏嬌求助似的看向李國良。
李國良在心裏嘆氣,他也沒想到陳敏嬌會引來這樣得大人物的引見。他笑着給她介紹,“這位是□□的部長,傅民強。”
“傅部長好。”陳敏嬌不卑不亢。
傅民強四五十歲了,腦袋上頂着幾撮白頭發,人精瘦,“小陳好啊。”
李國良接着一一介紹過來,那位是電影局副局長,這個是審查部秘書。和着這一桌下來,都是大佬,唯一的熟人就是武趙。
陳敏嬌有些頭大。
“女同志,別緊張。”傅民強坐在主位,招呼她坐下。
“列//寧同志說過,電影啊,是所有藝術中對于人民群衆來說最重要的藝術。”他拿那雙精明得跟猴似的眼睛看着陳敏嬌,“所以女同志你啊,也正是在幹着重要的革/命事業呢。來,我先以茶帶酒,敬你一杯。”
“當不得當不得。”陳敏嬌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對着侯民強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哈哈哈,果然跟老趙說得一樣,陳小姐果然是女中豪傑。”那電影局局長姓朱,看了哈哈大笑打趣。
“小盧昨天把你那片子得拷貝送到我們這了一份。”傅民強夾了口菜,又喝了口梨湯,“真的是後生可畏,那電影,拍得那就叫一個好。”傅民強豎起大拇指,表示誇贊。
幾位大佬跟着誇贊起來。
陳敏嬌卻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小陳啊。”傅民強似有感嘆,陳敏嬌暗暗知道,今天的重頭戲來了。果不其然,傅民強放下筷子,語重心長,“老趙也和我說了,你是個很有政治覺悟的年輕人。現在你也知道,國家正處于一個轉變的時期,我們這些老頭子不中用了,電影的前沿陣地還是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傅部長說笑了。”別人說自己老,陳敏嬌總不能插一嘴說,贊同。她只好保持着笑容,等着傅民強下面的話。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就打開窗戶說亮話了。內地封鎖了這麽多年,說實話,我相信海外很多國家地方都對內地有些誤會和偏見,小陳,你是在香港的,你說是不是?”傅民強笑着看向陳敏嬌。
陳敏嬌的大腦飛速轉動,“的确是有些缺乏了解。”
“你在香港,想必也知道香港的地理位置是很重要的,而且這幾年,香港電影的發展非常迅速。你這兩年來的成績我們也非常看在眼底。”傅民強頓了頓,“電影啊,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
中央到底是要準備開始對香港動手了。
陳敏嬌滴水不漏:“的确,電影對每個國家和地區來說,都很重要。”
傅民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這個老狐貍,心裏清楚得很呢。
“也別說這些客套話。我們這些老人家跟不上時代,現在內地的電影人才也有些斷層。小陳啊,什麽事情該做,不該做,我想你也清楚。”
香港現在還是英國人的天下,華夏中央不可能直接對香港有所動作,盡管現在各個地區基本處于僵持階段,畢竟99年的租期很快就要到頭了。人才是很重要的,傅民強和上面看中的不只是陳敏嬌她個人的能力,更加看重的是她背後的那個整合人才的平臺,天嬌。若是能夠把天嬌作為一個內地面向海外特別是香港的宣傳平臺,那麽對很多事情都是有優勢的。
“我聽說,盧院長跟你在你的公司搞了個大學生實踐中心?”
陳敏嬌點點頭,“不過是利用放假的時間來我們公司的一些電影劇組體驗生活罷了。”讓這些在學院裏捧着書本讀的人真正見識一下拍電影的現場,讓他們明白一部電影到底是什麽制作而成的,也好增加一點專業素質。
“要是讓你的公司成為長鳳新之後第四個可以跨過中影到內地來上映的公司,你看怎麽樣?”傅民強終于把話獎得明明白白了。
長鳳新在香港并不算得上是很出名的三個影視制作公司,這幾家公司都有着一些G黨的背景,因而被香港的英國政府盯着死死的,上映的電影也只是在紅南院線上映,現在傅民強不外乎就是想要把陳敏嬌拉到這個陣營來,或者說,是把天嬌拉到這個陣營來。
開什麽國際玩笑?
