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商粲可能足足愣了有五秒鐘, 才終于反應過來了眼前是什麽狀況。

雲端依然安靜看着她,神色淡淡,卻自有種不肯讓步的倔強感。

說真的, 商粲其實覺得雲端很像是在說氣話故意激她。但回想起方才望月說的話, 商粲心中仍是不安,忙捉住雲端的手問道:‘端兒是、生氣了?’

雲端垂下眼簾, 沒有掙脫開來, 但也沒有回應。

‘你生我的氣,我同你賠不是,但你現在到底是——’商粲一時語塞,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做了什麽?為什麽師父說你也要在這待幾天?’

‘我剛才說了,我也去打了人。師姐不相信嗎?’

語氣沉穩, 雲端輕輕從商粲手中掙出來, 走到商粲床頭, 從桌上拿起藥瓶道:‘師姐把外衫脫了吧,該上藥了。’

脫什麽外衫, 顧左右而言他這招學的倒是很快。

先不提在昨天被商粲打了之後那五人有沒有加強警惕——單說那幾個人既然已經被她打成那樣了、雲端就不可能再去對那些人下手。

商粲對這方面是不拘的, 她向來秉持着有仇必報的恩怨分明态度, 才不會去管自己是不是在恃強淩弱——照這麽說起來,她在對那幾個普通弟子出手的時候就已經是在徹頭徹尾的“恃強淩弱”了,但商粲也沒什麽反省之心, 誰讓他們比她弱還招惹她的?

但雲端不一樣,雲端是個徹頭徹尾的好孩子, 是最符合外人對青嶼印象中的雅正修士。她心思純良, 就算是被陷害了也只會想着堂堂正正地應對回去, 怎麽想都做不出對已經負傷的人出手的事來。

商粲輕嘆一聲, 徑直走到雲端身前,從她手上拿回藥瓶,不輕不重地放回到桌上。

‘到底怎麽了?’

她聲音很輕,語氣柔軟,慢慢擡手捉住雲端的指尖,動作輕的像是在捕一只蝶。

‘端兒都不和我說實話了。’

見雲端稍稍別開了視線,但沒有掙脫她的手的意思,商粲就輕輕松松地把雲端的手重新握到手裏,語氣裏似是蒙上了層委屈,昳麗如三月桃花的清亮雙眸也适時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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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兒不乖。’

被商粲握住的手明顯僵了一僵,感受到身前的人輕吸了口氣的同時商粲就眼疾手快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沒讓雲端成功轉身走掉。

懷裏的人柔軟纖細,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着。是從背後攬住她的姿勢,商粲看不到雲端此時的表情,卻聽到她開口時的聲音難得的不再平穩。

‘明明是、師姐先……’

商粲向來穩重端正的師妹聲音稍稍顫着,緊緊繃住肩膀,卻被商粲不由分說地攬在懷裏。她做過幾次不成氣候的掙紮,動作卻綿軟無力,被商粲輕松止住。

‘是師姐先、瞞着我的。’

不知是不是被商粲氣的,雲端聲音悶悶,最終還是放棄了掙紮,輕輕低下頭,從散落的黑發間露出她白皙的後頸,有種易碎的脆弱感。

‘是師姐先瞞着我的。’雲端又執拗地重複了一遍,別過頭去,不讓探頭過來的商粲看到她面上神情,‘現在卻來……說我不乖。’

‘是啊,我好壞啊。’

商粲坦蕩地點了點頭,鬼使神差地用鼻尖蹭了蹭雲端後頸,驚得懷裏人一顫。

‘惡人先告狀這種事我幹的可熟啦。’

那片白皙肌膚幾乎是瞬間就變紅了,商粲見好就收,笑嘻嘻地松了手。雲端急急忙忙地離她遠了些,下意識擡手想觸碰後頸,擡到一半卻頓住了,只輕咬着唇別過頭去。

‘所以端兒是因為我瞞着你才生氣的是不是?’商粲從善如流地彎腰側過頭去,硬是要和視線躲閃的雲端對視,‘是師姐不好,端兒別生氣了。’

‘當師姐的,總是想耍耍帥嘛。’

雲端躲到哪,商粲就跟着把頭湊到哪,一本正經地求饒道:‘去報個仇還被關了禁閉,說出來很遜的,所以才沒跟端兒說的。’

‘……師姐又不說真話。’

沉默半晌的雲端終于開口道,投來的目光稍有些氣惱,商粲卻笑道:‘終于肯看我了?’

