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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怎麽回事?”賈敬拉着賈珍在床邊坐下,問道。
賈珍一邊啜泣,一邊道:“大約是父親去了江南一月有餘,宮裏傳出消息說父親毒害皇帝,兒子惶恐不知如何是好,隔壁榮府發難了。”他吸了吸鼻子,接過賈敬遞來的熱毛巾,回憶道:“那日兒子聽到這個消息,剛想去榮府找老太太商量……”
榮府是跟賈珍一起聽到這個消息的,老太太和兩個兒子都是被吓到了,想了一天,把跟賈家有舊的人家一個個數了個遍,卻發現沒人能在這件事情上說話,老太太一邊暗恨賈敬不争氣,一邊又嘆息這賈家這回是玩完了。
老大賈赦直嚷嚷這是誅九族的罪,又說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攤上這樣一門親戚。
老二賈政只是嘆氣,想着賈敬畢竟幫他治了賈珠的病,因此并未多說話。
榮府惶恐了半天,到晚上的時候,他們已經成了七皇子側妃的元春突然差了打扮成小太監模樣的抱琴出來傳話。中心意思只有兩點,一,七皇子有戲;二,趕緊跟賈敬劃清界限,大姑娘在宮裏也好周旋一二。
如何跟賈敬劃清界限?老太太當機立斷,分宗!只是怎麽分法,也是有講究的。當下賈母也顧不得天黑了,只怕夜長夢多,仔細吩咐一番,親自帶着賈赦賈政和管家的王夫人三人,和幾個忠仆壯婦去了寧府。王夫人心裏一怵,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被拉着一起去了。
敲開了寧府的側門,賈珍一見這麽多人,還以為是來給他想招的,卻沒想賈赦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侄兒,如今到了這般地步,為了不讓我們賈氏一族覆滅,我們只能分宗了。”
賈珍一下懵了,恍惚間被榮府衆人拉着到了賈氏一族的宗祠。大堂上供的都是祖宗的畫像,看着一個個全副披挂,拿着大刀的祖宗們,賈珍一下回過神來,“你們!你們當着祖宗的面再說一遍!”賈珍是賈氏一族的族長,沒他的同意,誰能分宗!
賈赦不說話了,他本就是被戳出來的,家裏得罪人的事情全都是他做。賈政嘴笨,空有心而力不足,賈母左右一看,親自上陣了。
“你叫我一聲老太太,今兒我老太太也倚老賣老一回。”賈母嘆了口氣,繼續道:“你父親因毒害皇帝被下旨捉拿,分宗也是不得已的,省得整個賈家被一鍋端了。你想,分了宗,榮府還在,将來也好從中周旋一二。就算将來有了什麽不測,我賈氏一族也不至于絕了後。”
賈珍現在也偶爾用用腦子了,因此覺得老太太這話雖然表面上聽起來有理,但是實際上是經不起推敲的,要是他父親真毒害了皇帝,這就是誅九族帶連坐的大罪,分宗是不管用的。想到這兒,賈珍冷笑一聲,說話也沒那麽客氣了。“老太太,你年紀大了,我可沒那麽傻。分宗?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我父親要真是毒害了皇帝,你們能逃過去?”
賈母臉色微變,她原本想着很是容易的事情被賈珍反駁了,她想了想,又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固執,我們都是一家人,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不怕你笑話,我好歹也與先皇有舊,拼了這條老命,再加上功勞,也能說上一兩句話。你要是先自請出宗,自行請罪,相比将來的刑罰也會輕一點。”
賈珍想起了他父親說的話,“老太太只是十個奶媽中的一個,要不是因為她是榮國公的兒媳,連奶媽也沒得做”。“老太太,你打的好主意,無非就是想犧牲我寧府,然後保全榮府吧。實話告訴你,我寧府祖上也是有功德的,就算要請罪,我也要在陛下派來的人面前請罪,絕對不會便宜了你!”
賈母被氣的抽了好幾口冷氣,說:“實話告訴你,我們家裏大姑娘就要上進了。為了我榮府的錦繡前程,你今兒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沒辦法了。”
“好!好!”賈珍氣得跪在了供桌之前,道:“當着列祖列宗,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讓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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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左右一看,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幹練的仆人上來将賈珍拿住,這時,突然人群中有個人竄出,大喝一聲:“我焦大在此,誰敢放肆!”
只見那焦大拿着一根木棍,四下揮舞着,幾名仆人不防,被他将賈珍救了出來。
不過榮國府到底人多,這個點兒有差事沒睡的都是些粗使婆子和上夜的人,還都被賈母所說的賈敬毒害皇帝給吓住了,說到底只有焦大一個敢站出來,因此榮府幾名仆人愣了片刻,便又上前了。
焦大雖然早年跟寧國公上過戰場,但他到底也是老人家了,年紀比賈母還要大上幾歲,不過幾下,便又被人按住了。
要說賈母是個行動派,來之前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已經讓賈政寫了謝罪、出讓族長以及讓出寧府的帖子,直接就按着賈珍按了紅手印。
賈珍接着火把的光,看清楚了那三張紙,大喝道:“你們欺人太甚,哪有将祖宗也讓出去的!”