要是現在被死死打上G黨的标簽,天嬌未來十多年,能不能在香港活下去都還是個問題,更重要的是,臺灣的市場肯定也去不了了,更別提什麽金馬獎,盡管陳敏嬌對于金馬獎已經徹底失望。
陳敏嬌愛國嗎?她當然愛。但是現在面對如此複雜的政治情況,加上她的公司也在香港,她不得不考慮清楚一切問題。愛國不代表就要因為政策上的一些失誤而斷送自己的所有未來。祖國統一是她的原則,但她卻不想成為這一場統一戰鬥中的政治犧牲品,她沒那麽偉大。
左//派和右//派她都不想站隊,想要創作最自由的電影,想要賺取最多的電影票房,讓電影在市場下真正活躍,最好的辦法成為自由派。(注3)
更何況,按照她的記憶,在那個世界裏,長城鳳凰和新聯在1983年将會合并,并且拍攝出一部享譽中外的電影《少林寺》。若是她此刻插了一腳,撿到了跟長城鳳凰新聯同樣的便宜,那麽到時候等着她的,指不定就是天嬌被迫合并。
到時候世界上将沒有長城,鳳凰,新聯,天嬌。有的只是銀都有限公司,簡稱銀都。
合并對于長鳳新來說或許是好事,但對于天嬌來說絕對是一件弊大于利的事,陳敏嬌甚至可能失去對于天嬌的絕對主動權,從演員角度看,她到時候或許能夠擁有更好的國內資源,但是從一個電影公司的老板的角度來看,這絕對會對她以及天嬌造成巨大的損失。到時候,天嬌作為四個公司中實力最雄厚的一個,說不定會充當起養分供給和血液輸送的存在。
“你怎麽看?”傅民強問她。
陳敏嬌出了一身冷汗,但她不能有所表現,所以面上的笑容沒變,嘴上卻說出了推辭的話:“傅部長,天嬌只是個小公司,比不得長鳳新。”
傅民強的神色有些變動,“短短兩年就幾億的盈利,不算小了吧?陳小姐何必自謙呢。”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陳敏嬌溫和地笑笑,順便把功勞推給杜風,相當“順口”地提了一句他的背景,又繼續講,“就拿長鳳新的新聯來說吧,我記得這是1951年在周總理的指示下成立的電影公司吧?”(注1)
“是啊。香港是華夏‘通往東南亞,亞非拉和西方世界的窗口’,是‘突破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對我國實行封鎖禁運的前沿陣地’。周總理可說了,對于香港,要‘長期打算,充分利用’,在各個領域巧妙推動意識形态的宣傳滲透公示。” 傅民強又喝了口梨湯,他偏愛這種甜味的存在。不愧是□□的部長,說起這些東西來,幾乎就是信手拈來,他繼續道,“這要是落實到電影,可不就是‘背靠祖國,面向海外’嗎?小陳啊,你的覺悟還不夠啊。”
陳敏嬌心想,哪裏是覺悟不夠,她分明是看清了在此刻不想踏這一波渾水。
長城和鳳凰是香港國語片生産的中流砥柱,掌舵人多少大陸背景的,屬于左//派。新聯生産粵語片,這幾家公司在七十年代前其實于香港的發展還算不錯,但後來因為港英政府的壓迫而逐漸變得銷聲匿跡,甚至開始走向虧損,票房幾乎屬于倒數,公司運轉的資金全靠華夏中央供給。
現在讓天嬌來插一腳,無非就是當陳敏嬌人傻錢多,來給三大長鳳新補簍子。
“傅部長,你說的這些,就算不和長鳳新享有同等待遇,天驕還是能夠做到。要知道長鳳新都是老牌影視公司了,天嬌這才成立一兩年,享有這種特權,也怕是不夠服衆吧。長鳳新背後都是革命骨幹,他們的待遇和其他電影公司不同,我們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天嬌,着實是資歷淺顯了一點。”陳敏嬌謙遜地笑着,自貶從來都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陳敏嬌對症下藥,既然大家話都說開了,她也不怕什麽了。
