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十九

林如海想得非常複雜。

首先,賈敬從三年前就打算把他女兒拐走,雖然那次沒有成功。第一次拐賣是派和尚出馬的,那時候賈敬躲在幕後。賈敬第一次見到黛玉是今年年初,他親自來到江南。不僅給黛玉治病還賣給了他續命的丹藥。刨去丹藥賣得非常貴不提,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示好。

第二,三年前是林如海第一次接手鹽政的時候。

第三,一個年僅四歲,身體并不是很好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用處。就算黛玉今年已經七歲了,身體也好了許多,林如海還是不覺得她能起到什麽作用。

基于以上三個事實,林海勉強得出以下結論:賈敬是為了他,或者說是為了他手上的鹽稅。聯想到六皇子上位之後賈敬的飛黃騰達,或許他一直藏的很深?

不過現在形勢不一樣了,忠順王已經表達了他對這筆銀子很感興趣。老皇帝不在了,也沒人能護着他了。林如海心裏不禁有些埋怨,都是皇帝了,咱能把身後事安排好了再死麽。他雖然沒貪這銀子的意圖,但是也不能将這銀子交到個有謀反之心的人手上啊。

雖然六皇子這皇位來的也有點不明不白,但是他的正統性絕對要比已經經歷過一次太子之位被廢的忠順王要強上許多。

賈敏都已經過了四十,林如海自己更是已經奔着知天命的年紀一去不複返了,黛玉才七歲多,他們夫妻兩個如何能護着她直到出嫁呢?林家親支嫡派一個沒有,賈敏的娘家又被奪了爵,更是不能養黛玉了。

沒錯,林如海是打算交待身後事了,賈敏是被丹藥拖着,他自己也是身體不好,也不知還能撐多久,忠順王更是在一邊虎視眈眈,這銀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在他手裏的。

更何況黛玉一直都對上次來的舅舅印象很好,甚至在賈敬走了一個月多之後還念念不忘。

如果能把黛玉托付出去,他也能放心的替老皇帝做最後一件事了。

不過賈敬的回話讓他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你看,我家裏連個女主人都沒有,管家的都不是婆子而是小厮,要不你再等等?”

賈敬一開始是不想惹這種麻煩事的,雖然多養個女兒也不算什麽,跟惜春一起長大也挺好的,兩人也算有個伴,更何況他從人爹手裏還掏了一百萬兩銀子,用的藥材還是從皇宮裏拉出來的那一批。

但是林如海還有一個要求,林家不能絕後。開玩笑,他都不能保證他這一支能永久存在下去,更何況林如海現在連兒子都沒有,這完全是坐地起價嘛。

不過小樹的一番話讓他又有些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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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說了,我們本就是長在河邊的草,哪裏能缺了水,誰要那神瑛侍者去取甘露來澆。更何況仙路之上憑得都是各人修行,我道心堅定,苦修多年,如何不能成就大道。現在平白受了人的甘露,将來豈不是要還他個大因果,不若趁現在我剛修成人形,仙道未成就還給他罷了。無非就是些甘露,我加倍哭給他便是了。”

這話真是說到賈敬心坎裏了,因此對那個只見過幾面的小女孩好感又增了許多。

聽到這話,和尚道士又在旁邊七嘴八舌的加了幾句注解,神瑛侍者就是賈家的寶玉,還說按照計劃表,黛玉應該已經哭了好幾場了。

賈敬覺得不對了,他要是聽了小樹的話将黛玉接回來,豈不是斷了她還淚。

小樹在一邊嘩啦啦的抖葉子,又說:“我姐姐下凡的時候被封了記憶,又受了警幻仙姑一瓢灌愁海水,我想着要是這般下去,她就算還了甘露,心裏的郁結之情怕是要漸長,如此這般豈不是要和神瑛侍者生生世世糾結下去,一直流連在警幻仙姑的離恨天裏,如何能得證大道。不如将這件事情攪黃,再從長計議。”

