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再見了,邬宸
轉專業的面試安排在五月底,由填報專業的副教授級別以上老師形成評審組,負責對通過第一輪筆試的學生進行一對一面試。
考試通知寫得很籠統,沒有給出複習範圍,更沒有複習資料可以參考。江韻舟咨詢過往屆的學姐,對方告訴她老師們的問題五花八門,可能是關于專業的,也可能是和專業毫不相關的,屬于随性發揮式提問。
這就很難辦了,江韻舟苦惱地托腮,無意識地按壓着水筆的屁股。
“踢它,踢它。”清脆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自習教室回響。
學期剛開始,教室裏都沒什麽人。
這陣子邱凜甚至比之前更忙了,吃飯也是有上頓沒下頓,人都瘦了一大圈,但他仍然堅持每天給江韻舟煲半小時電話粥,電話內容不講別的,都是抽問她有可能出現的面試試題。
蔣燕喬聽着這對小情侶打電話,感覺頭都大了,這難道就是學霸的戀愛嗎?
還好自己不是學霸,不然可真是太無趣了。
但在江韻舟看來,她實在是樂在其中,哪怕不能經常見面,但只要能在電話裏聽到他的聲音,就已經十分歡喜。
這天,她正在上課,放在桌肚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隔着單薄的鐵皮板,在安靜的課堂上發出十分顯著的噪音。
正在講臺上激情講課的教授不滿地朝她的方向看過來,江韻舟紅着臉,連忙把手機按下關機鍵。
等下了課,吃完飯回到宿舍,她才想起來手機還關着機,連忙打開查看來電消息。
電話顯示是個陌生號碼,地址是寧港市,當時只當是個推銷電話沒太在意。
直到下午時分,那個陌生號碼再次打來,她看着眼熟才遲疑地按下接聽。
來電的果然是個熟人。
黃嘉莺的聲音很有辨識度,和她的名字一樣婉轉悠揚,是很好聽的女聲,和她的長相一樣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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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在望京,有空見一面吧。”
——
望京醫大地處郊區,是千禧年後政府規劃的大學城第一批開發項目,當時學校舉着“開荒者”的旗號來到這裏,沒有水泥路,沒有植被,交通極其不便,周邊別提商場了,連個小賣部都沒有。
當年第一批來這裏上學的學生,一到下課便拎着水桶到路邊給小草小花澆水,如今校史館裏還珍藏着年輕的他們積極投身學校基建的照片。
當然,經歷了這麽些年的發展,如今大學城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地鐵通了,大型超市入駐,沿街的小攤小販從星星點點到聚集成團,以至于後來影響了市容市貌,政府不得不集中整治,重新造了棟樓把這些個體戶安置進去。
學習閑暇之時,大學生們便會三五成群地在街上閑逛,三塊錢一張的雞蛋灌餅,五塊錢一份的海苔炸雞腿,掀開塑料袋當街就吃,也顧不上什麽形象。
快樂至上。
江韻舟和黃嘉莺約在臨近地鐵站口的一家麥當勞見面。
這是方圓十幾公裏的唯一一家全球連鎖餐飲,所以生意很好。
等江韻舟從學校趕來這裏,黃嘉莺已經等候多時了。
“你來了。”黃嘉莺站起身迎接。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黃色的長裙,其實很少有人能把淡黃色穿好看的,但她做到了。
江韻舟朝她點點頭,卸下身上的書包放在一邊的椅子上,自己在黃嘉莺對面坐下。
“說吧,今天找我來有什麽事?”