“更何況,傅部長,你是知道的。日本投降以後,英國重新占據香港,搞日不落帝國的殖民統治。那滿大街的香港學校,弄得都是英式教育。走在街上,你能看到的更多的也都是西方的東西。英國也知道搞價值宣傳,刻意割裂香港與內地文化上的聯系。”陳敏嬌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都是擔心這個,但是傅部長,适得其反啊。”
陳敏嬌也沒有和傅民強說假話,她現在說的這些,都是掏心窩子講出來的。
“就拿講國語和講粵語這事來說好了,許多人就靠着這個語言把內地和香港割裂了。現在香港的年輕人,大多都是我這樣戰後出生的,不像是在座的各位,都是經歷了戰争的風霜。他們啊,是在沒根的時代裏長大的小草。香港沒有回歸祖國母親的懷抱,他們也無依無靠,對于華夏缺乏認同感,對于我們華夏的傳統文化缺少認知和了解。甚至有些人,對于內地還保有一些敵意,或者認英吉利日不落為爸爸。”
一口氣講了這麽多,陳敏嬌喉嚨有些幹澀,她喝了一口手工制作的酸梅湯,接着說。
“您看重電影,我理解。現在年輕人哪個不喜歡看電影呢?您現在急切地想要把天嬌劃在左//派的範圍下,我理解。”
傅民強看着陳敏嬌,沒想到她一句話就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完了。
“但是恕我直言,傅部長,您看看近幾年貼上左//派标簽的電影公司的盈利情況。港英政府不吃這套,香港觀衆也不買賬。您說,這電影要是拍出來沒人看,還怎麽做到您想要的宣傳效果呢?”
“你倒是敢說。”傅民強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近幾年長鳳新的生存狀況确實堪憂。
“我在這給您打包票,就算天嬌沒跟‘左//派’挂上鈎,有我陳敏嬌在一天,天嬌拍出的電影就不可能搞港英政府那一套。您把天嬌放養,既能讓天嬌不直接和港英政府對面,還能借由電影達到您想要的潛移默化的效果,不好嗎?”
長鳳新的動作就是太嚣張,以為港英政府都是死的,看不出他們的意圖,到最後花了幾十萬拍個電影,根本沒有放映的空間,達到的宣傳效果幾乎為零,年輕人照樣還就是愛英國那一套。更別提香港還有一個右//派的“港九電影戲劇事業自由總會”,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集結各大香港商人跟內地注資的電影公司作對,破壞統//戰工作,逼死了長鳳新的退路。(注2)
但是陳敏嬌的《俠盜》卻不一樣了,她創設出的那個古色古香的江湖世界,已經引起了很多香港年輕人內心對于華夏傳統文化的火種。
傅民強隐隐有些被她說動。
“不知道傅部長有沒有考慮到讓長鳳新三家合并?”陳敏嬌在心裏嘆口氣,她沒想到自己為了自保,會做出改變歷史的事情來。但合并對于長鳳新實在是好事,讓早就陳舊不堪的三家影院經歷動蕩和洗牌,重新在香港電影界有了立足之地。
“合并?”傅民強的指腹撚着杯口,琢磨着。
“那首歌唱得好,團結就是力量。合并将長鳳新三家公司重新洗牌,用更好更新的內地電影人才,在香港本地的情況下因地制宜地搞電影,說不定還會有新收獲。”
《少林寺》的成功,就是合并的優勢導致的。
陳敏嬌的提議給了傅民強一個點子。
既然逃過了危機,傅民強有所松動,那陳敏嬌就打算乘勝追擊,再為自己和廣大的香港電影創作者們謀求一點利益。
“傅部長,你我都清楚,香港是市場主宰的。之所以那麽多公司都投奔’港九’,走向右//派,不外乎就是看着臺灣市場的利益誘惑。”陳敏嬌夾了一口菜,這一趟說是飯局,可她來了這麽久,肚子裏除了水,就還是水,“可您也知道,臺灣滿打滿算也就1800萬的人口,連內地的零頭都不到。”
現在內地可有十多億的人口。
“要是這內地能稍微開個小口,不說多了,就廣東這一塊,能給出的利益吸引力難道比不過臺灣嗎?”
