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挽韶看看商粲青黑的眼圈,欲言又止。

……自打來了天外天,這人眼下那圈黑就沒消過。就算天外天的晨鐘是響的很早,但她堂堂一個修士,至于因為早起就淪落成這副憔悴模樣嗎?

如果不是她知道商粲的确面臨着一些心理壓力,她是真的會懷疑商粲是不是在背着她和誰夜夜私會,才導致了這副睡眠不足的模樣。

“我昨晚找到了陣眼。”商粲一開口就立刻打消了她的懷疑,挽韶震驚又慚愧地向商粲看去,對方正無精打采地半閉着眼,沒注意到她變臉似的的表情變化,“昨天怕貿然解開驚動了人,今晚我們就把結界解了,然後離開這。”

“好——嗯?”挽韶應了一半又停下,張着嘴看向商粲,眼中又閃起警惕的光,“我們?我和你?那道心蓮子呢?它跟我們一起走嗎?”

“問得好,你不如去問問它吧。”

商粲一臉倦容,怏怏別過頭。

“我努力找過了,就這副怎麽找都找不到的情況來看,我看這東西十有八九是放在天外天掌門的卧室枕頭底下。你如果想去探個究竟我絕不攔你,但就不用拉上我一起了。”

“……就這麽回去了,那我們不就只是出門玩了一趟而已嗎!”

眼看着挽韶怒目圓睜,嗓門也要跟着拔高了,商粲幹咳一聲,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你看,我就算留在這也不一定能拿到魁首——你先別急着生氣,聽我說完,就算萬一、真的讓我拿到了魁首,那打敗了雲中君和玉山君的我可就要變成人群焦點了,這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商粲向挽韶使着眼色示意她們兩個的假背景都經不起細扒,然後話鋒一轉道:“而且,我今天雖然走了,但不代表我就拿不到道心蓮子啊。”

“大不了從魁首手裏搶來嘛,可比打那麽長時間擂臺省事多了,對不對!”

……聽着挺有道理,但放在這種情況下就真的可信度很低。

挽韶完全沒被她糊弄過去,輕蔑一笑:“那如果是雲端拿了魁首呢?”

商粲面色誠懇:“會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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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神在飄。你看着我再說話。”

“會搶的,會搶的。”

“怎麽聽都是在說謊!”

對挽韶的大吵大鬧選擇性的充耳不聞,商粲現在只覺得天下第一要事就是趕緊從雲端身邊逃走,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後放放。

雖然不知道不詳的預感從何而來,但她就是覺得照這個情勢發展下去絕不會有好事發生。

不管是對她、或是對雲端來說,都一樣。

找尋結界陣眼比想象中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如今距和雲端上次分別已是三天過去,得益于商粲走鋼索般的小心謹慎,她這三日總算是沒再碰見過雲端。

這種如履薄冰的心态真是累人,商粲那晚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昏昏睡去幾分鐘又驚醒,噩夢裏都是雲端冷若冰霜的面容,和沒有感情的聲聲質問。

【為什麽?】

最平常不過的三個字,放在她們兩個之間卻是重重的複雜糾纏。商粲能想出這句問話可能的幾個具體方向,卻沒一個是她能清楚答出來的。

如果可能的話,她也想問問為什麽,比如為什麽她非得對她曾經最傾心疼愛的師妹避如洪水猛獸不可,再比如為什麽——

“出下一場的對戰人選了,師姐。”

突如其來的喚聲吓得商粲一個哆嗦,她沒好氣地瞪了若無其事的挽韶一眼,暫時中斷思緒,跟着修士們去往擂臺之上,排着隊去領自己的簽。

盡管她已經決定今天就要開溜,但在那之前還是要行動規矩些,省的引人疑心。

很快就輪到了她,商粲輕撫簽筒,注入一絲靈氣,那簽筒便抖了幾抖,順暢地吐出一根簽,落到她的掌心。

商粲一眼瞥去,登時變了臉色。

細長木簽上的小篆像是嘲諷似的,任她怎麽看都不會變化。心中驚怒過頭,反而讓商粲笑了出來。

【三百七十五,青嶼雲端】

好啊,說這沒有暗箱操作她才不相信呢……!這到底是誰在背後——

商粲咬着牙走下擂臺,只覺得頭昏腦漲,卻不知該去質問誰。

她努力不去想雲端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只咬牙切齒地想着她可不是得多問幾個為什麽。

……到底是為什麽,自打來了這天外天,她和雲端就像是兩塊磁石似的——她躲都躲不掉?

“不想去。”

商粲像朵蘑菇似的蹲在地上,話說的甕聲甕氣。挽韶像尊門神似的抱着手,冷笑連連地立在她身邊。

“師姐,馬上就到你的擂臺賽了,你還在這蹲着幹什麽?”

“在看螞蟻搬家。還有你能不能別這麽喊我了?”

“你喊我師妹的時候也沒見你嘴軟啊?”

真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商粲懶得理她,繼續聚精會神地看着螞蟻搬運食物。

“有什麽好看的?”挽韶不明所以,探了探頭又縮回去,不耐煩道,“你再不過去,等會兒那個代掌門就會扯着脖子把你的名字喊遍天外天——連螞蟻都丢不起這個人!”