早有人将紙交給了賈母,這種東西還是她自己收着放心。只見她将疊好放進荷包內,說:“這也是為了我賈氏一族的繁榮。”
焦大雖是個奴才,但是畢竟見多識廣,也明白事理,見到賈珍被強迫着按了手印,又聽到他的怒喝,他猜也能猜到那三張紙究竟是什麽。他不住的掙紮,加之榮府衆人見到大事已定,手上微微送了些,竟讓焦大掙脫開來,只見他沖賈母和賈赦賈政幾人怒道:“你們這群王八羔子,數典忘祖的龜孫子,我看你們還有什麽面目去見太爺!”說完,焦大竟一頭撞向案桌,當場頭破血流,抽搐幾下就沒了氣。
衆人一下愣住了。
這時,只聽得不遠處一聲驚呼,王夫人轉頭一看,她已經開始好轉的兒子倒在了地上!王夫人急忙跑了過去,“珠兒!珠兒!”眼見賈珠的臉色又變的灰暗,王夫人害怕極了。當下一陣忙亂,又去差人擡轎子。王夫人舍不得放開賈珠,使眼色給賈政,誰知賈政竟像沒反應過來一般,完全沒理會。
王夫人又跪在賈母面前,小聲哭泣着說:“母親,為了珠兒,你也得放寧府一條生路啊!大伯給珠兒開了方子,眼看就要好了……要是大伯有了什麽,珠兒可怎麽辦啊!”
賈母看看還倒在地上的賈珠,又想想他已經好到可以每日來請安了,就算今天暈了,想必尋常大夫也能看了,等到七皇子上位,元春做了主子娘娘,太醫也是請得來的,便狠下心腸道:“看在珠兒的份上,将來我會多替他求情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沒什麽懸念了,賈珍和賈蓉惜春三個被趕出了寧府。賈母在關押他們和趕走他們間猶豫過,但是趕走他們明顯占優。他們走的時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什麽都沒得,賈珍賈蓉什麽都不會,而惜春才剛剛一歲,榮府打的主意路人皆知。
一來如果他們能逃出去,官府找不着人不好定罪,二來他們三個一點生存能力都沒有,找到屍首的時候也好說他們是畏罪自盡,他們受的罪越多,死相越慘,皇帝才能生出一絲絲同情,将來對榮府和宮裏的娘娘才越好。
賈母回到榮府,想起焦大喪命時的情景只覺心驚肉跳,急忙又給賈代善上了幾柱香,口中道:“我這也是為了賈家好,去一半總比連累全族好。”
賈珍邊說邊哭,又道:“虧得妹妹脖子上還有一塊玉佩,我們将其當了才能支持到現在。父親!”賈珍哭倒在賈敬身上,蓉兒和惜春兩個也配合着放聲大哭。
“兒子想着死之前怎麽也要見父親一面,死也要死在一起!”賈珍哭了一半就噎住了,因為他爹拿個熱毛巾呼他臉上了。等到狠狠擦過三遍,把臉上的淚水和塵土都抹了個幹幹淨淨,又喝了兩口熱湯,賈珍這才回過神來。
他爹不是因為毒害皇帝被押解進京了麽,這看着可真不像啊。條件是簡陋了點不假,可是他活這麽大從來沒聽說過囚犯還有幹淨被子蓋的,還有熱毛巾擦臉,方才他爹遞給他的湯裏還有肉。
賈珍疑惑得都忘了哭,這時進來個官兵,手裏抱着兩床被子,說:“賈公,這裏簡陋,我們只能勻出兩床被子了。”
賈敬點點頭,道:“辛苦了。”
等到外人都走了個幹淨,玉山也說去外間守夜,賈珍這才拉拉賈敬的袖子,問:“父親,這是怎麽回事?”
賈敬笑笑,說:“分了宗也好,省得将來麻煩,只是你們現在受了委屈,将來我們再一點一點讨回來……只多不少!”
“他們?”賈珍轉頭看着方才那名官兵離開的方向,又轉頭看着他爹,“這是?”
“你忘了你爹是幹嘛的了!”賈敬的聲音很是祥和,“你爹會算命,會煉丹會求雨。”
賈珍還是不理解,依舊是看看門口又看看他爹。就憑這個?這可是毒害皇帝的大罪!
賈敬又笑了,要是有個人能将你從小到大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呢?“你怕打雷麽?”他問賈珍。
賈珍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就對了。”賈敬道:“他們一對你爹不敬,老天爺就會懲罰他們的。”
“行了,睡吧。”賈敬将被子來開,說:“我睡最外面,讓蓉兒和惜春兩個睡中間。”
賈珍靠牆睡着,看着他爹依舊是白玉無瑕的臉,覺得從來都沒這麽安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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