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蠱惑

蟲宮的地下室在周瓷改造過後洗去了一室的蕭條和血腥, 作為裝備武器和七月阿鬥練武的平臺愈發受到汗水的洗禮,顯得更加莊嚴肅穆。

這些日子周瓷管七月管得嚴,下了死命令在小孩沒有徹底恢複好之前不許進來再訓練, 一方面是擔心七月負擔重讓手疾複發,另一方面是實在不希望因為這種原因在莫名的地方擾亂了劇情線,出什麽意外。

現在那片梅花樁的場地被設置了虹膜鎖, 可以說除了周瓷沒人打的開。

七月百無聊賴地在地下室走廊轉了一圈兒, 看着鎖的嚴的梅花樁,心裏不禁有些癢癢,頗為後悔那天裝可憐賣慘太過——不管怎麽說,他覺得這處機關設置的極妙, 是他難得的除了周瓷意外很感興趣的東西。

少年在周瓷看不到的地方神色總是淡淡的,明明眉眼是很濃豔的俊俏,卻因着那一絲的冷意更突顯駭人的氣勢,讓人打眼看上去難以接近。

那些侍衛把七月眼底無人的一幅拽樣兒看在眼裏, 氣在心裏,大多都在腹诽:若不是他家少将的寵愛這只黑發的晦氣東西,他不還是擱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哪用得着他們這樣低頭哈腰?

七月沒怎麽注意到這些檸檬味的雜碎——實際上除了他的雄主, 還沒人能在他腦海的印象裏撐過三天。

而他的雄主最近一連好幾天都很忙, 每天都有事情處理, 天天一大早就出門, 晚上才着家,七月有心想要鬧鬧他,但是周瓷眉宇間盡是疲憊, 他再是想要親近, 在這種時候也不忍心耽誤他休息。

周瓷這些日子想的卻很多, 既然無法從七月這方面早日準備,他和系統商量後決定從自己這裏下手,轉變小皇子在衆人眼中的跋扈形象,一步步真刀實槍地拿來少将的權利,總而言之可以有備無患,為了給以後必然要迎來的起義活動做好鋪墊。

他不想讓小孩兒受傷,至少可以選擇自己苦一點累一點,不求準備的有多麽充足,至少,不要給小孩拖後腿,成了無用的累贅。

因為沒什麽要緊的事兒幹,七月走得時候腳步聲是很慢的“噠噠”聲,聽上去很整齊,像是極有規律的奏樂——

這是蟲國最名貴的異能蛇的蛇皮鞋,那異能蛇極難捕殺,外皮鱗片煉制後大多數用來制作昂貴的藥物,只有最奢靡最頂尖,蟲族頭部那群不把錢當錢的主兒才舍得拿來制作衣物。

這鞋皮柔軟堅韌,透氣舒适,通體漆黑,鞋跟是極結實的蟲木所制得,一般貴族腳上也少見,此時就套在一個最低等的黑發奴隸的腳上!

不僅僅是無言道出皇家的破天富貴,更是小皇子借着這雙鞋,明目張膽告訴所有人他對七月的寵愛。

這不禁讓那些侍衛紅了眼。

哼,這賤種真不知道上輩子積了多少福,怎麽就入得了少将的眼!

七月由走廊再向深處走,來到了一處地下室的休息處。

這裏便是侍衛也進不來的地方了,一般情況下大多是周瓷會在這裏見一些秘密的客人,偶爾也是七月訓練之餘休息的地方。

少年斜斜往椅子上一靠,明明是個剛成年半大的孩子,可那樣無言一坐,平白生了壓人的氣勢。

他是在等人。

過了不一會兒,一道小山般的黑影子出現在門口,他全身肌肉鼓脹,人高馬大,完全可以說是力量的代名詞,眼底是古井無波般濃墨,讓人一看,力量懸殊的恐懼感便電流般激蕩全身,不禁哭跪求饒。

可這樣一個渾身煞氣淋漓的大塊頭,在見到七月一人斜倚在座椅裏時,竟是再也按捺心裏的激動和熾熱,“噗通”一聲跪在了七月腳底旁邊,隔着一道不遠不近的線,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恭敬和忠誠。

椅子上黑發的少年卻沒有絲毫的表情。

阿鬥喉間“呼哧呼哧”嗬喘着熱氣,渾身黑衣裹不住一身矯健,雙拳緊扣俯下身子做出一個下屬對主人的至高敬意的姿勢。

他竭力控制他幾乎快要跳出來的心,虔誠地再次伏下身體:“......雌王!”