傅民強沉思。
電影局的局長終于發話了,“可萬一有些思想不積極,不健康的——”
武趙接話了,“這不是剛剛出臺了審片制度嗎?按着來不就好了。”他是支持陳敏嬌說得話的,文藝講究一個百花齊放,內地電影打遍內地無敵手不外乎就是因為別的競争對手,香港的電影之所以繁榮,是因為市場的壓力很大,這些以利為目标的商人們,不得不咬牙堅持,沒什麽創作上的惰性,雖然藝術性也不算太大,但好歹還是有些商業上的票房成績。
陳敏嬌的這一個提議,徹底把話題轉移到了開放內地為香港電影提供市場的讨論上去了。
哎。她在心裏感嘆,還真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魚。
幾位大佬開始了嚴肅讨論,陳敏嬌終于松了口氣,謝天謝地,她終于可以默默吃上幾口飯。
“小陳,你怎麽看?”讨論沒十多分鐘,傅民強又把問題抛給了她。
天啊,陳敏嬌只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她開始恨自己為什麽當初沒有和元何青一起早走,但她也知道,她被□□盯上了,早走晚走,這頓飯都是會來的。
“說到底,香港就是個商業社會。”陳敏嬌放下手裏的筷子,她是真餓,“商人,最看重的就是利益。”
“《俠盜》在臺灣上映過,有些經驗。”
“說來聽聽。”講話的是電影局長。
“理論上來說任何香港電影想要在臺灣上映必須走‘港九’這個渠道,但巧就巧在,《俠盜》想在臺灣的時刻,正好是金馬獎評選的階段。直接走內部渠道在臺灣上映了。”(注4)
“《俠盜》在臺灣上映的時候,影院打的招牌都說是‘國産片’。我一開始還不太明白,後來一探聽才知道,臺灣為了把香港這個彈丸之地拉攏成自己的,一律将香港電影作為‘國産’,不收取進口稅率。”
“這就是香港電影一窩蜂跑去臺灣的原因?”電影局長問。
陳敏嬌搖了搖頭,“也不盡然。”
她好歹是在香港拍了幾部電影,也有個電影公司的人,算是摸清楚了香港電影發行賺錢的門路。
賣片花是其中之一。
“Block-Booking”,翻譯過來就是賣片花。
在好萊塢,BB意味着放映商如果想要購買一部電影的放映權,那麽就必須連帶買下該電影制片公司本年度計劃完成的所有影片,換句話說,就是強買強賣,捆綁銷售。
而在香港,賣片花則是提前預售電影放映權。陳敏嬌的電影是沒賣過片花,畢竟她旗下有着天嬌影院,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對于許多其他把臺灣市場當成大頭的公司比如學義來說,電影沒開拍,就能靠片花的拷貝文件在臺賣出幾百萬的價格,順便也就籌夠了電影開拍的資金。
聽了她的話,傅民強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只要內地給出的價格比臺灣高,來賣這個……”
“片花。”陳敏嬌替他補充道。
“對,片花。”傅民強說,“來賣片花的人就會多起來?”
