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陸寡婦夜問村寡婦,來鋪房快手變鋪頭

原來是店主自己粉的牆壁。

陸善柔問:“你認識貨郎虎哥嗎?”

“我認識。”西施說道:“他經常挑着貨走街串巷,積水潭附近各個村落他都跑過,我在他那裏買過一些針頭線腦之類的小玩意兒, 不過他那天……倒在我店門口時, 我沒認出來是他,他臉上糊滿了血,我一個婦道人家,害怕不過, 不敢碰他,等到捕房的人過來,擦幹淨他的臉, 才知道他就是虎哥。”

寒江獨釣問道:“虎哥的貨郎擔子在你店鋪附近嗎?”

“不在吧……反正我沒看見。”西施說道。

陸善柔看着盆裏的嫩蓮蓬, “你今天出攤了?”

“嗯。”西施說道:“這幾個蓮蓬是賣剩下的,還是沒有夏天的鮮嫩, 明天我就不去了,貨不好, 沒得砸了十幾年的老招牌。”

陸善柔問道:“剛剛粉刷一新的店鋪就這麽空着了?”

“不會空。”西施說道:“我每年只做三個月的生意,我已經把鋪子給李鋪頭的家人賣螃蟹, 快中秋了, 積水潭的螃蟹也肥了, 螃蟹生意頂多兩個月, 等湖水結冰, 褲帶街沒有任何河鮮可賣,就都關門歇業, 等明年開春, 冰雪融化了再做買賣。”

這群買賣人就像候鳥一樣, 看時令做生意。

魏崔城忍不住問道:“李捕頭就是管褲帶街這一代的鋪房鋪頭?他強迫你讓鋪子吧?冰碗你做得, 螃蟹買賣你也可以做,為什麽要讓給別人?”

西施忙道:“官爺誤會了,李捕頭不是壞人,我一個寡婦人家做買賣,鄰裏關系、上下打點,什麽都要費些功夫的。李捕頭很關照我們,我要是送禮吧,人家也瞧不上,我就這個店鋪能拿得出手,橫豎空着,送給人家做兩個月生意,賺些銀子,有什麽不好?”

“況且,螃蟹生意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做的,賣螃蟹,就得賣酒啊,要不誰來賣我的螃蟹?進貨、刷洗、上蒸籠、篩酒、暖酒,有時候還要抄幾樣小菜,沒兩三個人忙不過來的。”

又道:“喝酒的人容易耍酒瘋,說瘋話,鬧事,我一個寡婦如何撐得住?有些銀子不屬于我,就給別人賺去,我落個清淨。”

陸善柔看着西施的手指,因長期剝蓮子殼、砍菱角皮浸染成黑色,已經滲透進了肌裏,洗都洗不幹淨了。

一個寡婦在市井生存不易,除了做生意,還要打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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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你收下。”陸善柔拿出一角銀子擱在桌子上,差不多有五兩。

西施連忙推辭道:“哎呀,這個我不敢要,無功不受祿的。”

“不是白給你。”陸善柔說道:“我是查案的,你若想起了什麽,或者有什麽可疑的人或者事情想告訴我,你就雇一輛車去澄清坊的乾魚胡同找我,這是車馬費,你應該得的,你幫我,怎能讓你貼錢做事呢。”

其實這只是借口,都是寡婦,陸善柔心生憐憫之意。

西施這才收下,還打着燈籠,把三人送到院門口。

離開村莊,陸善柔說道:“下一個要找管褲帶街的李捕頭,寒江獨釣知道他住那裏嗎?”

寒江獨釣比陸善柔早來一步,已經打聽好了,說道:“他今晚恰好在捕房當值,我們去捕房找他。”

陸善柔把令牌和牟斌名帖給了寒江獨釣,“那邊都是男人,我出面的話,又要大費周章才肯說實話,你來問方便一些,現在你就是錦衣衛委托的神探。”

“我這裏有壽寧侯的名帖,委托我查案的時候給的。”寒江獨釣拿出一張名帖晃了晃,“不過,錦衣衛的令牌應該更好用一些。”

寒江獨釣接過了虎頭令牌。

三人打馬到了捕房,已經是半夜了,捕房門口挂着一對燈籠,但裏頭的人已經睡過去了,魏崔城捶門捶了十幾下,才聽見裏頭有人回應:“大半夜的鬼叫什麽!打擾爺的清夢!”

魏崔城故意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開門!錦衣衛辦案!”

門開了,李捕頭衣冠不整,拖着布鞋,鞋幫子都踩在了腳底下,“對不住了,小的巡夜剛回來,睡的死死的,這不就——”

“李快手?”陸善柔和寒江獨釣異口同聲的說道。

李捕頭張大嘴巴,使勁揉了揉眼睛,“韓師爺?二小姐?我沒做夢吧?真的是你們?”

魏崔城心道:今晚邪門了,怎麽盡是故人重逢?

