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醋碟子
再見到邱凜是什麽感受?
江韻舟面對蔣燕喬好奇的提問,呆愣了片刻,然後淡淡地說:“沒什麽特別的。”
的确,沒什麽特別的,她的生活甚至沒有因此掀起一點波瀾,太陽照常日升日落,她不會因為誰的突然出現而放慢腳步。
只是,難免有短兵相接的時刻。
這天輪大夜值班,查房的時候王爺爺着急地朝她招手:“丫頭,你來幫我看看這手機是不是壞了?”
原來,王爺爺的兒子很久沒來醫院了,之前每天還有一兩通電話打來,最近更是連一通電話都沒有。王爺爺每天搗鼓着他的老人機,生怕因為不留神而錯過了來電,只是那手機就是不曾響過。
江韻舟接過手機,正正反反地檢查了半天,老人機的信號出奇的好,按鍵功能也沒有任何問題。
思考片刻,江韻舟決定撒個謊。她把手機遞還給王爺爺,然後說:“不是您手機的問題,是最近病房這邊的信號有幹擾,有時候我也會接不到電話的。”
“哦呦,我說呢,怎麽家裏也沒個電話打過來的。”王爺爺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問:“那我家裏人要是聯系不到我咋辦呀?”
“一會兒我給您兒子打個電話吧,讓他有什麽事就打到我們護士站來。”
“那好啊!要是他打電話來,你幫我和他說哦,不要老是對小土豆大呼小叫的,小孩子嘛好好說的啊!”小土豆是王爺爺經常念叨的小孫子。
“嗯嗯,您放心,我空了就來聯系。”
就在江韻舟低頭寫備忘,準備往病房外走的時候,差點和迎面來的邱凜撞個滿懷。
“啊,抱歉。”她下意識地擡頭看,邱凜的身高優勢壓制,俯視的眼神冰冷。
沒想到會在王爺爺的病房撞見,明明排班表上,他是白班。之前為了盡量少碰面,她還特意和同事調了班。
穿白大褂的邱凜氣質清冷,被口罩遮住的臉看不出情緒。他沒有應答,直接從她身邊經過,徑直走到王大爺的隔壁床,那是一位剛剛動了手術的病患,邱凜是手術二助。
原來是不放心患者啊。江韻舟了然,匆匆離開了病房,耳邊還殘留着邱凜低沉的問診。
這是五年多來,第一次聽到他說話。
——
醫院的夜晚,從來就不平靜。今晚又新辦理了兩位患者,手術分別安排在明天和後天,護士站的鈴聲沒有間斷,不是這床換水,就是那床呼吸不暢需要上氧氣。病房的走廊裏,可以看到江韻舟的身影一直在小跑。
邱凜大概是看完患者就離開了,她來來回回跑了幾趟都沒看到他。好不容易歇下來,江韻舟疲憊地坐下,拿手肘敲打酸痛的小腿肚子。
旁邊的同事也錘錘肩頸說:“後半夜應該可以歇歇了吧。”
事實證明,這句話絕對是醫院工作者的大忌,因為忙碌永遠緊随其後,步步緊逼。
十三床的呼叫鈴響了,江韻舟看了一眼匆匆趕去,心裏升騰出一股不詳的預感。病床上,王爺爺面色慘白,一旁的監測儀上各項指标數據都在直線往下掉。
“十三床叫醫生!十三床叫醫生!”她大聲呼喊,行動迅速地給王爺爺戴上氧氣面罩,并開始胸外心髒按壓。
一、二、三、四、五——
血壓還在下降。
一、二、三、四、五——
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
手臂酸痛到麻木,但江韻舟不敢停下,因為這是一場與死亡的賽跑,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就不能停下!
“換我!”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他還沒走。
邱凜把她推到一邊,迅速接過這場與死亡賽跑的接力棒。不一會兒,主治醫生也到了,給王爺爺注射腎上腺素,而胸外心髒按壓一直沒有停下,五分鐘一換人,每個人的額角都是流淌的汗珠。
經過緊急搶救,王爺爺終于從死亡線上回來了。他微微睜開眼睛,看到江韻舟後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丫頭,你給我兒子打電話了沒?”
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到實地,江韻舟抹一把鬓發上的汗,大聲說:“您兒子說了,明天一早就來看您!”
王爺爺點點頭,心滿意足地昏睡過去。
事實上,在告知家屬情況後,王爺爺的兒子大半夜地就趕來了。病房外,他抓着主治醫生的手不停地鞠躬道謝,“醫生,謝謝您救了我老父親!”