哪裏只是多起來呢?香港的獨立制片商多不勝數,哪裏有錢哪裏鑽。只要內地一開價超過臺灣,那麽他們估摸着也就屁颠屁颠一窩蜂往內地跑了。
“可以考慮。”傅民強一錘定音。
其實電影發行賺錢的還有個方式,就是和院線分賬,也叫分票房。但陳敏嬌之所以沒有提起,不過是因為內地的經濟基礎實在是非常薄弱。
1979年,人均年收入才一百八十多美元。
是,人民群衆的觀影熱情特別高,觀影人次也高得吓人,但那是因為電影幾乎都是露天場所下免費放映的呀。随便在村口縣城口搭個臺子,大晚上的,蚊子嗡嗡叫,一群人拖家帶口還拿着小板凳過來,考慮周全一點的呢就帶上瓜子和蒲扇。小孩看不進去電影就在露天壩壩裏打鬧,大人們就全情投入在熒幕上的故事中。
像北京上海這種大城市裏啊,電影票也不過一兩毛。這時候還沒有讓市場決定價格呢,全都是□□一口定死的,電影放映是賺不到幾個錢的,更別提海外電影來內地放映了,交稅都能扣掉一堆錢,再說了,人家根本沒把這幾毛錢放在眼底。
但是電影分賬也不能不搞,哎,她也很糾結,于是她還是順嘴提了一句,“我覺得,等改革開放的情況穩定下來了,也可以試着運行一下以電影分賬的方式來吸引香港電影。”
傅民強把這句話記下來了,其實電影分賬的問題,不只是香港,內地也有許多人在讨論。比如說是北京電影制片廠的廠長,也包括北京電影學院附屬的青年電影制片廠的負責人。
他們一直認為,讓剛剛在八月份成立的華夏電影公司以每部故事片70萬的價格買斷版權是非常不正确的。這個問題在十月份剛剛舉辦的會議上也有讨論,但沒有怎麽掀起水花,現在陳敏嬌又提起,讓傅民強更加在意了幾分。
陳敏嬌不會知道,她今天這麽無心随口提的一句話,造成後來大量內地制片廠廠長不滿于香港電影能夠分賬而內地片只能拿到70萬的買斷費幹脆就揭竿而起,直接改變了中影的壟斷地位,為內地電影奪取了更多的發展和盈利空間。
這頓飯吃了整整快兩個小時,終于有了結果。
而陳敏嬌偷偷摸摸自己的肚子,得,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陳啊,和你聊天很愉快。”傅民強拍了拍陳敏嬌的肩膀,“回了香港,好好拍電影。內地歡迎你。”
傅民強是愉快了,陳敏嬌這一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跟被桎梏在籠中的鳥一樣,飛不起來。但再不開心,現在也要笑着跟傅民強道別。
“辛苦了。”李國良送走了幾位大佬,來到陳敏嬌身邊,嘆了口氣。
“應該的。”陳敏嬌蹭了蹭鼻頭,她來北京一遭,就該想到會有這種事發生。
李國良是經常跟這些人打交道的,他說,“不過我看你倒也是應付地得心應手。不錯啊,很有政治敏銳度。”
陳敏嬌擺擺手,“老李,你真別打趣我了。這一片哪裏還有吃食嗎?”
“怎麽,沒吃飽?”
陳敏嬌苦笑,“哪裏有心思吃?”
若是她一個回答不對,天嬌就沒了。
她算是徹底懂那些在這個時代拍電影得能人了,社會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別看現在是1979,剛好是改革開放,好像什麽都剛剛開始,什麽都有希望。
是,希望有了,坑也遍地都是。有些人只看到了淘金的概率,卻沒有看到自己被這一波變動吞噬的概率。
“現在怎麽打算?”李國良詢問她。
陳敏嬌那滿肚子來北京結識大人物再改變點什麽的豪情萬丈在這一次飯局裏被擊潰,她清楚地意識到,在政治面前,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棋子。
大的事情還是交給別人來做吧,陳敏嬌嘆了口氣,“什麽打算?”她看了眼天空,現在北京的天還沒有後來的灰,依舊湛藍,“我啊,還是回去好好拍電影吧。”
她這麽想,可有時候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的。
“接下來想拍什麽電影?”電影是李國良最關注的事情,也是他最專業的地方。
提到電影,陳敏嬌的心情終于放松了些,她笑了笑,“拍女人的故事。”
“女人的故事?”兩個人沿着街道走,“你要搞女性主義?”
