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戰戰兢兢

盡管唐卡再三推脫, 可是在幾人的連番勸說下, 她還是像趕鴨子上架般被帶上了車。

都到了這個時候，如果再堅持, 那就顯得太矯情了。

去就去吧, 唐卡無奈的想, 不過從大家的反應來看, 這頓飯應該沒那麽好吃……

肖寒顯得很緊張，而蔣姨則神情凝重, 臉上隐隐透着擔憂。

“肖先生，待會到了那邊後，您千萬別刺激老爺子, 盡量說好聽話，順着他的心意。”她叮囑道。

“放心吧，我知道。”肖也說。

他對大家笑了笑, 車內緊繃的氣氛似乎沖淡了些。

關于肖家的情況，唐卡多少也知道些。

肖也父親因病早故，肖母傷心之出國, 如今定居新西蘭, 還有了固定的伴侶。

她不願意回來, 肖也每年都會抽出固定的時間去陪她。

如今整個肖家，依然由老爺子掌舵。雖說年紀大了, 可性格還是說一不二，容不得任何人反駁。

蔣姨和肖母是閨蜜，家境也非常好, 獨生子定居海外後，擔心母親無人照顧，把将她托付給了肖也，所以她在肖家的地位也很高。

唐卡曾聽小熊提到過一些八卦，是關于肖也和肖文遠的，據說兩人關系并不好。

但是唐卡覺得，肖文遠既然把兒子寄托在這裏，那他和肖也感情應該很不錯。

幾個月前，唐卡曾參加過老爺子的壽宴。

會場劍拔弩張的氣氛，至今讓她感到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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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老家過年熱鬧嗎？”肖寒突然問話。

“還好，因為沒有鞭炮管制，所以爆竹能夠從除夕一直響到十五，除此之外，還有舞獅、耍龍、跑漢船之類的民俗。”唐卡說。

聽起來好像娛樂活動很豐富，可對唐卡來說，跟平常也沒什麽兩樣。

過年的時候，她比別人更忙碌。

不是窩在家裏摘棉花，就是幫忙做家務。

拿零花錢出去玩耍，小時候她連想都不敢想。

肖寒同樣長在鄉下，所以對這些事并不感到稀奇。

“清溪那邊，有什麽特別的習俗嗎？”肖寒繼續問。

“很多，至今還保留着很多老風俗和傳統。譬如說臘月二十八大掃除，大年三十去上墳祭奠，年夜飯頭兩碗不能吃，正月逢七的日子不能動剪刀……”唐卡說。

“為什麽年夜飯不能吃？”

“一碗是給祖宗的，一碗是給竈爺爺和竈奶奶的。”

……

他們兩個聊天的時候，車子穿過空曠長街，一路朝北駛去。

肖也住南城，而肖老爺子住在城北，中間足足隔了四十多公裏。

唐卡一邊跟肖寒聊天，一邊觀望窗外的雪景。

路上沒什麽人，大概都回家團圓去了。

除了自己，每個人都有歸屬。

什麽時候，自己能擁有一處安身之地呢？

房子不用太大，但是一定要布置的溫馨舒适，這樣無論在外面受到什麽挫折難堪，都永遠有遮風擋雨的屋檐可以供自己歇息……

不過現在燕京，房價實在太貴了！

“肖先生，不知道您對燕京房價這邊的怎麽看？上學期課堂上老師提到這個話題，大家分成兩派，吵得不可開交，有人認為會回落，有人認為還會繼續漲，最後誰也沒能夠說服誰。”唐卡看向肖也。

“随着人口集中化，中小縣城房價會迎來進一步攀升，燕京今年出臺了很多引進人才的規定，燕京這邊短期內應該會有小調整，但是長期依然看好。不過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未必會準，房價要怎麽走，還要看國家的宏觀策略。”肖也微笑道。

這話，倒是跟老師講的差不多。

“有沒有考慮在這裏買房？”肖也突然問。

“沒有，我哪有這個能力啊。”唐卡連忙搖頭。

多少年輕人，動員全家N個錢包，才能在燕京換來一套房子。

她手裏那點錢，還不夠首付款呢！

不過既然大家都一致看好房價，如果用來做短期投資，或許可行，只是她并沒有這方面的常識……

唐卡拿出手機，查了下燕京的房價走勢，那一路高歌向上的紅線，讓她震撼又詫異。

如果有錢，這幾乎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也許……她應該抽出時間多了解一下。

沒過多久，他們就來到北城的老宅前。

那是一套非常傳統的中式住宅，占地面積大到離譜，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在寸土寸金的燕京。