七月終于皺了皺眉:“別叫我這個。”

他不是什麽雌王,他是七月,周瓷給他起的,七月。

阿鬥似乎沒有聽見一般眼裏閃着振奮狂熱的光:“您,您終于肯見我了。”

實際上,從看到了少年第一眼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不動神色的傳遞信息,用各種幾乎是明示的暗示請求單獨見七月一眼,他相信以雌王超乎常人的智慧和體能一定有能力和他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接觸。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雌王似乎并不是特別熱衷于見他,還,很享受這裏的生活的意思。

他是不相信的。

任何一個有正常思考能力,知榮辱,懂是非的雌蟲都不可能會在那樣一只跋扈的皇子手下毫無怨言。

那樣艱苦的訓練,那樣繁重的任務,每次訓練結束時候那樣的傷痕累累,他不相信他的雌王能夠忍受這樣的被強迫一般的屈辱。

“雌王,我現在就可以帶您離去,”阿鬥伏在地上仰起頭:“您是上一屆雌王的後裔,無數的舊部雌蟲奉您為王,只要和屬下離去,您便可以得到千萬雌蟲的敬仰和愛戴,成噸的屬于您和先雌王的財富,只要只要您回去......”

阿鬥眼露熾熱:“您回去吧,您可以擁有您想要的一切......”

七月頓感無趣,這只雌蟲暗示自己這麽久只是和自己說這些毫無用處的屁話。

“我不會回去,”少年眉眼發冷:“我也不會回去,你也不需要這樣跪我,更不要一口一個‘雌王’。”

“周瓷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阿鬥一愣,竟是反應了一下周瓷是誰。

無論是他潛伏的王公貴族中,還是混跡的貧民百姓,鮮有人會直呼“周瓷”這個名字,大部分不外乎“小皇子”“少将”“綠玫瑰”......混着叫,這一聲“周瓷”恍若驚雷——

阿鬥的視線落到那雙精貴的蛇皮鞋上。

他的雌王,和那只雄蟲的關系,遠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簡單......

七月起身,不再看那只跪伏在地上的軍雌轉身便要走——

阿鬥咬緊唇,瞬時間臉上褪去了血色。

本來他是以為自己只要和少年坦白了身世,這位一直掙紮在水深火熱裏的小雌王一定會對自己産生親切感,進而能夠趕快和他回到舊部軍營穩定他們一幫軍雌的心,仔細籌備起義,了了原來雌王一世的心願......

再不濟,若是現在難以回到舊部,能夠和他一起籌謀,慢慢規劃,利用身處皇嗣身邊的條件,加以利用,早做圖謀,也一定可以為他們的起義造起基業......

可誰想到,他的雌王對他描摹的好處沒有半點興趣!

實際上他想的一點毛病沒有,因為在原著的中後期,七月很輕易地便和阿鬥串聯了。

不過現在......

“雌王,雌王......”這個漢子急得額角的汗都流了出來。

少年充耳不聞

“您是不是,被那只雄子蠱惑了!”

七月腳步微頓,臉輕輕側了過去。

阿鬥見狀,再次重重磕下頭:“雌王請恕下屬直言,現在那只皇子,根本沒有重視您,只是把您當做一個玩物而已啊......”

少年眼底寒光微凝:“不會說話就閉上那張沒用的嘴。”

小山般的雌蟲跪伏着:“您和那只皇嗣之間天生關系就不對等,若是您不強大起來踩上他的臉,您永遠也不會被這些皇族重視起來的!!”

他的話一下子戳中了七月最害怕的那一點。

少年幾步上前猛地伸腿踢上阿鬥的下巴,只聽“啪嗒”一聲,那只軍雌的下巴被活生生踢到了脫臼,瞬時鼻子裏鮮血直流。

阿鬥托住下巴似要拼上命死谏般大吼:“他還沒有标記您!”

七月拽着阿鬥的領子,正準備揚拳的一刻猛地頓住。

少年牙咬的死緊,幾近流出血液的味道。

別說了,別說了......

“您認為他為什麽不标記您?”

“他不會标記您的......”

“您如果永遠以這個身份和他相處,他便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标記您,”

“他只會覺得您髒,您配不上他,他只是玩玩您而已,他最後會找到一個甚身世匹配的亞雌結婚,穩固皇權,”

“到那時候您只能被像垃圾一樣再次被抛......”

