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深冬的宵夜一條街到處流淌着人間煙火味。厚厚的白色塑料薄膜把寒風阻擋在外, 喊叫聲、碰杯聲、大笑聲被箍在小小的空間內,高高低低的人影倒在薄膜上,好似在上演一部關于人間喜樂哀愁的皮影戲。

簾子從外撩開, 兩大一小鑽了進來。

小家夥顯然頭一次來這種地方,滿臉好奇地從這張桌子繞到那張桌子,看不到桌上的菜, 還踮腳瞄。

唐梨輕輕扯了扯程廬的袖子, 弱弱道:“我餓。”

程廬垂眸看着她的小肉手, 好似在警告他不要拉拉扯扯,唐梨一點也不怕,反倒拉着他往角落的一桌坐下來,把人直接擠在角落裏……

唐梨做起了門神, 擋住了程廬出去的路。

她還尤不滿足地用手撐着頭, 歪着頭朝程廬笑。

“我做飯真的很難吃。”

“加加嫌棄地要死,非要給你打電話, 我攔都攔不住。”

“我本來是想請你到家裏教我做飯, 但拜師總得有誠意吧, 這頓算我的拜師宴。”

唐梨絮絮叨叨地說着,見程廬眉間松弛, 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 她越發上杆子, 嗚嗚道:“我給你寫的詩, 你不喜歡嗎?”

程廬伸手握住她的手心, 不輕不重地捏了捏, “我看你一點也不餓。還有力氣說這麽多話。”

唐梨:“……”

“你不生氣了, 好不好?”

“我再也不占你便宜了!”

“或者, 随便你占我便宜……”

她的聲音低沉又示弱, 尾音還帶着些求饒意味,可說出來的話依舊莽撞。

程廬沒好氣地伸手捏住她的鼻子,無奈地說:“姐姐,你就不能乖一點嗎?”

唐梨瞬即瞪大眼睛,嗚嗚道:“你叫我什麽?”

程廬:“……”

“你叫我姐姐呀!你再喊一聲!”

程廬立馬閉嘴,松手,轉臉,擺放碗筷。

唐梨剛準備湊上去,巡視一圈的唐加加回來了。

他一臉委屈地看着姐姐和程老師對面空着的兩個位子,期期艾艾地小聲說:“我想和程老師坐一起。”

恰好老板娘拿着菜單走了過來,瞧着這一幕撲哧一聲笑出來。

“哎呀,你們夫妻感情可真好。”

“小朋友,你就不要當爸爸媽媽的電燈泡了。”

她自顧自地把唐加加抱起來放到對面空着的位置上。

唐加加:“…………”

熱氣騰騰的青銅火鍋不停地吐着煙,滾燙的羊湯咕嚕咕嚕冒着歡快的聲音,煙熏火燎中,唐加加被香噴噴的羊肉卷勾得口水直流,滿滿塞了一嘴後,他瞅着姐姐委屈地說:“程老師是我的朋友。”

朋友就該和朋友坐一起。

唐梨滿臉正色,又給他夾了一條軟糯的年糕,“程老師也是我的朋友。”

“我先認識的程老師。”唐加加滿嘴啃着年糕,從齒縫裏再次擠出一句提醒。

唐梨嘿嘿一笑,“我和程老師一見如故,友誼也很深厚的哦。”

唐加加噘嘴,瞧着程老師和姐姐胳膊挨着胳膊,壓根沒有任何他插入的空間,瞬時郁卒地連年糕都嚼不動了。

處于輿論争奪旋渦的程廬鎮定的給這對“塑料”姐弟各夾了剛熟的黃喉,以示公平,見唐加加嘴巴還撅着,随即又伸手隔着桌子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乖。”

唐加加立馬開心起來,朝唐梨吐了吐舌頭。

唐梨剛想也噘嘴讨一句乖,就聽見程廬淡淡道:“好好吃飯。”

唐梨:“…………”

程廬吃得極少,全程都在幫唐梨和唐加加燙菜夾菜。

熱氣籠罩,隔壁食客們脫了外套,勾肩搭背喝酒喊話。漏來幾句字眼,應是從前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們好不容易湊齊,互相嗤笑着小時候的糗事,又說起現在的工作生活唉聲嘆氣,再談到未來希望中有帶着憂愁……

程廬偶爾投去的眸光有些幽深,只是他什麽也沒說,靜靜地看青銅火鍋下面不停跳躍的火苗。

“老板娘,讓老板出來唱兩句啊。”有人站起來高聲喊道。

唐梨擡眼看過去,叫喊的那人滿臉通紅,顯然喝了不少酒,踉跄着兩步沖到老板娘面前,笑嘻嘻地說:“讓你老公給我朋友唱兩首,給大家助助興?”