寒江獨釣哈哈大笑,使勁拍了拍李捕頭的肩膀,“可不是?你小子出息了啊,快手都當成捕頭了。”

快手,是衙門裏最低級的小卒,李快手曾經是順天府衙門提刑所裏的一個小小快手。

李捕頭抱着寒江獨釣,“哎喲喂,韓師爺別取笑我了,我也就這點出息,到頭了。二小姐,來,這邊坐。”

寒江獨釣是筆名,他本命叫做韓冬。

李捕頭用衣袖把凳子擦了又擦,請陸善柔坐下。

陸善柔坐下了,指着魏崔城說道:“這位是錦衣衛魏千戶。”

李捕頭搬了椅子,放在陸善柔的下手處,“魏千戶請坐。”

陸善柔是故人,還是五品诰命夫人,所以上座,寒江獨釣目前還不是官,奉陪末座。

李捕頭一腳把還在睡的一個鋪快踹醒了,說道:“快去溫一壺酒來,給我的貴客們去去寒氣。”

李捕頭又抓了些幹果、炸果子等等吃食拼了一個攢盒,擺在桌子上,自己不敢上桌,找個小杌子矮矮的坐在旁邊。

既然都是自己人,陸善柔就不裝了,直接道明了來意,“……你把褲帶街打群架、發現重傷的虎哥、還有那個貨郎的貨擔子在何處發現的,仔細說說。”

李捕頭興奮得搓着手,“我就知道二小姐不是凡人,多年不見,您還是做這一行當,還成為錦衣衛的座上賓,太厲害了,陸青天後繼有人啊。”

說着說着,李捕頭哭了,“嗚嗚,陸青天若泉下有知,該多麽高興啊。”

這下弄得,陸善柔心裏都生出一片酸楚,眼睛濕潤了。

魏崔城想安慰她,但是有外人在,他不好說什麽,就從幹果碟裏剝了幾個松子,細細的吹去松子皮,把白嫩嫩的果仁放在小碟裏,往陸善柔這邊推了推。

陸善柔喜歡松子的清香。

寒江獨釣輕輕的錘了李捕頭一拳,“都啥時候了,趕緊說正經事。等你說完了,我就留在捕房,今晚就睡在這裏,和你敘敘舊,你想說多久,就說多久,可好?”

李捕頭拿袖子往臉上一抹,擦幹眼淚,說道:“我在這片當了五年捕頭,褲帶街這幾年紅火了,我跟着撈了一些油水。平日裏喝酒打架,都是常有的事情,一般小打小鬧的,我就帶着捕快們把人押到捕房,交了贖錢就放人,但是遇到權貴們,我們捕房就不敢管了……”

壽寧侯府和長寧伯府為了争奪積水潭的一塊田地已經吵了好幾次,都是推推搡搡的,沒有見過血。

事發那天,兩方人馬都在褲帶街喝酒吃河鮮,剛好在一家酒樓遇到了,先是互相嘲諷、拼酒,後來雙方的人都喝倒下了,就叫了更多的家丁過來叫陣。

用六百年後的話講,就是“搖人”,人越“搖”越多,後來一百多個人,小酒樓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雙方的火氣越來越旺,從拼酒變成了掰腕子,後來又變成了摔角打架。

酒樓的老板吓壞了,趕緊去找李捕頭,李捕頭聽了,管是管不了,只能去勸一勸——即便要打,別在我的地盤打啊!

但是等李捕頭帶着捕快們到了酒樓,裏頭已經從一對一摔角變成了多對多鬥毆。

甚至連兵器都使出來了!

李捕頭就帶着五個小捕頭,怎麽敢攔一百多個喝急眼的家丁?

李捕頭麻溜就跑了,去找西城兵馬司搬救兵去。

等西城兵馬司的人到了褲帶街,群架已經打完了,雙方都有傷,但力氣都用盡了,沒法再打,互相攙扶着散了。

西城兵馬司也不敢惹這兩個外戚家族啊!

所以就這麽看着他們走了,沒有人敢阻止,或者盤問,靜靜的看着一片狼藉。

李捕頭說道:“……我聽見女人的尖叫聲,就去跑去看,看到一個血人躺在西施冰碗店鋪的外頭,我吐了幾口唾沫在手上,擦他臉上的血,發現他是貨郎虎哥。”

“我要捕快去給他家報信,他爹來了,找了個相熟的人把虎哥擡到門板上,回家去了。”

陸善柔問:“褲帶街打群架,除了虎哥,還有其他傷亡的人嗎?”

都是自己人,李捕頭不隐瞞,直言道:“我覺得有,那時候很多街邊小攤來不及收拾,地上亂七八糟,虎哥的兩個貨擔,都滾到二十步開外的地方,但是除了虎哥他爹,沒有人去告狀喊冤求補償。”

李鋪頭去裏間,把兩個破損的貨擔提了出來,“第一個貨擔在蔡記魚面門口發現的,第二個在翠嬸兔頭的攤位旁邊找到的。送到鋪房來的時候,都是空的,裏頭的貨、錢匣子什麽的,都被路人拾撿去了,什麽都沒剩下。”

作者有話說:

此快手非彼快手,快手是傳統公案小說裏必備的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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