陳敏嬌無畏地挑眉,“我是個女導演,是個女演員,拍女人的故事,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俠盜》不是女人的故事嗎?”
陳敏嬌搖了搖頭,“還不夠純粹。”
她眼中的女性主義電影,不是說電影裏有兩三個出彩的女性角色就夠了,也不是說一個女警察靠着裝扮賣酒女打入敵方獲得勝利就好。兩者都談不上女性主義,後者更是完全在男權社會的語境下依靠女性的性別優勢而獲得的成功。
她想拍的女人的故事,是要夠狠的,一定要向刀一樣刺入。
男人争名奪利,不斷朝着食物鏈頂端攀升的故事太多,人們把這當成平常,甚至認為這就是男人的天性。可放到女人身上就不一樣了,世人總覺得女人一定要靠男人上位。
什麽是世俗?
世俗不過是別人的一張嘴。
她要講的故事,是一個女人在無數張嘴裏厮殺而過,堅韌而具有決心地朝着一個目标奮進。
但她不會和李國良說太多,因為這部電影注定不會再內地有一絲一毫的消息。
過不了一點審,陳敏嬌心知肚明。
有個拿着糖葫蘆的小孩朝着陳敏嬌跑過來,卻在她面前的不遠處摔了一跤,糖葫蘆掉在地上沾了灰,小孩的金豆子也不住地掉,哭個不停。
陳敏嬌上前一步,在他的面前蹲下,将他拉起。小孩的父母終于趕來,沖着陳敏嬌說謝謝。
就在陳敏嬌和李國良打算離開的時候,卻被那位母親叫住了。
“你是,陳,陳敏嬌嗎?”那位母親有些遲疑。
陳敏嬌點了點頭,“是的,你認識我?”
女人一下激動起來,她的神情變得仰慕,“我去香港看過你拍的《俠盜》,真的很好。”
原來是北京的有錢人家。
“謝謝。”陳敏嬌發自內心地笑着感謝。
“請你要繼續加油呀!”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下一次,我還會去香港看你的電影的!”
“娘!”小孩在後面不依不饒地喊着,女人只好和陳敏嬌道別,向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跑去。
“那小孩生的真可愛。”李國良感慨,“要是阿嬌你生個孩子,應該也很可愛。”
“老李。我還沒十八呢。”陳敏嬌狐疑地看着李國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李國良撓了撓後腦勺,“忘了你在香港,內地十八就生孩子的不少呢。”
“欸!”老李來了興趣,“我說,你這個女同志就沒有什麽戀愛打算嗎?”