黃嘉莺把餐盤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餐盤裏點了一份大號薯條,一盒炸雞,還有一只沒開封的漢堡,以及一杯沒動過的冰可樂。
“給你點的。”她說。
江韻舟點點頭說了聲“謝謝”,但是并沒動手。
對面的黃嘉莺也不再勸說,而是直奔主題道:“自從上次你給邬宸打了通電話,他已經很久不理我了。”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
江韻舟不解地看着她,只見女生眼底淡淡的青色,是塗抹了粉底也遮蓋不住的、肉眼可見的蒼涼。
這下連反問都有點不忍心了。
黃嘉莺繼續說道:“我和邬宸早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們兩家是世交,小時候起我就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跑,跑着跑着就成了習慣,要是哪天見不到他就會失落難過。
小時候我長得很普通,曾經被同齡的男生指着鼻子罵“醜八怪”,但邬宸從來不會這樣,他永遠是跳出來維護我的那一個。當時我就下定決心,以後我也要一直做維護他的人。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雖然他的身邊總圍繞着好多女生,但我就是有那個自信,畢竟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後來,我變好看了,開始有男生給我送情書了,我的自信就更明顯了。
可惜他遇到你,後來什麽都變了。”
江韻舟沉默,從餐盤裏撚起一根薯條咬一口,時間放太久,都涼掉了。
黃嘉莺的表情很平淡,繼續說着:“剛開始,我只當他是一時興起,過一陣便會對你失去興趣。但時間久了,他的執念卻越來越深,這讓我慌張,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和他鬧,和他吵,卻發現把他鬧遠了,吵跑了,很多時候我明明就在他身邊,可卻能感受到他的心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後來你拒絕了他,這讓他消沉了好久。我看不過去,便對他說要不我們在一起吧,他嘲諷一般地搖頭,我當時很受傷,轉身逃跑。
我親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徘徊在你複讀班的門口,風雨無阻,有一次因為淋雨生了一場大病,我為他感到絕望。他脾氣很臭,常常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生氣,有次他一個人在金碼頭喝悶酒,等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醉成一灘爛泥,我費了好大勁把他拖到酒店房間,然後他把我當成你,瘋了一樣地吻我。
那真是急風驟雨般的吻,那也是我的初吻。
他卻對着我的臉,叫你的名字。多麽諷刺,我居然還是不放棄愛他。”
餐盤裏的薯條被吃掉大半,蕃茄醬在盤紙上洇成一灘紅,江韻舟又撚出一根把最後浮着的一層醬刮了刮,不放棄最後一點殘留。
她安靜地聽着,決定只要黃嘉莺不停下,她就一直聽到底。可惜,黃嘉莺忽然不說了,突兀地沉默,也抽出一根薯條塞進嘴裏,番茄醬剛剛被吃完了,她只能吃原味的,還是涼透了的。
江韻舟想要開口打破沉默,卻又被黃嘉莺搶了先。
“雖然在那之後,邬宸默認了我是他女朋友的事,但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愛我。”
她哽咽住,目光渙散地盯着桌面,眼珠輕微晃動着,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但江韻舟還是看見一滴淚懸空落下,在桌板上碰了個稀碎。
江韻舟不習慣處理這樣的事情,猶豫再三遞過去一張紙巾,黃嘉莺也不看她,伸手去接,可這張紙就像觸發了某種情緒按鈕,她哭得更厲害了。
過了很久,直到随餐配送的紙巾全部用光,直到餐廳裏換了兩撥客人,直到聳動的肩膀不再顫抖,黃嘉莺終于停止了哭泣。
然後,她深深吸氣,開口說道:“我決定放棄了。”
江韻舟詫異地擡頭,差點以為是自己幻聽。
但黃嘉莺的表情很堅定,對于這樣的表态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她終于不再低着頭,而是扭頭望向窗外的遠山,淡淡地說:“我原來以為喜歡是一輩子的事情,一旦認定了就不會再變了。可我沒有想到,原來喜歡也是會累的,走到今天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說完,黃嘉莺抽抽鼻子,霍地一下站起身:“我要走了,一會兒還得趕動車回去。”然後就準備離開。
江韻舟一把拽住她:“你大老遠趕來,難道就是為了和我講述你們之間的過往故事的?”
黃嘉莺愣了,神色有些局促,想了一下然後說:“本來我是想和你說,如果你不喜歡他,那就爽快給他一刀讓他死心,後來轉念一想他那麽軸一人,除非他自己想明白吧。”
江韻舟嘆了口氣,松開手,目送那抹淡黃色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被遠山掩映的地鐵站臺裏。
黃嘉莺走後,她又獨自在餐廳坐了一會兒。
眼前的餐盤裏,薯條被消滅了大半,加了冰塊的可樂融化成一灘失去靈魂的甜水,漢堡軟塌塌地堆疊着,裏面夾着的生菜早就沒了生氣。
但忽然,她就想明白了。
黃嘉莺的此次突然來訪,其實本不是為她而來。
寧港到望京,從南至北穿越一千多公裏的鐵路線,崎岖漫長,若非極重要的原因,誰願意吃這份奔波之苦?
可她卻連千裏迢迢趕來的目的都忘了講。
所以,最後的那個理由,是她編出來的。
編造理由欺騙別人很容易,但是想要蒙惑自己卻很難。
黃嘉莺所講述的一切,都是為了說服自己相信,她的确不愛了,她愛不動了。
而江韻舟,就是她最理想的見證人。
冒着把男朋友拱手讓給情敵的風險,極其刻意地在自己和邬宸之間畫出一道溝壑。
此行既出,不留後路。
一別兩寬,深情不複。
邬宸,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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