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一
榮國府依舊在等元春封妃的旨意,從元春傳回消息的第二天就開始等。
老大賈赦是最耐不住性子的一個,從第二天開始就不住的在賈母面前嘀咕,賈母一開始還能耐心給他解釋:“你看啊,封妃的旨意得等到七皇子真得當了皇帝才能有,還早呢。”後來賈母也不耐煩了,“先帝還沒發喪!呸呸,這個犯忌諱了!總之你等到皇宮裏鐘響了之後再一個月就差不多!”
賈政依舊每日去工部,不過工部尚書很久都沒露面了。王夫人在家裏一言不發,每日除了給賈母請安就是在賈珠的院子裏,賈珠從那天晚上見了血腥之後就不太好了。大夫說他是“受了驚又吹了風,一激之下熱邪被拘在體內,但是因為人太虛弱,不能瀉不能補,慢慢調理吧。”末了大夫搖搖頭又加一句,“盡人事罷了。”
因此,王夫人連李纨都恨上了,“你就這一個丈夫!還不好好看着!大晚上的,你怎麽就能讓他跑出去了!”
李纨也很是委屈,“就一個丈夫”已經讓她羞愧至極,但是婆婆訓話她又只能聽着,半點反駁不得,其實自從賈珠生病以來,她已經跟賈珠分房睡有半年多了,再者,她哪裏有資格去看着相公呢。
王夫人将李纨罵了一頓還不算完,又将賈珠屋裏的幾個大丫鬟在院裏當着衆人的面打了一頓板子,發買了。換了自己屋裏的丫鬟去照看賈珠,只是賈珠一日日虛弱下去,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二兩肉又耗幹淨了。
賈敬沒回來,就算回來了王夫人也見不到他。無計可施,王夫人院子裏的小佛堂又開始有青煙散出了,她還說賈珠無人照顧,将管家的事情慢慢教給了王熙鳳,又派了自己的陪房周瑞家的跟着王熙鳳。
不過二十幾天,王夫人徹底沉寂下來了。
終于,皇宮裏的喪鐘敲響了。榮府衆人又驚又喜,元春要進主子娘娘了,寧府那幫子連累人的家夥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們終于要發達了!全家上下有條不紊的準備起來,賈母說了,等到三日之後,他們身上有爵位或者有诰命的就該進宮奔喪了。
第四天一大早,王夫人送了賈母、賈赦和邢夫人三人出門,臨出門前,三人都是灌了濃濃一盅參湯,說今天是關鍵時刻,不能給祖上丢臉,也不能給主子娘娘丢臉。走之前,賈母還安慰王夫人說,“你放心,等元春封妃的旨意下來,你至少也是三品诰命,下次就能進宮謝恩了。”
三人走的時候是自己出的門,賈母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但是身體好,又是做主做慣了的,因此精神看起來比賈赦邢夫人兩個要好。不過等到晚上回來的時候,邢夫人的手腕被賈母掐青了,賈赦是抖着腿進來的,而賈母,幹脆是被兩三個婆子拖進來的。邢夫人和賈赦兩個一言不發,賈母又灌了一碗濃濃的參湯才說出話來,“去!去把寧府打掃幹淨!”
王夫人趁着賈母被人圍着,賈赦懊惱的坐在一邊不知道想什麽,給明顯還在狀況外,看着有點沒心沒肺的邢夫人使了個眼色,叫她出來了。兩人從賈母的院子出來,也不敢走遠,就在榮禧堂後門處尋了個沒人的地方偷偷說起話來了。
邢夫人甩了甩手臂,語氣裏還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興奮說:“今兒見到隔壁的太爺和你侄兒賈珍了。”
“啊?”王夫人又驚又喜,珠兒有救了。她急忙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臉上平淡無光,慢慢問道:“可是說了什麽,老太太怎麽成了這幅樣子。”
還沒等邢夫人說什麽,周瑞家的就急急來喚了,說是賈母叫人。
王夫人左右一看,正巧一個小丫鬟提着剛燒開的熱水讓這邊走,王夫人将人攔下,讓周瑞家的提着熱水,幾人又回了賈母的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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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心中有事,再加上本來就對邢夫人沒怎麽上心,并未發現她出去了,又見王夫人提着熱水進來,也沒多心,說:“你來坐下,一會等你相公來了,我有話說。”
邢夫人臉上扯出個笑臉,正想上前給賈母倒水,誰知賈母一句,“你怎麽還在這?”
邢夫人頓時沒了聲響,怏怏的離開了,賈赦看了她一眼,也沒多說話。
不多時,賈政急匆匆的趕來,賈母将在座幾個人看來看去,說:“今兒你們兩個沒去,不知道宮裏出事了。”
賈母伸出個手比了個六,說:“繼位的是這一位,而且隔壁的兩個都在宮裏。”賈母臉上很是疑惑,“他怎麽能在靈堂裏呢?”