賈敬點頭,這種天材地寶,體內的精華都很是純淨,無論是誰都想将他們留下來的。但是黛玉現在不是顆草,她後面牽扯的七七八八事情太多了,首當其沖的就是榮府那一大家子他好不容易才擺脫了的奇怪親戚,所以賈敬拒絕了,而且理由很充分嘛,家裏沒有女主人,養女兒還行,養個陌生的小姑娘,還是已經超過七歲,要開始守禮的小姑娘,确實不太合适。

不過養黛玉也不是不可以,警幻仙姑一聽就是個沒事找事的主兒,而且她幹的事也都配不上光明正大四個字。關鍵是他有法子讓黛玉不傷心就還了淚,哭嘛,榮恩公府裏辣椒蔥頭有的是,抓了寶玉過來在他面前一頓剁便是。

林如海聽了他的話,雖然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但是他的黛玉也确實沒人可交托了。他不是沒想過跟皇帝說出一切,但是萬一皇帝不相信呢,更何況那銀子他都花了一半了。還有忠順王世子,他都拖了康和十天了,再沒辦法拖下去了。

所以收到賈敬的回話之後,他知道這事還得慢慢來,于是退而求其次,道:“忠順王世子現在在江南。” 潛臺詞就是,你能把他弄回去嗎?

賈敬想了想,這事他還真能辦,而且還不算是閑事,康和本來就不該出京麽。更何況他們父子兩個有了這等動作,無非就是為了皇位,所以賈敬整了整着裝,拿個小木盒子裝着忠順王上次給賈蓉的玉佩,去忠順王府了。

忠順王已經裝病裝了快一個月了,聽到賈敬求見的消息,他心裏着實有些膽怯,賈敬醫術高明,每月義診都能治好不少疑難雜症,已經隐隐有了個神醫的稱號,而且原本身體虛弱的六弟,忠順王現在還有些逃避現實,一直不肯正視新皇帝是他六弟這個現實。好吧,原本身體虛弱,練騎射都困難的六弟,現在面色紅潤,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更何況賈敬連懸絲診脈都會,他真怕被看出破綻來。

但是賈敬現在明顯不是個能拒絕的人了,所以忠順王給病床前攔了個屏風,這才請了賈敬進門。

賈敬慢悠悠的坐下,等着茶涼之後喝了兩口,才對床上躺着的明顯呼吸頻率加快不少的忠順王道:“王爺生病已有些日子了,可見是太醫無用,需要我幫着看看嗎?王爺對我的醫術想必是有信心的吧。”

有信心太有信心了,忠順王咳了兩聲,緩緩道:“本王已是好了許多,想必每兩日就能下床了,就不勞榮恩公費心了。”

話正說到這兒,康和進來了,是那個假的。這也是忠順王交待過的,只要有人來,也不用他說什麽,端着藥碗進來一下便是。

門簾一被掀開,康和剛露了個臉,忠順王就是一身冷汗出來,他光想着自己別露了破綻,沒想這還有個更大的破綻等着呢。沒等康和身子進來,忠順王急忙道:“康和,方才你母親找你,你先去看看有什麽要緊事兒。”

能讓忠順王挑來扮他的假兒子,人自然是機靈的,因此一聽這話便知道這人可能認識康和,因此他将頭一低,含含糊糊說了句“是”便離開了。

隔着半透明的屏風,忠順王能看到賈敬一直看着康和離開的方向不知想什麽。

忠順王急忙開口,“你今日來看本王怕不是為了給本王看病吧?”

“不錯,承蒙忠順王厚愛,我今日是來送還玉佩的。”說着,賈敬将木盒打開,朝着忠順王的方向微微亮了盒裏的東西。

其實不用賈敬說,忠順王自己心裏也明白這婚事是吹了的,而且他倆就剩下面上的一張紙了。這婚事除了老皇帝就他們兩個知道,因此退了就退了,沒什麽太大關系。

忠順王點頭,可是心裏還是按壓不住的怒氣,他家钰晴多好的姑娘啊。“既如此,本王就不送了。”忠順王直接就送客了。

賈敬站起身,臨走之前道:“怎麽康和都這把年紀了,還能長高?”

