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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米勒最後是成為陳敏嬌的經紀人的, 這件事好像也不需要再多做贅述。前者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那麽多年, 又在好萊塢拼出一些名聲來,斷然是有那個足夠判斷一個人潛力的眼光的。

米勒選擇陳敏嬌,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是相信或者肯定陳敏嬌的能力,而是對于自己的眼光足夠自信。

當一個人能夠毫無悔意地做出一個選擇的時候,這個人必然是對自己的能力有着足夠的自信的。

選擇對于一般人來說,不過是在一個壞結果或者更壞的結果之中搖擺,但對于米勒來說, 他選擇的是好的未來, 或者更好的未來。

那天之後, 陳敏嬌再見到米勒, 已經是一周以後的事。

當時她正在阿諾的片場。

米勒穿了套西裝,走起路來有幾分紳士風範。不知道是不是去做了什麽美容療養或者臨時補救,整個人的皮膚狀态和精神狀态看上去都好了很多。他那一嘴的胡茬也剃幹淨了, 于是變成金發碧眼美大叔,搞得陳敏嬌差點沒把他認出來。

米勒搞起人情世故來那算是一個熟練。他不再是那個只會抽煙喝酒的邋遢漢, 搖身一變成了名流會中最廣受歡迎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陳敏嬌的錯覺, 她總覺得米勒來了一趟後,在劇組的盒飯都好吃了幾分。

阿諾的新戲叫《信箋》,一個聽上去很文藝的名字。

而陳敏嬌這一次要扮演的,是一個女詩人,一個短發,寄居法國親戚家, 時常過着披肩漫游在街頭的女人。

這個女人沒有什麽特別的,她不過就是會寫幾首能夠在誦詩會上朗讀的詩罷了,不過就是有一個筆友,而這個筆友,還是她飄洋過海的愛人。

《信箋》的故事很簡單,無非是詩人的情人,與情人的情人。

一反常态的,阿諾在這部戲裏沒有探讨什麽深奧的哲理,只是簡單地呈現了一件事,那就是愛。

愛和愛到不同,前者是輕盈的,後者是帶着執念與私欲的,所以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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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陳敏嬌演起女主朱麗葉來,卻是有幾分困難。

阿諾終日拿着喇叭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陳!我要的是愛,你自己看看你演的是什麽?”

副導演有時候在心裏嘀咕,也有時候會直說出來,“導演,我覺得她這段表演得已經很不錯了。”

當他直說出來以後,他必然要經受狗頭被敲打的體驗。

阿諾的火氣就會轉向他,問他知不知道什麽叫精益求精。

阿諾不在片場的時候很是溫和,可是當他一屁股坐上那導演椅,就立刻化身化舊時代的暴君,說話十足火爆,且十分不給人面子。

“就你還拿威尼斯影後?”阿諾哧笑,“評委瞎了吧。”

這一段戲是陳敏嬌的獨角戲,她一個人在家中陽臺上寫信,門外突然傳來狗叫,是她隔壁的鄰居。那是個老人,養了一條老狗。老狗愛咬老人,老人愛打老狗,每天都這樣吵吵鬧鬧。可今天好像有幾分不同,往日會叫十多分鐘的狗,只叫了一分半。朱麗葉有些疑惑,還沒等她好奇心發作開門去看,門就被敲響了。

敲門的是那老狗的主人。

他說他的狗跑掉了。

“你總是打它,它跑掉你不開心嗎?”朱麗葉疑惑。

老人嘆了口氣,“可我只有它了。”

他請求朱麗葉幫助他尋找這一條老狗。

第二天老狗被發現了,它僵硬的屍體就在住所小樓外街道的拐角,一個垃圾桶旁,它的身上充滿了被毆打後的淤青,是新鮮的淤青,它的眼珠甚至有一種快要即刻掉落出來的沖勁,叫人見了很是驚駭。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唯獨老人上前把屍體抱住,又打了它一下。可它已經是屍體了,不會叫了。

它會不會後悔昨夜從老人那裏逃跑呢?

