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貧窮原罪

貧窮是癌，一代傳一代

唐卡無意中看到這句話，驚悚了好半天，方才慢慢回神。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穿過新衣服，沒有買過玩具，甚至連飯都沒有吃飽過。

她生活的山村，其實經濟條件還可以，之所以這麽悲慘，起源于唐家有六個孩子。

唐卡排行老五，前面還有四個姐姐，名字分別叫賢、良、淑、德。

大姐唐賢，二十九，身份普通農婦，老實巴交的莊稼人。

二姐唐良，二十七，在南方的電子廠上班，已經做到了流水線上的小主管。

三姐唐淑，二十五，在劇團裏跳舞，男朋友換的比衣服都快。

四姐唐德，二十四，無業青年，整天跟混混攪和在一起，如今正在對方家裏養胎。

唐父踮着腳尖盼了許多年，結果愣是沒個有出息的，這讓他很失望，對小女兒也不抱什麽希望了。唐卡自小生的眉眼細長，相貌寡淡，不符合老年人審美。

長大後想靠外表嫁個高門戶難

由于剛好趕上義務教育，唐父覺得有人給免費帶孩子是好事。于是給校長送了兩包煙，提前把她送進了小學。

從老四唐德到唐卡這裏，唐家消停了好幾年，這段時間裏，唐父變得猶豫、畏懼，同時飽受精神折磨。

他天天蹲在門口樹底下抽煙，煎熬了一段時間還是決定再拼下。

誰知造化弄人，還是個女兒，于是唐卡就成了家裏最不招人待見的那個。

“我就是上輩子欠了你們娘幾個的走開自己玩去別來煩我”唐發根的每一眼，都好像是在擲飛刀。

偏也巧，就數唐卡學習成績好，三十九度高燒參加中考都能拿個全鄉第一，老師們沒有不喜歡的。

“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嘛盡浪費錢等你拿了初中畢業證，就去南方電子廠找你二姐，讓她幫忙安排個工作，準備掙錢給你弟蓋房子。現在這世道，男孩沒房根本娶不到老婆”唐發根對此很不屑。

唐卡運氣好，進了最好的高中不說，雜費全免，除此外還倒掙了幾千塊錢獎學金。

唐發根萬萬沒想到，上學居然還有錢賺，對她态度總算是和善了些。

唐卡争氣，三年下來，愣是沒讓當爹的往外掏一毛錢。

只是高中讀完了，還有大學唐卡在家裏等待通知書的時候，唐發根便大張旗喜的給二姑娘打電話。

“給你五妹安排個工作，辛苦不要緊，錢越多越好年輕人哪能不吃苦呢最近幾年咱們這裏彩禮猛漲，除去房子和車，現金也得二十萬。你弟還小，我跟你媽都老了，還一身病，整天操勞也掙不了幾個子兒，還是年輕人來錢快啊，以後就全都靠你們了什麽又胃疼等過年回來再看吧，那邊消費貴，去趟醫院估計就得搭進去好幾個月工資，老五的事，你得多操心上大學那有啥用啊現在國家又不包分配，熬幾年出來還不得去給人打工獎學金那也沒幾個錢，在你手底下加加班，再給升個小線長，一個月少說也有四五千吧”他嘀咕着盤算。

這件事，唐發根沒有跟任何人商量過，他自認是家裏掌櫃的，有權決定所有事。

唐卡坐在旁邊看書，眼不擡身不動，好像什麽都沒聽見。

跟其她幾個孩子不同，她話語不多，骨子裏卻很有想法和堅持。用老家人的話說，這姑娘米篩擋房門，漸身上下全是心眼子。

當唐卡接到燕大的通知書後，她悄悄藏了起來，跟誰都沒吱聲。

偷偷離開老家那天，弟弟唐寶來送她。唐寶今年才九歲，長得很可愛，臉圓圓的，讓人讨厭不起來。老來得子，他是唐發根的命。

小孩子沒事兒喜歡在家裏翻騰，無意中看到了唐卡的通知書，但他沒聲張。

在所有姐姐中，唐卡跟他相處時間最長，感情也越深。

“五姐，聽說燕京大學可厲害了，只有特別聰明的人才能考上你去吧，我支持你”他一臉天真的說。

“你好好念書，争取長大後離開這破地方，找城裏生活。沒事兒少跟那些老年人聊天說話，省得被他們影響到，将來越長越歪”唐卡象征性地安慰了幾句。

“行，你也争取在大學裏，找個富二代男朋友，将來我蓋房、買車、娶老婆的事，就全指望你了”唐寶說。

“滾蛋”唐卡将他一把推開。

她無視唐寶委屈的臉，面色凝重地眺望着故鄉，做了個深呼吸。

這窮山惡水之地雖說孕育了她，可她一點都不感激

這些年之所以咬着牙，拼了命的讀書，就是為了逃出這個圈子，省得再步幾個姐姐的後塵。如今，她已經向自己的人生目标邁出了第一步。

一天不行，就堅持一年。

一年不行，就堅持十年。

十年不行，就堅持一輩子

總之，她絕不會将前程斷送在這裏，更不會由着任何人擺布自己的命運

唐卡到燕京安置好後，才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唐父氣得差點昏厥過去。

廠裏那邊，都已經安派好了，可這丫頭居然跑了

“別叫我爸，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長大了，翅膀硬了，能自己做決定了，還要我做什麽好好好，既然如此，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徹底斷絕父女關系，這個家，你永遠都別回來”他怒氣沖沖地摔了電話。