他的話終究沒說完,迎來一記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的拳頭。

阿鬥跪在地上咳了半晌,吐出很多口血沫。

“所以呢?”七月狀似無謂地挑眉,可眼裏一片翻湧的濃墨卻暴露他的不平靜。

“就因為這個,我就要和你們一起,奪走屬于他的皇位?讓他無故因為這些狗屁的理由墜落地獄?”

他怎麽舍得,那是他的小皇子,他的神明,他的光。

他怎麽可以讓那樣一個驕傲如此的人跌落神壇。

“但是只有這樣......咳咳......”

阿鬥似乎要把心肺血塊都要咳出來。

“只有這樣,他才能屬于您......”

周瓷回到蟲宮已是黑夜了。

其實他不應該這麽早回來的,他還有些文件沒有處理好,還需要在辦公室用加密星網和幾個蟲星別處鎮守的幾個小頭領溝通點東西——

可是下雨了,還是雷陣雨。

蟲族的雨天很少,每次下雨聽說必有吉兆,這天該是所有蟲歡呼的一天。

在這一天,即便是最暴力的雄子也會圖個吉兆,不會毆打他們的雌君和雌侍,家裏都會備上最好的飯菜,用以款待帶來豐沛的露水和灌溉的雨神。

而尤其是在雷陣雨到來之時,更是祥瑞中的祥瑞,很多的雄蟲都會選擇在這一天傳宗接代,傳聞雨天受孕是有極高的概率誕下來雄蟲的。

自然,雷陣雨和暴雨可遇而不可求,雖然蟲國一般會選擇在大的節日裏進行人工降雨圖個好兆頭,但是終究和天然雨水不一樣,例如現在這位蟲皇登記以來,已經超過五年沒有下過一場的自然雨了。

人們往往以一位蟲皇在位時間裏的降雨次數作為評判這位蟲皇統治的好壞,足以看出他們對雨水的重視。

所有蟲都愛下雨。

除了那一個人。

周瓷把文件包和一些稿件胡亂扔給一旁的管家,不顧遞過來給他撐着的幾把遮天般寬大的黑傘,腳步快的有些錯雜,三步并兩步幾乎是跑着往屋子裏面趕。

“少将!您會感冒的!”

“天啊!少将!少将!您不能淋雨!”那幾只端着傘的亞雌們本以為自己上位的機會來了,哪兒想到少将跑得真麽快,到底什麽要緊事情?

與此同時天空又是傳來一陣雷鳴般的“轟隆”悶響。

樓底的雌蟲們只覺得如聞仙樂,心情舒暢——多少年沒有下雨了,今天這雨一定會給他們帶來好運。

周瓷連喝杯水的功夫也舍不得,只是聽來剛剛又一聲的悶響,眉心皺的愈發緊了,今天天冷,管家給他安排的衣料又柔又厚,雖是沾了雨絲也只是微微潮濕,看上去就散發着融融暖意。

他來到七月的房門口,焦急的敲着:“七月,開門,是我!”

敲了幾聲也沒有應答,周瓷心亂如麻,“砰”一聲也不管了,直接把門推開。

屋子裏黑漆漆的,沒有開燈,很昏暗。

而他的少年正像一團毛茸茸的小球死死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整個像躲避瘟疫,想要挪動卻用不上力氣。

周瓷心裏一痛,“七月......”他輕輕呼喊着七月的名字,慢慢來到少年身邊。

小孩臉上流露着周瓷來到這裏後從未見過的驚惶害怕的神色,他眉梢和唇角都在不自覺地抽動,似乎歉意于自己沒能趕過去開門,想說什麽嘴唇又在猛烈地發抖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又是一道雷鳴電閃,映射的紫光打亮了七月蒼白的臉頰。

少年猛地一震,喉嚨間發出小獸般的嗚咽,渾身吓得直發顫。

周瓷跪在蜷縮着的小孩身邊,面對着少年敞開自己毛茸茸的大衣,下一秒那只驚惶的小獸宛如抓住救命稻草,狠狠地鑽了進去,瘦削的後脊抖如篩糠,驚懼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瓷小孩裹在懷裏,輕拍着脊梁安慰,心疼最柔軟的地方都是一片酸澀。

他怎麽可能忘了,書裏七月最怕的,藏在心底的心魔,就是這漫天電閃雷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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