衆人還在喧鬧,朱麗葉裹緊了披肩,轉身離開,但是又回眸了一瞬,和老人對視。

問題就出在這裏。

阿諾總覺得陳敏嬌的眼神中欠缺了一點什麽。

她演一個在法國獨居的亞洲女人,身上帶着法國女人的情調,又有着亞洲女人的風韻,她很美,可她這種時候的回眸,總是不夠讓阿諾滿意。

阿諾嘆了口氣,“陳,我問你,你有愛的人嗎?”

“愛的人?”

“是的,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都好。你有嗎?”

有一個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但陳敏嬌卻不能給出一個準确的答案。她如果說出這個名字,那麽又該怎麽辦呢?她愛他,究竟是因為他,還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沒有別人好愛了?

阿諾自然能夠捕捉到她的猶疑,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開口:“你是個好演員,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什麽呢?

朱麗葉和情人的關系跟那老人與狗很是相似,她雖不是金絲雀,卻是情人眼底的小黃莺,縱然她一身氣質特別,在二元性別的宇宙中游離似一顆孤獨璀璨的星辰,但因為過分的偏執的愛,她依舊只能是一只小黃莺。

黃莺靠着信箋與遙遠的愛人通信,可回信的不過是另外一只黃莺。

情人的情人,愛上了詩人。

這是一種很隐晦的情緒,也是一種無法直說的情緒,這種女子和女子之間的愛,介于情愛與友誼之間,更像是一個人對自己的自我憐憫與歆羨。

情人愛上詩人,不過是因為她也是另一個情人。

愛是這部電影最為重要的東西,同樣的,也是陳敏嬌目前最為游移不定的東西。

她的表演已經夠好,比起別的演員,她遭受的罵算得上少,但只要阿諾對她不夠滿意,覺得她還沒有達到理想的狀态,那麽陳敏嬌就得毫無怨言地繼續挨罵。

阿諾給她放假,說讓她找找靈感。

阿諾一點也不急,他有耐心打磨劇本和影像表達好幾年,就有這個耐心等陳敏嬌。

其實她現在表演算是勉強合格,但那種關于愛的表達總是浮于表面,阿諾對自己的作品有要求,所以不願意将就。

于是鶴慶年發現,陳敏嬌不再每天出門去片場,反而是一早起來,就坐在酒店的花園裏發呆,有時候她還會給自己泡上一杯茶,閑得要命。

鶴慶年剛來美國的時候輕松了幾天,但後面就開始到處跑,因着陳敏嬌拍片的時間不定,兩個人時常只是打了一個對面,或者有時候連面見不着,現在這種能夠靜靜觀看她的機會,對于鶴慶年來說實在是不多。

“怎麽了?”他問她。

陳敏嬌自然是不能和他多說什麽,于是只是睨了他一眼,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心血來潮。

“你下午有事嗎?”

“怎麽?”

對于陳敏嬌說過的話,他心中總是多多少少記得一些。

在他的記憶裏,陳敏嬌很少會這樣問他,所以鶴慶年有些驚訝。

“你先回答我。”

“無事啊。”

的确也沒什麽大事,一些小會議,小案子,秘書部和下面的人也能解決。

“我們去約會吧!”她說這話的時候揚起了笑容,在光下看,很是美。

鶴慶年覺得自己像是中了蠱,他說好。

在美國的約會要比在香港輕松許多,至少陳敏嬌現在于美國還沒有什麽名聲,走在大街上便是一個有些好看的亞洲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她演的電影在美國上映過,卻不是人人都認識她的。或許這和美國人認知亞洲人的長相問題有一些聯系。

整個下午他們都過得十分禮貌,大家都拿捏住了分寸感,沒有人往前一步。只不過黃昏之後有什麽變了樣,也許是因為黃昏就是逢魔時刻,而人的心魔也總是在這時候湧出。

他們走到了一家爵士樂的演唱廳,那是一個很小的酒吧,衆人坐在小桌旁,一個高一點的平臺上有人在演唱,唱出的調子婉轉,像是能勾魂。

陳敏嬌小酌了幾杯,鶴慶年勸她不過,只好跟着喝。他的酒量不錯,這麽多年,還沒遇見能把他喝醉的人。

有一個人能讓他醉,但醉的卻不是腦子,而是心。

“演戲遇到問題了?”吹小號的人在鼓着勁往氣口呼氣,鶴慶年輕笑,問她。

陳敏嬌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醉,她的臉上終于出現了少有的委屈。

“他說我不配拿獎。”她打了一個嗝,“他說我演得不好。”

