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燈會
燈火輝煌夜如晝,寶馬雕車笙歌樓。
熙攘人潮的歡聲笑鬧,沿街攤販的吆喝招攬,琳琅栉比的高樓上傳來的琵琶與歌聲,所有的喧嚣合在一起聲聲入耳。
長街上衣着豔麗的年輕小姐公子們帶着面具,提着花燈或搖着折扇,面具之下露出含笑或盼顧的眼。街心猜燈謎的高臺傳出陣陣歡呼,臨江的歌樓上燈籠高挂絲竹聲聲,江上畫舫雕梁畫柱舞衣翩翩。
上元燈會,多的是姻緣相逢,得償所願。
敖琰撇嘴,“你再吃下去,就真趕不上明月樓的小曲兒開場了……”
程小白吃完第四碗雞湯馄饨站起身,一旁的攤主接過碎銀子笑的合不攏嘴:“公子慢走——”
錦衣華服的公子折扇輕搖,暗紅的衣擺繡着金線雲紋,葳蕤生光,雖戴着猙獰可怖的青銅厲鬼面具,卻露出漂亮的眼。一路走來引得不少女子與他擦肩相撞。
他身側的人素衣墨發,戴着一張沒有五官的詭異白色面具,配上不含情緒的眼眸,倒是省去許多麻煩。
敖琰側身避過一個撞上來的粉衣女子,手中卻被塞了一方絲帕,那女子取下面具,回眸一笑露出一張被脂粉糊滿的臉,吓得他險些摔了扇子。
就聽身邊人淡淡的說道,“往日你總說自己如何風流潇灑,引得無數仙子女妖為你傾倒,我原以為你是胡謅,現在看來是錯怪你了……”
敖琰氣結:“戚小白!…你!你!……”忽而輕哼一聲,扯着人擠到一處花燈攤前,低聲說道“…呵,剛才你買蜂蜜涼糕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一絲仙氣的窺探,一路遠遠跟着我們走到這兒,定是哪個下界游玩的美貌女仙,被本太子的風姿引來,我敢與你賭,輸了我就…”
程小白觑他一眼,“投海自盡是吧…”
敖琰自顧自的念了句“美人當配嬌花”。挑了一盞重重疊疊的精致蓮燈,花心一截紅燭垂淚,為紙蓮染上妩媚顏色。又整了整衣襟,搖着折扇,回過頭去。
花燈還沒遞出去就落在了地上,跋扈的聲音滿是惱怒,“怎麽是你?!”
程小白跟着轉身,只見三步遠處立着一亭亭女子,提着一盞明黃的魚龍燈。面容素淨,青絲半挽,一身藕荷色襦裙繡工精致,正笑意淺淺的看過來,語調優美的像是念誦詩文,“我還當是誰哪位仙友,原來是個皮糙肉厚的主兒……今日此處火光太盛,也不怕引着了你那身風騷的玉蠶織錦。”
說罷打量一番眼前人猙獰的面具:“不過你如今這副面目,倒比以往英俊周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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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說的是刻薄的話,端莊靜雅的氣質卻分毫不減。程小白順着女子提燈的手,看見白皙皓腕上一枚小小的印記,蓮花紅的像是要滴下血來。
心中暗笑,原來這就是那個被敖琰罵過千百遍的“手段惡毒只會放火,害他跌在九嶷山”“粗鄙無禮根本不是女人的山野村婦”。
敖琰胸中怒火噌噌往上竄,“鳳淑沅!!上次分明你使詐!”
女子也不開口争辯,淺淺一笑,目光帶着無聲的嘲諷,轉身就走。身姿靈動,幾步之間已在人潮中失了蹤跡。
衆目睽睽之下敖琰也不好騰雲,撥開人群追過去,“給我站住!”
程小白想,這人即使罵起人來也襯得上一個“淑”字,比敖琰不知強多少。
一回頭,卻怔在原地。
只見不遠處一間賣珠釵發飾的店鋪,走出一雲鬓高鬟的白裙女子,烏發上的灑金步搖随着婀娜纖弱的身姿輕輕晃動。
與她同行的是一绛紫華服的男子。背影欣長,墨發傾落,盡顯風流俊逸。
如果你百年來看着同一個人,那別說是背影,就是一根頭發也認得出來。
師兄。
他覺得應該做點什麽,至少看一眼師兄的正臉。這些年可有不同。
最後卻只是看着那人,被人潮淹沒,消失在燈火重疊的長街盡頭。
頭頂炸開一朵璀璨的煙花。身邊歡呼如海。
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程小白轉身買了塊竹簽串的糯米鏡糕,香糯甜軟,配上酥脆的果仁,清甜的桂花蜂蜜,妙不可言。邊吃邊随着人潮流動,漫無目的游走。路過一個算命攤時,袖子卻被拉住了。
那老道瘦骨嶙峋,白須飄飄,如果忽略他道袍上濺落的油點,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一旁竹竿上挂着破舊的白幡,歪歪扭扭的寫着“取名字,問吉兇,蔔姻緣,百年字號,童叟無欺,價格公道。”
“這位公子且留步,我見公子骨骼清奇,龍姿鳳章…”
程小白接道,“文曲星下凡定非池中物…”
老道驚奇:“你怎麽知道?”
