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霍去病

渭水濤濤，奔騰萬裏，如虎嘯龍吟，勢不可擋，縱橫神州大地。渭水旁便是群山巍峨的五陵原，這裏有着青青的牧草，奔馳的駿馬，還有大批駐紮的漢軍。

自古以來，五陵原就是軍事與政治的要地，轟轟烈烈的商鞅變法、徙民五陵……都發生于此，此外五陵原水草豐美，簡直是天然的牧場，因此它一直是軍營駐紮地的首選。

高牆之內，無數士兵們正在操練，他們紅衣輕甲，手持長，槍，一個個目光炯炯，威風赫赫，宛如叢林中的雄獅。

校場上，許多剛入營的新兵正在射靶，他們大多沒什麽經驗，不是射偏了就是弓弦彈臉，逗得教頭哈哈大笑。

這時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彎弓如滿月，一箭射中靶心，引得周圍人紛紛矚目，他劍眉星目，顧盼神飛，耀眼得就像噴薄而出的驕陽。教頭們紛紛詢問那少年是誰，其中一個說道：“那是衛大将軍的外甥，名叫霍去病。”

周圍傳來低語：“難怪啊，果然是一家人！”

霍去病在軍營待了幾個月，每日騎馬射箭，和尋常士兵一樣操練，得了空就縱馬五陵原，給自己打點野味解解饞。他最喜躺在山坡上，任憑山風吹過，鼻間滿是青草氣息，身邊馬兒靜靜的吃着草，悠閑的甩着尾巴，那日子，真是逍遙自在極了。

一日，霍去病正躺在山坡上看晚霞，忽見一群大雁飛在雲間，引頸長鳴向南而去，他立刻吐了叼在嘴裏的蘆葦，向雁群射了一箭。一只大雁從天上掉了下來，霍去病立刻騎着馬向那邊追了過去。

馬兒跑了一會兒，追随着血跡進了一個山谷，遠遠的，只見一個女子抱着大雁，霍去病皺起眉頭，大喊一聲：“你是什麽人？為何在此！”

那女子緩緩回首，如花樹堆雪，亂瓊飛玉，渾然不似人間物，她淡淡一笑，仿佛是山間飄渺的雲煙，又像是高懸夜空的明月，高雅聖潔，不容玷污：“我為什麽不能在這？”

霍去病瞪着這可疑的女子，表情像鐵一樣肅穆，不曾有絲毫通融：“五陵原乃我漢軍駐地，閑雜人等不得擅入！”

女子似乎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話一樣，問道：“那你叫它一聲，它會答應嗎？”

霍去病認為對方是在愚弄自己，斥道：“胡攪蠻纏！随我去見主帥！”

女子毫不驚慌，端雅閑适地站在原地，雲淡風輕地問道：“五陵原，誰是你的主人？”

剎那間，山谷中所有的花都開了，雪白的蒲公英、嫩黃的野雛菊、火紅的朱纓……整個山谷瞬間煥然一新，花兒們迎風擺動，每一朵都向着那端雅明麗的女子，仿佛在回答着她的話：你，才是五陵原的主人！

任何言語都無法那一刻霍去病的震撼，這山間的風，即便是英明如魏武帝也無法操控它，只能在東風吹來的大火中狼狽逃竄，可它卻溫順地吹拂在女子身旁，仿佛是個乖巧的孩子，這山間的花，即使是傳奇如武則天也無法命令它，只能憤而将牡丹貶到洛陽來發洩怒火，可它卻為女子的一句話而欣然開放，絲毫不顧時令的阻攔，就連向來和主人一心的馬兒都低頭俯首，宣誓自己的忠誠。

年少氣盛的未來冠軍侯目瞪口呆，連句話都說不完整了：“你！你是！”

女子懷抱大雁消失在原地，風中傳來她感慨萬分的聲音：“滄海桑田，王朝更疊，想不到如今已是劉氏江山……”

霍去病暈乎乎的回到了營地，一路上同袍向他打招呼，他一概聽不見，幽靈般飄進了自己的營賬，然後啪得一聲倒在了床鋪上，一動不動，仿佛一條絕望的鹹魚。

他他他！他幹了什麽？！居然對山神說五陵原是屬漢軍的！還要抓山神去見舅舅！方才做的蠢事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霍去病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怎麽辦？他得罪了山神，再待在五陵原會不會被弄死？不行！他的将軍夢不能就這麽斷送了！想到這裏，霍去病立刻跑出營賬，抓住一個老兵，一臉嚴肅的問道：“要是得罪了山神該怎麽辦？”