就像是背着小書包上學的女孩被老師訓了一頓以後回家給家長告狀一般。

陳敏嬌歪着腦袋,不懂,“他說我不知道什麽是愛。”

可誰又知道什麽是愛?

鶴慶年飲了一口酒,那是一杯綠色的特調,美豔的法國店主女郎特意送他的,杯口還卡着一半的檸檬。酒入口,有幾分苦。

鶴慶年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已經很好了。”

陳敏嬌拽住他的手腕,她不想問出那個問題,覺得太俗,可是女人總是一樣的俗。

“你愛我?”

鶴慶年沒說話,只是替她把黏在唇邊的碎發挂到耳後。他不是一個擅長說情話的人,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回答她。他如果說我愛你,那一定是因為那一刻,他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愛意。而不是現在,在喧鬧的時分,只為了給她一個答案,讓她安靜下來。

其實讓她安靜下來還有一個辦法。

他傾身,在她的唇間落下一吻。他的指尖在她的耳垂處流連。氣氛恰到好處,就連樂隊都變了小調,唱起了抒情歌曲。酒吧裏擁吻的人很多,不差他們一個。

陳敏嬌被吻得暈乎乎的。鶴慶年放開她,她卻是伸手拽住人的領帶,把人又拉了回來,桌面上的陳設被這沖撞地叮叮當當。陳敏嬌不在乎,她看着鶴慶年,“你吻我。”

“你也吻過我。”鶴慶年像是個睚呲必報的小人,提醒她,“煙花下。”

陳敏嬌點了點頭,眨了眨眼,沖他笑,“那我算是占了便宜。”

“我願意一輩子被你占便宜。”

鶴慶年說出這話,他自己都有幾分驚訝。一輩子這個期限實在是太長,而他又是一個一言九鼎的男人。他看着陳敏嬌,發現居然有一種少年氣的緊張。

“你想和我戀愛嗎?”陳敏嬌問,“你對我這樣好,你想和我戀愛嗎?”

鶴慶年拽住陳敏嬌的手腕,沒有說話。

他只是不想輕易開始,開始就意味着一定會有結束。他和陳敏嬌這幾年,日子照樣過,也不錯。

可今天吻了她,他怕自己上瘾,以後每個深夜都會想起這個夜晚,想到雙唇之上的觸感。

那是一點軟糯,帶了幾分香甜。

必然是有酒味的,但那是心愛的女人的酒,所以他情願喝下。

“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為你對我好呢?”

鶴慶年說:“那也不錯。”

“阿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的喜歡,是靠努力得不來回應的。如果我對你好,能讓你回應我幾分,那麽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我心甘情願。”

鶴慶年講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像是在緩緩述說一個遙遠的故事,或者一首生澀的詩篇。很輕,卻又在空氣中牽引出絲線,那些絲線連出一張地圖,地圖裏藏着的是深不可測的寶藏。

“如果我愛你,只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別人可愛了呢?”陳敏嬌撐着酒杯,她眼底的疑惑墜入那蔚藍色的酒海中。

“笨。阿嬌,你怎麽這麽笨。”

鶴慶年笑起來的時候,世界上所有的玉石都開了花。

“那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運的人,比第一個發現新大陸的人都還要幸運。”鶴慶年溫柔地拉住陳敏嬌的手,“如果你這樣,那你的喜歡,不是喜歡,而是只喜歡。”

喜歡和只喜歡,是不一樣的。

“你比我還厲害一點。”他說。

笨蛋,陳敏嬌覺得自己眼角有些濕潤,究竟他和她,誰才是自欺欺人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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