不過建築造型需求傳統，卻跟現代化設備結合的非常完美，院子裏甚至還做了流水和驚鹿，看上去富貴同時又飽含禪意。

有人在門口守着，看到他們進來，立刻上前問好。

肖寒悄悄往唐卡這邊靠攏，他表面上淡定，實際上慌到不行。

院子裏非常安靜，沒有思考過年的熱鬧氣息。

唐卡有種錯覺，這不是年宴，而是鴻門宴，樹影花叢中都藏着殺機……

越往裏走，她的動物本能就越警惕。

當他們來到客廳時，唐卡想倒吸涼氣……

房子空間很大，擺了三張圓桌，男女賓客都有，肖老太爺坐在中間。

所有人挺着脊梁骨，面帶微笑，表情好像被相機定格了一般。

如果不是有肖也在前面帶路，唐卡還以為自己誤闖了恐怖片現場。

屋子裏明明有這麽多人，但卻安靜的可怕，仿佛掉根針都能夠聽見聲響。

在一群陌生的人影中，唐卡看到了肖子期。

他臉上帶着僵笑，筆直端正的坐在位置上，看上去就像個乖寶寶。

唐卡穩了穩心神，下意識看向肖也。

好像落在一個屋子裏，只有他表情最自然，看起來像個活人。

“抱歉爺爺、幾位堂伯和堂叔、大哥，我來晚了，大家新年好！”虧他還能笑得出來。

唐卡站在那兒，兩只手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擺。

肖寒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因為距離近，她甚至能看到對方後腦勺豎起來的頭發。

沒人接話，只有肖老太爺微微掀起眼皮。

“阿也，這麽多年的規矩，你是知道的。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語氣聽不出喜怒。

“我知道了，爺爺。麻煩周嬸給加個位子，我今天帶了個小朋友過來，是肖寒的家教老師。”肖也從善如流道。

有那麽一瞬間，所有視線全都投向唐卡。

不過很快，大家又把注意力給了肖老太爺。

名利場中長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對方出身高低。

而唐無論是打扮還是氣質，對他們來說都太平庸，不值得給予任何關注。

三桌賓客，身份分明。

主席坐的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輩，蔣姨也被請了過去。

次席都是中年人，小孩和女人坐末席。

末席滿了，再加上唐卡是名義上的賓客，所以被安排在了肖也旁邊。

這一桌人從年紀上來看，肖也應該是最年輕也是最出色的。

唐卡推測，他們應該是堂兄弟。

有人過來倒酒，肖也把杯子拎走，示意給唐卡換一杯飲料。

這細小的舉動，卻讓她感到格外溫暖。

“人都到齊了，開飯吧！”肖老爺子說。

他雖說上了年紀，但卻吐字清晰，中氣十足。

他開口說話時，除了回音，就只剩下大家壓抑的呼吸聲。

唐卡如釋重負，她巴不得趕緊吃完飯，火速拍屁股離開。

她鮮少鮮與飯局，所以不敢亂動，謹慎地觀察着周圍人的反應。

直到肖老爺子拿起筷子，夾了菜入口，大家才跟着動。

這跟唐卡吃過的年夜飯不同，在家的時候，通常等不及唐發根發話，戰争就開始了。

大姐唐賢是個左撇子，當很多人聚集在一張桌子上的時候，就已經輸了先機。

二姐唐良眼明手快，一筷子挑起來，就能消滅半個盤子。

三姐唐淑一方面斥責別人沒規矩，一方面拉住盤子往自己懷裏拽。

四姐唐德從來不摻與這種事，因為擔心發胖影響外觀，她很少吃肉。

跟上面幾個姐姐比起來，唐卡沒有任何優勢，而飯菜每年都準備的不多，所以她只能撿些殘羹剩飯裹腹，末了還要負責清洗盤子。

至于弟弟唐寶，他跟着父母吃小竈，不參與生存争鬥。

中國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

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們的人，不負教他的責任。

……

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

——魯迅《随感錄廿五》一九一八年

小時候唐卡也有過一段茫然時光，可是當她在書攤上看到這段話時，卻仿佛頭頂想起一道棒喝，整個人都清醒了。

那時期她就定了目标：自己想要有尊嚴的活着，且要活出個人樣來！

當唐卡拿起筷子時，她想了很多。

肖家是豪門，外表光鮮內裏奢華，多少人想攀附巴結卻不得其門。

可既然如此，唐卡也不覺得，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個屋子裏的所有人，此時全都籠罩在肖老太爺的陰影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不是尊重，而是害怕、畏懼。

他們不敢惹怒肖老太爺，更不敢挑戰他的權威。

因為肖家的江山，都是他辛苦打下來的。

他是給飯碗的人，大家都要看他臉色。

有實力的人，才能制定規則并且獲取尊重。

而唐卡，只想成為主宰自己命運的那個。

不仰仗任何人鼻息，不自卑畏縮，想做什麽就去做，想買什麽買什麽，那，才是她追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