這頭一波汗還沒下去,新的又來了。賈敬是看出破綻了,還是随口一說,不管是哪種情況,忠順王都不敢再耽擱了,急忙叫人快馬加鞭去叫康和回來。原也沒指望一次就能把銀子帶回來,他估摸着林如海手上的銀子至少在一百萬兩,準備還得準備一段時間呢。

不過時間還是得抓緊,不然等到他六弟站穩腳跟還怎麽出手。說到這個,他六弟真是個傻的,居然拒絕了朝臣提議的開恩科。新帝繼位恩科是必開的,這是給自己招攬的第一批人馬,不管是沖鋒陷陣,還是培養心腹,多是恩科裏來的,不然為什麽要加個“恩”字在前面呢?鄉試三年一次,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哪裏能體現未來心腹的特殊性呢。

看吧,就說除了他,沒人知道怎麽當好皇帝。

從忠順王府出來,賈敬轉到去了皇宮,他得給皇帝提個醒,忠順王開始有小動作了。

賈敬到了皇宮已經是下午了,皇帝在禦書房裏練字。

要說皇帝本來是不練字的,其實是六皇子原先每天都練字,但是當了皇帝之後覺得政務繁多,就把這項小愛好擱置了。自然免不了的,就是跟長得嘴很嚴的國公爺小小的抱怨了一下。

別呀,有愛好得培養,再說皇帝的字寫的真不錯麽,尤其是挂在榮恩公府外面那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陛下的字寫得極有風骨。”賈敬正色道,雖然他也不知道風骨究竟是個什麽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東西。

皇帝聽到有人誇他,開心極了,原本是六皇子的時候就因為體弱多病老被人忽視,好像他只要能沒什麽大病就行。後來有了國公爺,他當了皇帝,身體也好了,眼看着兒子閨女就近在咫尺了,但是還是沒什麽人誇他,有的時候他的提議雖然沒什麽朝臣強烈的反駁,但是幾個老頭抿着嘴,眼角吊着,小幅度的擺着頭,是人都知道是不贊同的意思麽,就只有榮恩公能時不時的用平緩自然的語氣誇他一下了。

“先帝喜歡每日去禦花園逛逛。”賈敬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皇帝有點蒙。這個全皇宮的人都知道麽,而且還規定了時間段,這個時間不許別人去。

“先帝喜歡在禦花園數花瓣。”

啊?原來禦花園規定後妃等只能下午去是為了這個?

“臣希望能在過年的時候親手收到陛下寫的福字。”

這是鼓勵他繼續保持這個小愛好,皇帝明白了。誰還沒個什麽瘾了,比起先帝喜歡數花瓣,他這還算高雅了呢。

見到榮恩公在他練字的時候進來,皇帝想起了這個小插曲,會心一笑,早有小太監端了椅子過來,賈敬一直坐着等到皇帝收筆。

“臣今日去看了忠順王。”賈敬道。

皇帝臉色一下陰了,忠順王算是他讨厭的人之一了,而且賈敬也差點被他害了性命,沒事提起這個做什麽?

賈敬覺得以他跟皇帝的關系,有些話可以直接說了,便道:“忠順王看着沒什麽病。臣覺得人沒事了就會亂想,要是有什麽挺費時間的差事,不如找個讓他先做着?”

皇帝一想也是這個理,忠順王暗地裏在七皇子後面找漏洞,要想治罪是難了點,因此七皇子雖然被派去守皇陵了,但是忠順王還好好待在京城。皇帝琢磨片刻,說:“忠順王是有大學問的人,原先還當朝廷衆位臣工的面講過學,不如派他去修補藏書?”

賈敬點了點頭,“找些珍貴的皇家藏書,不能給外人看的那種。”

第二天聖旨一下,忠順王幾乎要氣得直接從床上跳下來了。好你個賈敬,又陰我。

賈敬撓撓鼻梁,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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