老板娘臉色一晦,擠出笑道:“他這陣兒沒在店裏。”

I“咋,不給我面子?”這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趕緊的,讓你老公出來唱三首,今晚不用你給我們打折,下次我還帶朋友來吃飯。”

老板娘賠笑道:“不是不給您面子,是我老公真的不在店裏,他今晚有演出,還沒回來。”

“趕緊給他打電話,讓他麻溜回來。”這人被酒勁烘着,不依不饒地喊着。

他所謂的朋友們也喝得東倒西歪,紛紛站起來助威。

“老板娘,你也太不會做生意了吧。”

“唱一個又不會少你老公二兩肉。”

“不就是一個賣唱的嘛,給誰唱不是唱?!”

“就是瞧不起我們!”

“對!瞧不起人!”

吵鬧聲吓得唐加加一頭鑽進唐梨的懷裏。

唐梨趕緊拍着他的後背,“加加,不怕。”

程廬臉色沉下來,剛想起身卻聽見有人定定在門口喊了句,“幾位老板,你們想聽什麽歌?”

唐梨真的沒想到能在這裏再次看到李哲。

這位頗為消瘦的男人從容地賠笑着,安撫着,甚至還自罰三杯,咣咣地喝完把杯口朝下,以示誠意。

看不出這麽年輕的人竟然早為人夫,他用眼神安撫着老婆,讓她從裏屋拿來一把吉他。

穩坐,掃弦,開口,一曲耳熟能詳的校園歌從他嘴裏唱出。

像是穩健的風總算安撫了躁動的初春的花,方才還吵得頭疼的醉酒男人們總算安靜下來,好似沉浸在對曾經的初戀求而不得的郁結中……

只可惜這安靜太過短暫,有人不滿地叫着說這歌不夠勁兒。

“文绉绉的,酸裏吧唧,不愛聽。”

“來個勁歌!讓老板娘伴舞!”

“對對對,老公老婆聯手!”

有人說着,還伸手去拉扯李哲老婆,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方才還沉着的李哲立馬炸了,上前拽住那人的衣領,拳風已然招呼上去……幾乎碰到那人臉頰時,一道黑影竄過來直直攥住他的拳頭。

李哲猛然擡頭,看見程廬冷峻的臉。

“程,程哥。”

程廬瞥眼看過去,“我報警了。”

所有人都愣住,方才還叫嚣着要李哲老婆跳舞的男人讪讪往後退了一步,“幹嘛啊,至于嘛,開個玩笑也不行?”

“喝酒鬧事,判你個尋釁滋事罪應該很容易。”程廬把李哲拽到一邊,“你們跟警察去解釋吧。”

李哲家裏原本就是開飯店的,父母年齡大了就把店傳給他們小夫妻。

唱歌不賺錢,人盡皆知。但上帝給你開啓了一扇窗,一定有他的打算。李哲便是被這句話所鼓舞,白天忙着做生意,晚上去給菩提樹做伴唱。原本菩提樹不火的時候,他一個月可能有兩次機會登臺,現在菩提樹火了,他登臺機會變成每周兩次。

老婆身體再好,也容不得這樣折騰,兩人結婚兩年也沒懷上孩子。

煙頭一亮一滅,李哲滿臉郁卒。

唐加加跟着李哲老婆去看魚缸裏的魚,唐梨走過去順手掐走了李哲手裏的煙。

“這麽好的嗓子不是給你糟蹋的。”

李哲苦笑一聲,“嫂子……”

程廬立馬瞥眼看過來,唐梨不得已也苦笑一聲,“李哲,那什麽,你的程哥還守身如玉呢,你可別亂喊。”

李哲眨了眨眼睛,眸光在程廬臉上逡巡着,又想起那天雪夜程廬任憑唐梨摟抱的樣子……

旁人或許不知,程廬可不是随便誰都能親近的,尤其還如此無縫隙……親近。

他幹笑一聲,“孩子都有了。”

他指了指不遠處踮腳看魚的唐加加,“結婚證也該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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