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每一秒的等待(2)
謝斌和檢邊林是在悅榕莊,沒房間了,謝斌臨時把房間讓給了初見,自己去了附近的麗思卡爾頓。初見辦理完入住手續,進到房間,客房服務員剛開始打掃。
檢邊林看了看裏邊亂糟糟的,還有煙味,低聲叮囑客服要除了味道,拎起初見的小行李箱,先把她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進了他的房間,她就有些莫名的緊張,只能靠不停說話來緩解:“還好我上次回去,就再簽了澳門,要不然都不能今晚就到,”檢邊林的衣服丢在床上,很多,還沒來得及收拾,初見把衣架都拿來,給他一個個撐好,“你明天上午不用拍戲吧?”
聲音戛然而止,最後一件襯衫拿開,是幾條疊好的內褲……
初見幾乎是用扔的,把襯衫丢回去,蓋上。
還沒全遮住,她心虛地瞥了一眼在點燃熏香的檢邊林,用手指扯了扯襯衫衣角,拉過來一寸,全擋住……
然後,完全當作什麽都沒看到,把撐好的衣服草草挂去衣櫃。
“我看會電視,你去洗澡。”他把燃燒的蠟燭放在器皿中。
“洗澡?”初見僵着手臂,舉着他的上衣,傻看着他。
“吹了一夜的風,不洗澡會感冒。”檢邊林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衣服,自己挂上,“快去。”
他從來都是話說一半,能省就省。
初見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房間剛開始收拾,還要除味什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搞定,還不如在這裏洗澡。
可……
初見回頭看看淋浴房,四面都是半透明的玻璃,就在敞開的更衣室旁,四面通透……
檢邊林把門邊的行李箱拖到更衣室,淋浴房外。
自己一聲不吭去落地窗邊,給溫水泳池放水。安靜的房間,立刻有了嘩啦啦的水聲。
初見怔了下,明白了。
大半夜放泳池的水,沒別的意思,純粹為了淡化她洗澡沖水的聲響,讓她不至于很尴尬。
初見在水聲和電視節目聲音裏,猶豫一分鐘後,匆匆從行李箱拿出幹淨的內外衣,沖進去,用十幾分鐘草草沖洗完。有四處找到吹風機把自己頭發吹得七八分幹,這才從更衣室走出去。
熏香還在緩慢地燃燒着。
溫水泳池還在換水,電視機還在播放節目。
可是靠在卧榻上的男人睡着了。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俯身,湊到他身邊,輕聲問:“我洗好了,你要不要洗完再睡?”
檢邊林眉頭微微擰起,輕搖頭。
她看到他被冷汗弄得微濕的短發,伸出手指,擦了擦他額頭和鼻梁上滲出來的薄汗。真得很疼嗎?她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檢邊林感覺到有人在碰自己,睫毛慢慢扇動了兩下,微微睜眼,看到模糊的燈光下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太累了,迷糊就睡着了。
那雙大眼睛滿是擔憂,他一時恍惚不知道是在夢裏還是現實。
“你醒了?要不我給你那條熱毛巾擦擦臉和手,你再睡?”初見輕聲問,覺得他一定累得懶得挪地方了,反正這個卧榻又大又軟睡三四個人也沒問題,“我先去給你抱被子過來。”
話沒說完,就被他捉住手。
整個手心都被迫着貼上他滿是汗的右臉,音色被身體狀況折磨的有些虛弱和沙啞:“初見。”
她人也因為這個動作被他扯過去,腰胯扭着,僵着身子,手肘撐在他臉旁——
他低而又低:我錯了……
顯然是迷糊了,在說胡話。
就這麽僵了幾分鐘,她察覺檢邊林又陷入了沉睡,手肘再也撐不住,咚地撞上了卧榻。
……
近在咫尺。他的臉。
睫毛安靜地覆在那一條閉阖的眼線上,下唇微微被牙磕住。應該是在很難受的狀态下陷入沉睡,睡着了,還會疼嗎?她慢慢伸出手指,把他的下唇一點點壓下來,讓他放松。能看到很深的齒痕……
手指也能感覺得到,他的呼吸頻率。
泳池的水繼續嘩嘩地放着,整個室內的濕度都在升高,還有溫度。她留意到的這一切微小的細節,都像湍急的水流沖入心裏,很急,壓得心很重很沉,酸脹脹的:我都答應你了,不會反悔的……
這要是在他清醒時,她是絕對說不出的。
可說完了,還是覺得肉麻,猛坐起來,掌心相對,無措地搓了搓。輕手輕腳跑了。
第二天,是在賭場的戲。
檢邊林在這場戲裏并不重要,倒像個背景,在男二切牌的時候,在他身邊喝水。主要臺詞和鏡頭都聚在切牌的演員上,檢邊林負責用最正常的神态喝水就行,謝斌是這麽告訴初見的。
她就天真的以為,很簡單。
