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許璟番外
門裏隐約看得見煙塵火光,士兵的怒斥和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摔碎東西的破裂聲交雜在一起,沉重的牌匾霍然砸在地上,士兵們毫不在意的繼續踩着它進進出出,一箱箱擡出府中的財物。
丞相許承途勾結敵國,證據确鑿,府中家眷已盡數收押或遣散,今日封府。許承途之子許璟大義滅親,檢舉有功,免其罪。
門外像是另一個世界,月色不減清輝,風中秋海棠的香氣,醉人心脾。
許璟今日穿了一件湖藍色煙雲錦長袍,衣領和袖口繡着精細雲紋,腰間束着天青色玉帶,眸裏映着門中的火光,笑意淺淺,說不出的寫意風流。
他看着身邊人,眼中像盛了整個江南的春水桃花:“起風了,你身體受不得寒,我們回去吧。”
身邊的紫袍青年,削瘦的身形隐在寬大的貂裘裏,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許璟笑了,他忽然發現即使是多年夙願,一朝成真,都沒有身邊這人的陪伴讓人覺得滿足。
那時的他以為這樣就夠了。兩人各自娶妻納妾,成家立業,一直平淡如水的相伴到兩鬓斑白,溫茶煮酒說些年輕時的荒唐事。
直到看見癫狂若失心之痛的齊烈,抱着浸滿鮮血的屍體不肯放手,聲嘶力竭的嘶吼着那人的名字。平日威嚴的帝王,此時像個痛失心愛之物的孩子。
忽然間心裏有什麽東西碎了,刺得人鮮血淋漓,澎湃的情緒破土而出,再以控制不住。他等不了了。
因為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或許晚一步,命運就替人做了安排。
“你若嫁我,我許璟此生只你一人,永不相負。”
平時嚴謹的一絲不茍的人,此時軟在身下不住喘息,眼尾泛紅的瞪着他:“荒唐。”
“你不嫁也行,那娶我好了。”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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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承途最小的兒子許璟最是不成器。
絲毫不受兄長們三歲習詩,五歲成文的影響,自幼就天資愚鈍,不喜詩書。身份低微的生母和無用的庶子,日子過得比下人還不如。府中低微的侍妾也不止于此,只因為許璟的到來是許承途最厭惡的意外。
許璟四歲那年,諾大的府邸為慶祝上元節張燈結彩,黑暗破舊的小屋裏他守在母親的床前,看她眼中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去。到死也沒等來曾經愛過一生的男人。
一年後武帝為皇子選伴讀,招官員家中适齡幼子入宮,許相府中聰穎的庶子都不長命,許璟頂着适齡幼子的名頭,許承途也不得不送他去走個過場。
許承途一點也不擔心,自以為看透了武帝心思,安排嫡長子許琎跟随六皇子,步步計劃思慮無虞。
沒人想到不成器的許璟居然被三皇子挑中了。
那時的許承途和武帝都未在意,兩個棄子而已。
事情就是從這裏開始改變,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終有一日變得不受控制。
許璟足以稱英才良臣。
于政,監督修建滄江口水庫,引水分流,改建運河直通齊國七城而水利大興,往年岚口春汛時洪澇泛濫,如今千裏沃野,物豐民安。在昔日的燕國,如今的岚郡一帶,極受百姓愛戴。于武,無回一戰領兵三百夜襲楚營燒糧草,獨自一人斷後,在楚軍裏殺了個三進三出。 于文,在民間廣立學堂,平民百姓皆可薄資入學,其中多講“仁德大同”之道。德才兼備,是故民間威望益高。被齊王封為“錦衣侯”,一時間風頭無量。
也足以當天下第一荒唐。
如今雖不乏有人納男妾養男寵,男子為妻也屬合法。但男子甘為人下大多令人不齒。他卻把自己八臺大轎送上門去嫁給一個金堆城的商人,一路敲鑼打鼓,十裏長街鋪錦繡。據說氣的那商人大罵荒唐,最後還是給他開了門。
齊王責他“失儀”,革了他的爵位。
朝中諸多不同猜測,譬如飛鳥盡良弓藏,許璟此法激流勇退不失為聰明。
無論何等非議流言,許璟未曾解釋過片語。是故“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齊皇宮。太和殿。
齊烈站在殿中,看着眼前這個伴他十年,亦臣亦友的人。昔日舉步維艱互相扶持的孩童,終成了如今少年英才與帝王的模樣。
“你可有最想要的東西?”他忽然問出了這個曾讓他痛入骨髓的問題。
“臣曾想位極人臣,建功立業,青史留名。”許璟笑的一如當年皇宮初見。
“那現在呢?”
“臣想平安喜樂,陪他柴米油鹽過一生。”卻是難得一見的認真神色。
齊烈心中暗嘆。兩人沉默無語,氣氛驟然壓抑起來,片刻之後,
“朕聽說你們收養了一個孩子,取名字了麽?”
“燕不負,小字雙全。取個賤名好養活啊,陛下知道。”許璟恢複了往日的嬉笑無賴之态。
“滾吧!”齊烈甩手扔下一塊宮裏密道的通行令,“……等孩子大了記得帶來見朕。”
許璟拾起令牌,誇張地仔細擦拭收好,“遵命陛下,臣立刻就滾。”故作張皇的跑出了太和殿。
驀然間似有所感,回頭只見落日餘晖照進太和殿,那人的倒影映在透亮的青磚上被拉的斜長,半明半暗中看不清表情,往日耀眼的皇袍仿佛也在光影中失了顏色。
高處不勝寒。
他突然覺得這個被稱為九五至尊的帝王很寂寞。即使擁萬裏江山,享萬民朝拜。終究還是一個人。
若是那個人還在……應是不會如此。
可世間哪有如果。
許璟取下峨冠博帶,撩起衣袍前擺,端端正正的跪下,對着殿內的背影磕了三個頭。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江山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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