“斷就斷吧”唐卡淡淡道。

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呢

七月的燕京，就像個大火爐，到處都滋滋地冒熱氣。

第一次到這種繁華熱鬧的大都市，唐卡對車、路、建築甚至是垃圾桶都很好奇。

她之所以提前跑到這裏，就是為了打個短工賺點錢。

年輕姑娘找工作不難，她本能地篩選掉一些特殊場合，最終選了名為初見的咖啡店。

工作兩班倒，白班十點到六點，夜晚六點到淩晨一點，唐卡選了後者。

晚上回去洗刷後不影響休息，白天還可以抽空多做幾份兼職。

她住在瀕臨拆遷的城中村，跟幾個酒店上班的女孩子合租。雖說休息時有點吵，但是感覺很安心。

第一天到初見報道，唐卡提前了二十分鐘。按理說，這時候應該很清閑，可是店裏卻很熱鬧。

有人挂彩燈，有人貼剪紙，還有人在布置會場，忙碌極了。

“新來的是吧這些氣球就交給你了”領班對她說。

唐卡立刻接手，一邊幹活兒一邊打量四周。

“店裏這是有什麽活動嗎”她好奇道。

“有人包場慶生”領班說。

“這樣啊。”唐卡笑了下。

“今天來的是貴客，你新來沒什麽經驗，就呆在這裏做個後勤吧盡量別去前邊，免得沖撞了客人。”對方提醒。

“好，我記住了。”唐卡點頭。

今天其實也是唐卡的生日，只不過沒人記得，更不會有誰為她慶祝。小時候，媽媽還會給她煮顆紅雞蛋，那是年頭到年尾唯一的期盼。後來有了弟弟唐寶，就什麽都沒了。

“快快快，已經到門口了，大家歡迎壽星”經理在外面激動的喊。

服務生一起鼓掌，唐卡隔門聽着，也默默跟自己道了聲祝福。

生日快樂,唐卡

“有錢人真是會折騰，給條狗過生日都搞這麽大陣仗”保潔阿姨小聲嘀咕着抱怨。

給狗過生日唐卡感覺好像被人辟頭打了一棍

過了會兒，外面穩定安靜下來。下班的服務生開始跑進來換衣服，唐卡站在旁邊，從她們的對話中得到了不少訊息。

今天的壽星，是一條叫作可樂的狗。可樂的主人，是個年輕英俊的富二代，因為這條狗才做過手術,為了慶幸它的劫後餘生,富二代舉辦了這場arty。

“聽說可樂出車禍，光那個支架就花了十八萬美金”

“媽呀,我這輩子都掙不了那麽多,有錢人的快樂，我們果然想不出來”

“那男的好帥，又有氣場，人家投胎都是定制的,羨慕”

“別花癡啦，他跟我們可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唐卡目送那些女孩叽叽喳喳的離去，也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工作人員來來回回，看到她打扮的土氣，都會多瞅幾眼，不過都沒搭腔。

九點鐘左右，領班走過來告訴唐卡，“今天人手夠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六點鐘準時到這邊，到時候我再帶你。放心，今天算出勤，工資不會少。”

唐卡禮貌道別，沿着出口到了外面。路上站着一群年輕人，正嘻嘻哈哈的開着玩笑。他們個個打扮入時，一臉無憂無慮。

唐卡看得入神，冷不丁竄出一條白卷毛狗，龇牙咧嘴地朝她撲過來。

唐卡本能的不是躲避逃跑，而是擡腳去踹。她是鄉下姑娘，抓過蛇打過豬草，別說對着狗，就是見了狼，也沒什麽好怕的。那條小狗，估計做夢也沒想到會遭遇反殺，慘叫着飛出去一丈多遠。

喧嘩的人群，瞬間陷入死寂。

“我艹，可樂”

“這女的是誰啊，這麽猛，居然敢踹阿也的狗”

“可樂沒事吧，肯定踹疼了，這才裝的支架”

那一瞬間，唐卡覺得像是被命運卡住了喉嚨。可樂壽星十八萬美金照自己剛才那一腳，不得被訛個十萬八萬的

在那些人争相關心壽星狗時，唐卡選擇了拔腿逃跑。

她沒留意身後，匆忙中撞到了一個人，慌亂中說了聲對不起，就像兔子似的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