“剛才過去的那個人你也這麽說,我聽見了…”
那老道哽了一下,摸摸鼻子,“還沒說完,今日你命中必有大事啊……”
剛偶遇了多年不見的師兄,他還沒看見我,這算不算大事?
程小白吃完鏡糕搖搖頭,“除去生死,人生在世哪件不是小事?”
說完轉身便走,沒看見老道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
邁出一步便動彈不得,瞬間冷汗涔涔而下。他身上帶着戚不言的一道神符,百年來護他萬法不沾身,今日遇見的這人究竟有多強……
只見老道施施然的走上前來,周身人來人往卻好似沒看見此處一般。
程小白內心的吐槽彈幕刷的屏都裂了。
我去!師兄我好怕怕啊!
人家是道士!我們是妖怪!妖怪就該低調點啊!腦抽啊沒事下什麽山!
可他依舊眼神冷漠,面無表情。
老道上下打量他,“你就是戚小白?”
我再去!這個不是來除妖,是來尋仇的啊師兄!
衡量了一下說不是會不會被放生的可能性…
淡淡的點頭:“我是。”
老道笑了:“甚好。”
好你妹夫!!
“九嶷近來如何?那株梨花精化形了沒?”
“黎白歷過雷劫化了形,山中一切都好。”
順口答完一陣恍惚,這展開不對啊!動手之前先敘舊?!
死也要死明白啊,主角拖延時間不是都這麽幹的麽,“你是何人?”
老道捋捋胡子:“貧道自號無憂。”
我去!別說這個無憂就是那個我從未見過,傳說中潇灑風流……
“算起來,你還要稱我一聲師尊。”
讓我緩一會……
半響之後他從善如流的喊道:“師尊…”
老道笑的眯了眼,似乎這徒弟讓他極為滿意,“好,好,好,師尊送你一件禮物。”
說罷持起他的手,在掌心細細畫着符文,所至之處紅光流動,形成一個九星環繞的繁複圖樣…
程小白本以為是護身符一樣的神符印記,暗想這便宜師傅總算還發了點年終紅利,可他很快發現不對。
巨大的力量從掌心飛速湧入,一路沿着經脈肆虐而上,氣海中被激揚起驚濤駭浪,不受控制的沖刷每一寸骨骼血肉。他想讓老道停下,卻發不出聲,輕輕劃過的指尖好似利刃割開掌心,紅光符文開始轉動…
他看見了九嶷山。漫山紅遍的九嶷,煙雨迷蒙的九嶷,綠意盎然的九嶷…
他提着水桶從山間走過。走過熟悉的林間山路,走過許多不曾去過的山洞峰谷,走過春時冰雪初融潺潺而過小溪,走過夏夜波光粼粼,盈滿星輝的落星湖,走過秋雨連綿落木蕭蕭,走過冬日瓊枝玉樹,冰挂滿林的山谷。
暴動的力量漸漸平複,化成清流沿着經脈緩緩流過。
每一株樹木的枯榮,每一只鳥獸的生死,都與他心意相通。
他睜開眼,眼裏是整座延綿的九嶷,霧霭浮動。
掌心的紅光黯淡下去,凝成一個微不可見的九星印記。
老道笑的暢快,“契約成了。”
程小白發現自己已行動自如,擡起手仔細看了看掌心,“為什麽是我?”
老道一派高深莫測:“天機不可洩露。”
程小白掏出一錠銀子壓在桌上。
老道立刻揣進懷裏,“這不是沒辦法了麽,你師兄…他不願意啊。”
程小白嘴角一抽,看,道士裝多了,難免養出職業病。
“你怎麽不問我願不願意?”
難道不該教育他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該表決心寫保證,發誓賭咒今生以命守護九嶷,山在人在山亡…啊呸!
老道看着他莫名其妙:“問你做什麽,這不是已經成了麽?”
程小白徹底無奈:“你認識我麽?”
“現在認識了。”
“你就這麽把九嶷山境交給一個剛認識的人?”
老道有幾分委屈:“我師父交給我的時候,連我名字都念不對……”
臨走前看了一眼竹竿上的白幡:幸好沒寫“九嶷出品,必屬精品”。
果然不該對師父抱有期望。
走了幾步遇見敖琰,已卸了面具,正垂頭喪氣的站在原地,看見他立刻跑過來,扯着袖子質問,“你到底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個時辰!”
程小白回頭望,哪有算命攤的影子。
敖琰見他不答,還四顧張望,便湊近兩步,扯起袖子順勢把人往身前拉。
程小白正想推開他的狗頭,剛擡起手,就見敖琰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的後退三步,面色慘白的瞪大眼睛,滿臉驚恐。
不是吧?!剛才結契就這麽diao,莫非已觸動隐藏關卡開啓主角模式金光普照了?
正想着卻驟然僵住,身後的高大陰影将他完全籠在其中,近在咫尺是無比熟悉的溫度。
低沉惑人的聲音在耳畔輕輕撩動:“燈火煙花,把臂同游,師弟好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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