主治醫生搖搖頭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
隔日清晨,在和下一班同事做好交接後,江韻舟脫下工作服踏上了回家的路。臨走前,她放心不下王爺爺,去病房看了兩次,王爺爺靠在床上,兒子正在給他一口一口地喂稀粥。
“爸,是兒子不孝,沒法天天來醫院照顧您!”她看到兒子的背影上下起伏,随後傳來哭音:“不是我不想來啊,實在是工作太忙了!昨天我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還在辦公室裏做材料……”
中年人的崩潰可能只在一瞬間。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在父親面前,他終于又能退回成一個委屈無助的小孩。
江韻舟默默地退出病房。清晨的望京附院,能聽到小鳥在枝頭啼叫,悠揚婉轉,陽光從樹葉縫隙裏鑽出來,眯眼迎去,可以看到微塵在空中飛舞。
大清早的,醫院食堂的窗口已經排起長隊,江韻舟排在員工通道的最後面,饑腸辘辘地等待着一籠熱氣騰騰的小肉包。終于排到她了,墊腳朝窗口裏面張望一圈,然後朝食堂師傅比劃了個“2”的手勢。
食堂師傅朝她點點頭,默契十足地往她的餐盤裏送上一屜鮮肉小籠,和一碗南瓜粥。就在她準備朝自己的小碟子裏倒醋的時候,旁邊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也伸出手要去夠那只醋瓶。
一擡眼,竟然還是邱凜。
嘿,今兒是怎麽了?黃歷上難道寫着“今日宜偶遇”?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江韻舟忽然眼疾手快地拿了醋瓶,趕緊往自己的碟子裏加醋。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淺淺的碟子還沒加滿,醋瓶居然就再倒不出來醋了。
江韻舟不甘心地又抖了抖瓶身,真是一滴也倒不出來了。她抱歉地擡眼看邱凜,然後顯得萬般無奈地把空瓶子推給他,準備馬上拔腿走人。
可是老天不遂人意,下一秒她的餐盤就被人截胡了。
截胡的人語氣不善:“你的醋碟子我征用了。”
——
餐廳裏。
江韻舟看着擺在桌子正中央的醋碟,以及坐在對面的男人,一時不知道是該先開口打破沉默,還是先提起筷子開吃。
敵動我動。邱凜氣定神閑地舉起勺子喝粥,那姿态仿佛坐在他對面的不是前女友,而是湊巧拼桌的路人。
或者空氣。
肚子“咕咕咕”叫起來,江韻舟終于忍不住了,趕緊夾起一只小籠包全部塞進嘴裏。
肚子太餓了,哪裏還顧得上矜持呢?
就在她準備夾起第三只小籠的時候,對面的男人幽幽開口了:“你最近是在躲我?”
雖然看上去是個疑問句,但問話的語氣十分篤定,搞得江韻舟差點被包子皮噎住。
“我躲你做什麽?”她咽下食物,反問道。
邱凜放下勺子,目光直視着她:“五年前你把我甩了,現在你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我。”
江韻舟被他炙熱審視的眼神盯得無處遁形,只能也直勾勾地盯着他:“話是這麽說沒錯,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呢?”
邱凜不說話,把餐盤往前面推,椅子向後挪一步,後背倚着,食指有節奏的敲打着桌面,像是在認真地思考。
尴尬的沉默中,有不認識的白大褂經過,一個看上去十分年輕的醫生回頭朝邱凜擠眼睛,“可以啊邱凜,我說你大半夜的不見人影,原來是佳人有約啊!”
“怎麽,就允許你天天給我撒狗糧?”邱凜掀起眼皮,半開玩笑地說。
邱凜竟然沒有着急否認!
年輕醫生敏銳地察覺出這其中的異樣,長腿一邁坐到了邱凜旁邊的座位上,明目張膽地觀察起斜對面的江韻舟來。
江韻舟被盯得頗為不自在,清清嗓子,埋頭喝粥。她忽然想起大學的時候,有一次邱凜和她去食堂吃飯,當時他們還沒有在一起,也有人這樣調侃他。
那時候的他是什麽反應?好像也是這樣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态度。他永遠是這樣,高深莫測,讓人捉摸不透。
年輕醫生湊他跟前說悄悄話:“這位不會就是傳說中那個把你踹了的奇女子吧?不見不知道,這麽一看還真是——”
邱凜瞥他一眼:“真是什麽?”
“真不愧是讓你念念不忘的女人。”年輕醫生充滿感慨地說:“就憑這顏值,絕了啊!”
“誰說我念念不忘了?”邱凜反駁。
年輕醫生不理會他的反駁,朝江韻舟伸出一只手說:“美女你好,我叫蔣宇超,邱凜的同學兼室友,現在在肝膽脾胰科。”
江韻舟不失禮節地也想伸手回應,結果蔣宇超的手被邱凜用力拍掉,痛得他龇牙咧嘴:“你打我幹嘛?”
“桌上有油。”邱凜扔過去一張紙。
“欸?”蔣宇超扯了衣袖一看,果然沾了一大塊油污,哀嚎道:“啊啊啊,我剛換的工作服!”
邱凜輕聲說了句“活該”。
蔣宇超拽着他:“你把工作服借我。”
“不要。”
“我不管,一會兒就去你辦公室偷。”
“你穿會拖地上。”
“卧槽,嫌我矮你就直說!”
不知為何,看到眼前倆人一來一回拌嘴的樣子,江韻舟又恍惚回到了大學時光。
五年了,有些東西似乎變了,有些東西似乎又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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