看到賈政和王夫人還是摸不着頭腦的表情,賈母說:“隔壁的賈敬跪在靈堂裏,跟皇子們一處。至于賈珍,是跟着朝臣們一塊走的,我只遠遠的瞧了一眼,周圍似乎圍了不少人。”
賈母說道這兒,惡狠狠的瞪了賈赦一眼,“你這一天也沒打聽出什麽消息來!”
賈赦有些不服氣,分辨道:“能跟我一處的,都是跟咱們家差不多的人家,上不了朝,也沒什麽消息來源,我去哪兒打聽。”
賈赦是說者無意,賈母聽在耳裏就有心了。她問:“老二,你可聽到什麽消息沒有?隔壁的……究竟是搭了誰家的門路。”
賈政還真老老實實的想了一番才說:“我那裏并無這等消息。”
“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賈母想不通,元春明明是說賈敬毒害皇帝的。
要說皇帝身死,衆位皇子為皇位争個不休,這都是當日能上朝的官員才知道的,而且這些人既然做到能上朝的官職,自然都是謹小慎微,偶爾出來一次都含含糊糊的交代家裏最近不要生事,塵埃還未落定,當然不能大肆宣揚了。
至于六皇子上位,天哪,這是三天前才決定的,而且就只有大殿裏那十個人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這會先帝理論上剛剛過世,新皇又才登基,管得很是嚴格,小道消息什麽的,至少要過個一年半載才有人敢說。
賈家又不像前兩代那般的有出息了,大兒子賈赦沒實職,二兒子賈政的官小到不說也罷,所以也沒人眼巴巴的湊過來傳遞消息了。
賈母思過來想過去,看眼前兩個本質上都是不争氣的兒子,嘆了口氣,問:“老二家的,你說呢?”
王夫人心裏第一重要的就是她的珠兒了,因此她說:“母親可看清楚他們身上的服侍了?”
賈母回憶道:“都裹着白布,看不真切,賈珍又離得遠,我只在給先皇磕頭的時候看了敬哥兒一眼,他仿佛……”說到這兒,賈母猛地轉頭,看着側廳中央挂着的賈代善的畫像,說:“國公!他升了國公!”
記憶更加的清晰了,“我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七皇子跟他說了什麽,臉上的表情……竟像是求着他一樣!”
賈母喜形于色,拉過王夫人的手拍了又拍,說:“還是你有主意。”說完,她高聲叫道:“鴛鴦,鴛鴦,把我枕頭旁邊的匣子拿來。”
沒多久,鴛鴦捧着個匣子,連頭也不擡,放下匣子就走了。
賈母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顫顫巍巍地舉到眼前一個個看過去,這才挑出一把上邊刻了個合歡的鑰匙把匣子打開了。
匣子裏面都是紙,上面密密麻麻的有字。賈母撇過最上面一張,從上往下拿了三張紙出來,上面還有紅手印,好像就是那天趕賈珍出門時候強迫他按的那三張。
見到賈母拿了這三張紙出來,在場三個人臉都有點變色。
賈母将這三張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嘆氣聲不覺,突然她拿着紙舉到了火燭之上,火苗竄起,立刻将紙燒成了灰燼。
“母親,你這是做什麽?”賈赦問道。他早就看上賈珍手裏的扇子了,要不是那天焦大撞死的樣子太過慘烈,又是在祖宗面前身死,得誦經七七四十九天才好消散怨氣,他早就差人去将扇子取回來了。
賈母瞪了他一眼,一直等到三張紙都燒幹淨才說話。“這就放心了。”
賈政也問,“這不是分宗的憑證嗎,母親怎麽把他燒了。”
“糊塗!沒官府的大印,這分宗就分不了!”賈母見三人之中只有王夫人沒說話,便明白只有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我當日不過是給我們榮府留個後手,他日萬一有人要來追究,我們也有話好說。賈珍雖是族長,但是大義面前,族長也做不得數了。我們榮府雖不敬族長,但是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
賈母說完,看了兩個兒子一眼,又問:“你們兩個明白了?”
半響沒人出聲,“那這宗是不分了?”賈政小聲問出口了。
賈母瞪他一眼,“誰說我們要分宗了,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寧國公榮國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兩個,如何分,怎麽分?”
見到賈政詢問,賈赦膽子也大了,他說:“那日後賈珍若是找上門來?”
賈母笑了一笑,“當日聽說敬哥兒有變,賈珍擔心父親,偷偷一人去尋了。我們不過是暫時代管寧府而已,而且他賈珍要能拿得出證據才好說話。”
賈母看着那片灰燼,強調:“今日之事斷不能說出去!還有那天……唉,可惜了那幾個忠心的仆人了,還有寧府的幾個,你帶人去……”
“太太!太太!”外面有人不管不顧的沖了進來,是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金钏兒,她因為成熟穩重,伺候人好,剛被派到了賈珠身邊代替已經被王夫人發賣的幾個丫鬟。
一聽出是她的聲音,王夫人臉色一下煞白。
金钏兒沖到王夫人面前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哭訴,“珠哥兒去了!”
“啊!我的珠兒!”王夫人突地站了起來,又向後撅倒,她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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