陳敏嬌真想挖開李國良的腦子看看,這個號稱《華夏電影》第一編輯的男人,腦子裏裝得究竟是不是全部都是八卦。
“沒打算。”
她的腦子裏浮現出一通電話,但也只是一閃而過。
“那邊有賣餅的。”陳敏嬌瞧見了,眼睛都閃亮起來。
“你想吃?”李國良有些驚訝,“這可是街邊的。”
李國良把她當那種只會坐在西餐廳系着白布巾手握刀叉切牛排喝紅酒的人了。
“李同志,你這話就不對了。”陳敏嬌朝着那小攤販走去,見到吃的,她心情好多了,因此也打趣起李國良來,“不要小瞧人民群衆的生産果實,我們要一視同仁。”
她上輩子最愛的其實是蒼蠅小館,最喜歡的時刻是夏日煙火爛漫天氣涼爽的夜晚,和三倆人站在燒烤攤前等待,閑聊,偶爾笑出聲的瞬間。
很生活,也很青春。
只不過這一輩子,她注定要遠離這種生活了。
“阿婆,給我一個燒餅。”她指着那說。
“欸,大妹子,要什麽陷的?”阿婆東北來讨生活的。
“牛肉吧。”
給錢的時候,陳敏嬌給了十塊,并說不用找了,阿婆有些受寵若驚,要知道這十塊購買一百個燒餅了。
活着不容易。
11月15日,陳敏嬌抵達香港。
再回到這一片土地上,她竟然莫名生出了幾分家的感觸來。
她先是去了天嬌和靳斯行交代了北京一行的收獲,又特別強調了讓他注意管理公司,不要在政治風波中站隊。陳敏嬌心裏有數,現在內地盯上她,那麽就代表着港英政府也盯着她在。
靳斯行給她打了保票,就讓她回去休息。陳敏嬌也實在是累着,回家後倒頭就睡着。
香港記者算是了得,第二天她的照片就上了小報頭條,講陳敏嬌回港。
這下可好了,滿世界都知道她回來了。
杜風打電話來問候她北京之行如何,陳敏嬌懶得和他拉扯太多,杜風現在是商人,又不搞電影,和他講了也是白講,于是她不過随意淺聊兩句,就結束了通話。
鶴慶年也給她打電話,本來陳敏嬌以為不是什麽重要事,但鶴慶年卻說,是黃金有了新的動靜。陳敏嬌來了精神,黃金有動靜,就是她的錢就動靜,倆人當即約了下來,鶴慶年說好次日早晨來接她。
陳敏嬌次日醒的時候還有些昏昏沉沉,北京之行她太緊繃了,現在回香港一下松懈下來,就陷入了困意沉沉中。上車後她倒頭就睡,叮囑鶴慶年到了談事情的地方就叫她。
鶴慶年口口聲聲說好,可最後,車卻開往了奇怪的地方。
“到了。”鶴慶年叫醒陳敏嬌。
陳敏嬌揉了揉惺忪地眼睛,鶴慶年已經紳士地把門拉開,她便直接下了車。
嗯,怎麽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眼熟。
陳敏嬌再一看,這不就是桃園嗎?當初她帶杜雨去的游樂園。
再困陳敏嬌都醒了。
“不是說黃金有變動?”
鶴慶年把放在車上的輪椅拿下來,展開,他站在一旁,無害地笑着,“我若不這樣說,你會同意和我約會嗎?”
陳敏嬌有些惱,“你知不知我很忙……”
“阿嬌,我問過了,你近來沒有行程安排。”鶴慶年嘆了口氣,那雙眼濕漉漉的樣子,是幾分可憐兮兮小狗的韻味,“我近日工作太忙,醫生說叫我出來散散心。”
“你陪陪我好不好?”
這樣一個站在高位呼風喚雨的男人說出這種話,陳敏嬌心有點化。她知道,鶴慶年不比她不忙。他做這些,都是為了讓她放松一點。
她側過頭,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鶴慶年站在原地不動。
“還不快走?”陳敏嬌看起來有點兇。
鶴慶年坐在輪椅,仰頭看她,“醫生說腿還在恢複期,不能運動過量。”
這家夥。
陳敏嬌認命地上前去推他。
不過,“這桃園今天沒人?”
陳敏嬌怎麽一個人也沒瞧見。
“桃園今天,是你一個人的桃園。”鶴慶年風輕雲淡地說出這句話。他知道陳敏嬌身份不方便,所以特意選了個日子,讓桃園停運一天。她年紀小,該是會對這些小孩喜歡的東西有興趣的吧?平日雖是不說,看着也很要強,幹什麽都很獨立,但總歸還是個小女孩吧?鶴慶年嘆息道。
作了風光靓麗的明星,卻沒辦法擁有一次正常的游樂園體驗。
“我們進去吧。”鶴慶年邀請她,以主人的姿态。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周總理的指示來自于天平洋世紀出版社的張家/偉所著《香港六//七暴動內情》一書。
注2:1953年,香港影人組團赴臺為蔣公祝壽,1957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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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