‘……’

‘好嘛,跟端兒說,都說都說,端兒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保證半句假話都不說。’

眼看着雲端又有想移開視線的趨勢,商粲忙保證道:‘只要端兒不生我的氣,什麽都好說。’

‘……’

雲端垂下眼簾,長長眼睫微顫,好半晌才猶豫着放松了肩膀。商粲高興起來,開開心心欺上前去。

‘不生氣啦?’

‘……要看師姐等下怎麽說。’

‘好好好沒問題,我肯定知無不答言無不盡——在那之前,端兒到底是為什麽會到這來?也該告訴我了吧?’

‘我昨天去找師父說我也想到這裏來,師父同意了。’

‘……說的這麽簡單、你到底找師父說了多久?不然她怎麽會同意?’

‘……’

雲端不語,商粲也拿她沒辦法,一邊翻出衣服往她身上披,一邊從善如流地認錯:‘是我不好,不該把這事瞞着你,我以後都不敢了。’

出乎商粲意料的,雲端卻輕輕搖了搖頭。

‘我只要師姐能好好的。’她的聲音很輕,似是含着嘆息,‘比起這個來,其他的都不重要。’

自己那時是怎麽回答雲端這句話的,商粲有些想不起來了。

但她清楚的記得這事最後有個很好的結局。到底是看到自己兩個弟子都做出了這樣莫名的舉動,察覺異常的望月不顧衆人反對強行嚴查了整件事,不知她使了什麽手段,總之最終讓那幾人交代了他們曾因嫉恨而對雲端暗中使壞的事實。商粲也得以免去了那三個月的禁閉,和雲端一起離開了峰頂。

真是皆大歡喜,商粲想,那都是托了雲端的福。

事到如今,她再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當時不該嘴硬。就算威脅了那幾個人不許多說,但她打了人這種事一打聽便知。雲端一旦知道了那被她打了的陣容,那她出手的理由自然一下子就會露餡。說了那麽個明顯又容易拆穿的謊,平白惹得雲端生了場氣。

也不知道再過個十幾年,她回想起現在的話,是不是也會覺得自己不該這樣。

商粲靜靜看了雲端半晌,輕緩地眨了眨眼。

“我昏過去的時候……喊了你的名字嗎?”

“嗯。”雲端低低應道,“喊了很多遍。”

“喊的是什麽?”

“……”

雲端沉默半晌,道:“雲端。”

商粲暗自松了一口氣,面上淡然地點點頭畩澕,輕笑道:“看來我真是好喜歡雲中君啊,吓着你了?”

她語氣輕松,雲端沒有回應,只定定地看着她,許久才垂下眼去。

“那個人喊你商粲。”就算商粲的逃避态度這麽明顯,雲端也仍執拗地追問着,“這是你的本名對不對?你和那人認識嗎?”

“認識,是仇人。”

商粲應得很爽快,嘆道:“這仇要是算起來也有好多年了,畢竟我這麽作惡多端,有一兩個仇人也不奇怪吧。”

“至于名字……”商粲頓了頓,笑道,“比起那人的身份和扮成妖族的鬼族,雲中君最先想問的竟然是我的名字嗎。”

“看來雲中君也好喜歡我呀,是不是?”