老兵說：“當然是給山神送禮了！越多越好！”

霍去病如醍醐灌頂，趕緊去營賬裏找禮物，可是他此番來軍營是來受訓的，哪裏像在長安時那樣錦繡羅绮，珠玉環繞？找來找去也只有身上的玉佩比較貴重，于是趕緊跑到舅舅的營賬裏，二話不說，端起他那青玉筆架就跑。

衛青在後面喊：“去病！你拿我筆架幹什麽？”

霍去病頭也不回，一溜煙地策馬而去，宛如一只脫缰的哈士奇。

山谷裏，霍去病拜了又拜，将玉佩和筆架獻給了山神，後來他猶嫌不夠，每天都打些獵物獻給山神，直到有一天楚雲渺實在受不了了，入了霍去病的夢說：“不許再給我送那些血淋淋的玩意兒！否則我就把你吊起來打！”

霍去病有些怔楞地看着楚雲渺秀麗的容顏，心說仙人就是仙人，生起氣來都這麽好看，他一邊連連稱是，一邊還不忘問道：“山神大人，我以後能變得和我舅舅一樣厲害嗎？”

楚雲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任重而道遠。”

說完夢就散了，霍去病躺在床上仔仔細細的思索這句話，山神沒說不可能，只說任重而道遠，那就是說會了！他頓時高興得從床上爬了起來，跑到外面練了大半夜的拳。

此後兩年，霍去病一直都待在軍營裏，和舅舅學習兵法，日子和從前仿佛沒什麽不同，但當他縱馬平原，那和煦山風拂面而來，不禁想象到山神溫柔婉約的眉眼，仿佛對方正在對自己微笑，他伸出手，試圖捕捉到一縷清風，卻終究只是妄想。

這山間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每一滴露，每一縷風……都來自于山神，霍去病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被她包圍着，無論如何縱馬馳騁，都始終處在她的懷抱中。

那麽自己的一切她都知曉嗎？她知道自己以一敵十，打敗了軍中最勇猛的士兵嗎？她知道自己十丈之外射中銅錢，受到舅舅的誇贊嗎？還是說她已經忘了自己呢？

元朔六年，漢武帝駕臨五陵原閱兵，千軍萬馬中，唯獨霍去病卓爾不群，宛若夜空中的流星，那樣令人矚目，劉徹擊掌贊嘆：“好一個鮮衣怒馬少年郎！他是誰？”

衛青道：“這是臣的外甥，名叫霍去病，今年十七了。”

劉徹哈哈大笑：“原來是愛卿的外甥！好！好！好！既然如此，朕就封他為骠姚校尉，一個月後随軍出征！”

“謝陛下！”

出發前的那天晚上，霍去病又來到了當初的那個山谷，他眉眼輕狂，意氣風發，像是一只即将展翅的雄鷹，任何人都不能阻擋他搏擊長空：“山神，我是來和你告別的。自高祖以來，匈奴一直侵擾我大漢邊境，而歷朝君主卻只能靠和親來維持短暫的和平，如今陛下有意征讨匈奴，這正是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陛下已封我為骠姚校尉，明日我就會随軍出征，等到明年，楊柳依依之時，我必會帶着勝利回來！”

仿佛在回應着霍去病的話，漫山遍野的花瞬間怒放，如海如潮，霍去病笑了，摘下一朵別在胸前。

第二天，漢軍出征，風采卓然的少年将軍策馬揚鞭，向着塞外而去。山頂上，青春不朽的女神默默目送他遠去，預祝他勝利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手提八百縱橫，

嫖姚當日成名處。

單于夜遁，阏氏擒獲，名王釁鼓。

翰海登臨，狼居封禪，殊功建樹。

羨冠軍年少，雄姿英發，三千裏，封侯去。

粗讀三韬六略，

掉長弓、天山射虎。

來之能戰，戰之能勝，孫吳風度。

南粵未臣，匈奴待滅，英年作古。

便祁連為冢，六軍為陣，複長蛇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