可完全不是這樣。
喝水要猛喝,大口灌下去那種,顯得心理起伏很大,很不平靜,很氣憤,總之,就是要顯出情緒。
男人猛喝水,當然幾口就能灌下大半瓶。
拍一次兩次就算了。
到最後,初見都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檢邊林第N次拿起賭場那種最簡單的礦泉水瓶,擰開,猛灌礦泉水的動作。
到中途,檢邊林有些受不了,休息的間隙去了賭場外的洗手間。初見亦步亦趨跟着,跟到大門口跟不進去了,眼看着男助理進去。
檢邊林剛才跑進去,就撞上大門。
随後,是小門。
然後壓抑着,吐出來。
拼命忍着,不敢出聲,男助理跟進來,他正用右手捂着嘴,控制着不要再吐出來。平時沒這麽嬌氣,最多喝完了催吐一下,繼續喝。可最近這些天被疼痛折磨的身體受不住這些,完全壓抑不住。
助理吓得臉都白了,還以為他怎麽了。
等他徹底緩下來,靠在門上,慢慢地呼氣:“別怕,是不想讓她聽見我在吐。”助理恍惚着,心口巨石落下,低聲說:“檢哥,剛才可是吓壞我了。”
他搖頭:“怕什麽,喝礦泉水又喝不出人命。”
檢邊林走到洗手池旁,洗幹淨手,發現眼睛有些發紅,還帶着濃濃的水霧。他習慣性蹙眉,對着鏡子安靜站了會兒。
恢複差不多了,開門。
初見膽戰心驚迎上來:“你沒事吧?”
檢邊林默不作聲,搖搖頭。
初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剛才被淚水浸過的樣子,扯住他衣袖:“是不是又疼了?我們請假算了,能不能用替身,你又沒有臺詞,稍微臉背過去一些喝水不行嗎,就能用替身了吧……”
初見憂心忡忡,問題一堆堆的,說也說不完。
他停步,突然俯身,額前的頭發微微滑下來,看着她。初見啞然,他再次湊近,趁她還沒做出反射性避開的動作,臉幾乎是貼着她的臉擦了過去,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要打擾我工作。”
……她有點委屈,還是很聽話點了頭:“知道了。”
檢邊林沒再說話,快步返回賭場。
這一場戲,切牌的演員一共拍了二十幾條。
初見算了算,他一共在三小時內,猛灌了至少十五瓶礦泉水……
收工後,他顯然也吃不下去什麽東西了。
晚上,謝斌來交待自己要離開澳門幾天。謝斌走時,看初見愁眉苦臉的,知道她被白天看到的景象刺激了,拍着初見肩膀安慰:“真沒什麽,男人嘛,喝幾瓶水怎麽了。也就剛好趕上他生病了,有點不舒服。”
“無良經紀人。”初見抱怨。
謝斌樂了:“诶?怎麽回事,不是剛在一起兩天嗎,就當老公疼了?好,好,我無良,那你多疼疼人家啊。”
初見窘。
餘光裏,檢邊林在對着琴譜,抱着謝斌讓人送來的吉他,倚靠在小溫水泳池旁的軟墊上休息。
據說晚上的戲有這麽一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檢邊林本身就是樂隊歌手出身,為他量身寫的場,總之,這也不用替身,真身就上了。
謝斌揮揮手走了。
初見倒杯熱水,給他放在腳邊的大理石臺上,在爬上去,還是不爬上去之間猶豫着,最後靠着泳池旁的卧榻坐下,和他相隔了一條窄窄的石臺邊沿。她在低處,他在高處。
“你是大三,”初見回憶着,“還是大四比賽得獎的?”
“大四。”他最後翻了翻樂譜,合上。
“是什麽歌啊?”
“《The Rose》。”
他高中就喜歡彈吉他。學習好,長得好看,加上喜歡這個,“斯文敗類”這個詞還真不是白擔的。那時候各種活動他都是香馍馍,常被各班熱情邀去助興,可除了九班,誰都請不到他。
“你沒聽過?”檢邊林問。
初見想了想,搖頭:“好像沒有。”
“在九班唱過。”
“啊?什麽時候?”
“高三,”檢邊林抱着吉他,輕撥幾下,從眼神到表情都清淡得沒什麽特別,慢條斯理地告訴她,“元旦聯歡會。”
高三?初見蜷起身子,用手臂環抱自己的腿,沒吭聲。就是那年元旦晚會,她被班裏男生神秘兮兮叫到樓下車棚,然後被那誰表白……
後來她回去,班裏女生也就是興奮地告訴她,一班的檢邊林來唱歌了。
檢邊林若有似無看了她一眼,後背徹底靠上軟墊,翹起腿,将吉他抱起來,毫無預警地撥動了弦。這個曲子他太熟悉了,不是因為獲過什麽獎,只因為練過太多次。
撥來撥去,卻只輕聲哼唱了前後不接的單獨一句: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and you it’s only s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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