她的态度看起來漫不經心,實際上背在身後的手已經用力握緊了,圓滑的指甲都深深紮入掌心。

自從和雲端重逢以來,每當商粲覺得她可以就這麽和雲端不明不白地相處下去時,就總會有新的問題出現,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處境變得更糟。

……看起來任性還是會遭天譴的。商粲想,這次說不定真的該跑路了,事已至此,她還能演到何時呢。

感覺自己的立場如履薄冰般搖搖欲墜,商粲幾乎已經在計劃着一場逃離,卻出乎意料地聽到雲端話鋒一轉。

“既然如此。”雲端聲音平靜,仿佛方才的對話都沒發生過似的,“那就聽阿粲的,我想問問阿粲關于鬼族的事。”

“……”

預期落空,商粲本該高興的,但不知為何卻有種莫名的悵然若失感。

但這與雲端刨根問底比起來無疑是非常好的結果。她很快打起精神,正色道:“如我之前所說,那些攻擂的‘妖物’根本就不是妖族,只是披着層假皮的鬼族罷了。”

“難怪它們數量那麽多,像是殺都殺不完似的。”商粲皺起眉,沉聲道,“畢竟鬼族沒有實體,那層妖物假皮更像是對它們的一種禁锢,只要外殼被破壞,鬼族就會從破裂處逃出,只要再穿上一身新皮,就又是個妖物模樣。”

“而那背後的操縱者——也就是我那個仇人。”

商粲随手比劃了兩下,示意道:“她真正做的事就是拼出了很多僞作妖獸的皮囊——個個都醜的要命——然後聯合鬼族一起鬧事。”

“只是她和鬼族是怎麽突然出現在天外天的……這事還需要再查。”

“鬼族……”

雲端蹙起眉,輕聲念着,商粲很快接過話頭。

“對,就是那個在百年前就已經在修仙界銷聲匿跡了的鬼族。”

“幽冥鬼界與修仙界僅存的幾個連接口也在這百年間被一個個封印了,修仙界許久都沒有聽說過鬼族的消息,想來是已經大功告成了——本該是這樣的。”

雲端眸光閃了閃,看向商粲:“聽阿粲的語氣,是對調查的着手點已經有想法了?”

“确實。”商粲點點頭,道,“雲中君可知道、這百年間與鬼族糾纏不休的是哪一家仙門嗎?”

“……”

雲端呼吸稍稍一滞,低聲應道:“……是天外天。”

“嗯。”

商粲緩緩點頭,道:“該說算是理所當然嗎——我的那個仇人,還真就是個來自天外天的修士。”

深夜,商粲靜靜躺在床上,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點燈,直接翻身下床走到門前,然後輕輕推開門扉。

“這麽晚了,還要出門嗎?”

輕聲說着,商粲從房中走出兩步,攔在走廊中間,定定看着從隔壁悄無聲息打開的房門中緩緩走出來的雲端。

她稍低着頭,動作很慢,許是被商粲的聲音吸引了,雲端擡頭向她看來一眼,眸色沉沉,如暗夜深潭。

夢游時的雙眼會略失神采,此刻的雲端卻與不久前與商粲交談完鬼族後就徑直離開她房間的雲端面上神情有幾分相似。

商粲不再說話,只向雲端伸出手,再次夢游的雲端就十分配合地握住她的手,溫順地跟着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只是這手牽上容易,再想讓她松開就很難。商粲站在她床邊,看着被雲端握得緊緊的手,勾起一絲無奈的笑意。

“……我本來在想,今晚要不要幹脆直接跑掉的。”

大約是被這像是說出什麽都會被立刻吞噬的靜谧夜色蠱惑了,商粲低聲道,蹲下身去,擡頭看向雲端神情平淡的精致面容。

難得有這種能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的機會,商粲認認真真看着,忽的有些失神。

“但我又放不下心……不。”

她自嘲地笑了,搖搖頭糾正道:“只是我自己不想走而已。”

商粲低下頭去,稍用力握緊了雲端的手,祈禱般輕聲呢喃道。

“怎麽辦呢,雲端。”

“我該怎麽辦呢。”

商粲的聲音壓得很低,不知是在同雲端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像是稍不注意就會消散在空氣中似的,輕的難以察覺。

“……我也是、只想要你能好好的。”

作者有話說:

這個事兒吧,就是各人角度不同,看到的答案也不一樣。

對雲端來說,她當然是覺得商粲把一切都告訴她才算好。但對商粲來說,她能想到最好的狀态就是她們保持現狀,不談過去,也不想将來。

這主要是這兩邊的信息不對等,不要罵商粲(是我還沒寫到,但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對不住(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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