有什麽丢人的,反正到時候喊的也是假名字。

商粲沒作聲,慢吞吞地摸出塊酥糖來,剝開包裝放到了地上,大有要在這裏觀測螞蟻吃糖到天黑的架勢。

“你怎麽浪費食物!”挽韶一下子生起氣來,試圖扯着商粲的袖子把她拽起來,“打一場有什麽的!你這人——”

她說着卡了殼,好半晌之後才重新開口,聲音不知為何十分弱氣,仿佛矮了三分似的:“雲、雲中君。”

商粲一個激靈,如臨大敵般跳了起來,但環顧四周卻沒看到半個人影。

她回過神來,神色怏怏地看向正在偷笑的挽韶,面無表情地環起雙臂。

“哎呀,你看你這個人。”騙了人但毫無悔過之心的挽韶笑意盈盈,促狹地擠了擠眼睛,“你既然那麽在意,就幹脆一點嘛。”

“你們兩個的事我沒那麽清楚,但是我覺得吧。”挽韶瞥了商粲兩眼,聳聳肩道,“你最近不是挺高興的嗎。”

“……”

商粲條件反射地張了張嘴,腦中卻空空如也,無法反駁。

“任性一點又不會遭天譴。”

挽韶說的理直氣壯,用力拍拍商粲肩膀,苦口婆心道:“你們修仙的就是顧慮太多,是會讓自己高興的事那就去做啊,虧你剛才還說會從魁首那搶道心蓮子,現在連個擂臺賽都不肯去打,我看你就是騙我的——”

她說着生起氣來,商粲卻沒有心思再去應對她了。

如果問她最近開不開心——商粲扪心自問,确實有那麽一點開心。

她很久、真的很久沒見過雲端了。

如果世事都像所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那般,全是直白的歡喜便好了。

“……算了,去就去吧。”

商粲忽然改變了主意,轉過身晃晃悠悠地向擂臺走去。

就當做是去補一句從沒說出口過的“珍重”。

任性一點是不會遭天譴的。

但願吧。

商粲走到擂臺前的時候時間正好。

臺下等着看雲中君出手的修士們已經有些不耐,一疊聲地催促着她快上擂臺。

擂臺上的當事人不聲不響,只安靜地看着她,白衣若雪,卻自有種攝人的魄力。

“我以為你不來了。”

聽不出是悲是喜,商粲輕輕笑了,應道:“不戰而勝,不好嗎?”

雲端搖了搖頭,右手慢慢撫上腰間無憂劍柄,墨色眼瞳直率地望着仍在擂臺下站着的商粲。

“你很強。”

“不要留手。”

她們兩個方才一來一往的對話已經引起了臺下的竊竊私語,而如今雲端這般直接的話語更是引得修士們對商粲頻頻側目。

“雲中君竟然會誇人很強……”

“我、我好像知道這個人,她上次擂臺賽只出了一招就勝了,劍都沒拔。”

商粲對這種摻着敬畏的探詢視線并不陌生,一時間竟有種回到她還是青嶼商粲時那風頭無兩、意氣風發的日子的錯覺。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鬼使神差地問道:“如果我留手了的話?”

“……”

雲端歪了歪頭,沉吟了好半晌,才有些躊躇地開口道。

“……你前些日子,吃了我的糖餅。”

好啊,說的倒像是她偷吃了雲端的糖餅似的,好一個颠倒黑白的雲中君。

商粲想着就忍不住想笑,她勾起唇角,随意摸上腰間佩劍,嘆道。

“那就沒法子了,我做了那麽罪大惡極的事,看來只好和雲中君——”

話說一半,商粲忽的一陣惡寒,她腳尖急點時反手拔劍出鞘,轉瞬間就沖到擂臺外圍,對着面前的修士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出。

這一劍毫無花哨,卻迅疾無比,周圍無一人能反應過來。

那修士眼睜睜看着商粲提劍刺來,連驚呼都來不及,劍光已至,下意識閉上了眼。

“……啊、啊?”

劍刺入肉聲傳來,疼痛卻遲遲未至。

那修士戰戰兢兢睜開眼,正趕上商粲擰着眉從她耳際抽回劍,削斷了她幾縷發絲。

身後傳來重物倒地聲音,夾雜着瀕死的嘶啞悲鳴,終于反應過來的修士們齊齊望去,看到地上赫然倒着一匹形容古怪猙獰的獸,而它鮮紅的眼睛,和逐漸濃重起來的氣息,無不昭示着它的身份——

“……妖、是妖!”

突如其來的事态讓修士們慌亂起來,天外天代掌門裴琛快步走上前來,在看清妖物屍首後面色變了又變,急急對天外天弟子們說道:“去檢查結界陣眼,怎會有妖物闖進來!”

弟子們都慌張應了,正準備前往陣眼處,卻被已經離開了擂臺的雲端攔住去路。

“別去。”

這麽說着,雲端卻沒有看向他們,只深深望了商粲一眼,然後望向天外天山門方向,微蹙起了眉。

“遲了。”

自然是遲了。

商粲用力握住劍柄,轉頭看了看隐在人群中的挽韶,卻看到她如周遭修士一般的面帶茫然。

妖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地厚重起來,修為稍弱些的修士已經開始感到難以呼吸。

這般威勢,至少是有幾百上千只妖獸将這裏團團圍住,并且已經接近到了無論何時出現都不奇怪的地步。

……可是為什麽?分明片刻之前還風平浪靜,商粲沒有察覺到任何妖氣,這簡直是仿佛所有的妖物只在剛剛那一剎那憑空出現在這裏一般……

正當衆人慌亂之際,天外天的鐘聲突然響起,眼下分明還沒到時辰,那鐘聲卻嘲弄般連響了十幾次,然後随之而來的是沒有感情的人聲。

“——啧,聽着。”

商粲猛地擡起頭,驟然間将這人說話的語氣與那日煙陽郊外的假粲者對上了號。

“我來拿道心蓮子。”

“——奉碧落黃泉之命。”

那被商粲刺死的妖獸屍身抖了抖,猝然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沒錯,跑是跑不了的!

來都來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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