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謊中謊掩蓋真龍身,中空傷推演奪命器
又是積水潭。
陸善柔回想着她和魏崔城從積水潭回來的時候,确實遇到過一個車隊,護送車隊的是東廠的人, 沒想到佩玉和飛燕雨燕都在那裏。
陸善柔問道:“你打算回去如何和鳳姐解釋?”
陶朱說道:“我就說是牟斌幫忙善後的, 反正金榮之死是個秘密,佩玉那時候昏迷,其他活口都被麥穗給砍了,我就說金榮被送回滄州老家圈禁起來了, 鳳姐肯定相信我。”
陸善柔又問:“那你如何解釋佩玉她們安頓在大明太子的皇莊裏?”
陶朱撓撓頭,“我就說……就說我和管皇莊的太監……的幹兒子很熟,我又跟李閣老……的管家打了招呼, 她們三個都是官奴, 沒有辦法脫籍,但在那裏幹活都一樣, 以後在皇莊裏養蠶織布,有太監照應着, 至少不被欺負了。”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掩蓋。
如今只能這樣了。
陸善柔對着麥穗點點頭,“殺得好, 明天要鳳姐炖一只雞, 雞腿歸你。”
麥穗如殺神般面無表情的臉有了些許笑容。
陶朱不服, 蹭到陸善柔身邊撒嬌, “我也出力了, 他吃雞腿,我吃什麽?”
魏崔城最煩陶朱這樣沒有男女大防, 總是纏着陸善柔, 就用肩膀把他頂開了, “你吃雞屁股。”
“好啊!”沒想到正合了陶朱的心意, “我喜歡雞屁股,吃起來彈牙有嚼勁,很适合下酒。”
四人結伴回家,鳳姐沒有睡,還在等他們,“啊……你們一起回來了。”
“鳳姐啊,你聽我說……”陶朱蹦到了鳳姐面前邀功請賞,說了佩玉雨燕飛燕她們送到了太子皇莊的事情。
鳳姐吓得雙手捧心,“佩玉傷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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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朱說道:“都是皮外傷,幸好我去的及時,再晚一些,恐怕香消玉殒了。”
鳳姐自是道謝不疊,“陶大俠,你真是個好人。”
一聽“陶大俠”,陶朱眉開眼笑,他剛殺了金榮,金榮是他外祖母金老婦人的侄兒,他若這時候回宮,不好意思見母後和外祖母,想到宮裏,以及亂七八糟的親戚,他就頭疼,一刻都不想待了。
這都是些什麽親戚啊!在鬧市聚集百來個人持械鬥毆,還傷及無辜,金榮更是惡心,肆意侮辱女人,拿女人撒氣。
陶朱心想,這些親戚們也太猖狂了。
還是乾魚胡同好,輕輕松松,自由自在,說話也不用耍心眼,處處小心,時時在意什麽的,甚至在乾魚胡同裏睡覺,都比宮裏香。
一夜無話,次日,鳳姐買了兩只雞,一筐新上市的芋頭,炖了一大鍋芋兒雞,在秋風乍起的天氣裏吃起來格外舒坦。
陸善柔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剛好一起在梧桐樹下吃午飯,按照昨晚的約定,麥穗一人吃兩個雞腿,陶朱是兩個雞屁股,陸善柔起的晚,胃口不好,只吃了耙乎乎的芋頭,雞湯把芋頭都快熬化了,鹹鮮軟糯,好吃。
鳳姐說道:“今天上午溫嬷嬷央人捎了口信,說要我去南城蒜市口她家裏,有人請她接生,要我跟着學一學,先去當個摟腰的(注:也就是助産士,古代産婦生孩子,會有兩個婦人在背後抱腰助力)。”
陸善柔表示肯定:“去吧,你好好學,技多不壓身。”沒有誰能跟着誰一輩子,人終得靠自己。
鳳姐去忙了,陸善柔和魏崔城趕去錦衣衛衙門,與寒江獨釣一起驗屍,陶朱和麥穗非要跟着。
陶朱說道:“我現在不能回宮,回去之後怕是又要抄經。”金榮之死,說到底是他自作虐不可活,是他先動手,要用鞭子抽陶朱,才被麥穗一刀斃命,但是金太夫人那邊……怕是面子過不去,金榮畢竟是金太夫人的侄兒。
陶朱不愧為是陶朱,反正先逃避再說。他最煩抄書了!
如此這般,兩人行變成了四人行,最不開心的就是魏崔城。
偏偏陶朱還不知死活的問:“魏千戶今天不喂大象啊?陸宜人有我們兩個跟着就行了。”
我忍!魏崔城在袖子裏捏緊拳頭,說道:“我一清早就去了兩個象房,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廚房看鳳姐炖雞。”
陷入熱戀的魏崔城對大象的愛并不見少。
錦衣衛衙門在江米巷,寒江獨釣在巷子的一家茶樓裏等,遠遠看着陸善柔來了,就拍馬迎接,看到身後兩個氣質不凡的少年,“這兩位是……”
陸善柔說道:“錦衣衛兩個小旗,牟大人的心腹。”
又湊過去低聲道:“牟大人的表小舅子。”
寒江獨釣心領神會,是兩個小衙內嘛。
陸善柔向兩人介紹寒江獨釣,“這是寒江獨釣先生,寫《諸公案》的,曾經是我父親的刑名師爺,他過來……幫我的忙。”
特意隐去了寒江獨釣是受了壽寧侯之托,一起協同辦案。
陶朱和麥穗抱拳施禮,“久仰久仰!”
眨眼間,四人變五人。五人一起來到停屍房 ,仵作昨天就已經驗屍,填好了屍格。
虎哥的頭就放在屍身旁邊,蒼白僵硬,不過依稀能看出生前是個俊秀的青年。
他身上有好幾處重傷。
左腿小腿骨折,是碎的,應該是被馬蹄鐵踐踏所致,就像拍核桃似的,将一截骨頭拍碎了。
肋骨斷了兩根,其中一根戳到了內髒,髒器出血。
陸善柔戴上羊腸做的手套,摸着虎哥發際線的刀痕,“這把刀應該很輕薄,頭蓋骨連個刀印都沒有。或者是兇手的力氣很小,只能砍破肌肉。”
陶朱踮起腳尖湊過去細看,“怎麽沒有刀印?顱骨這兩處凹陷的細線難道不是刀印?錦衣衛的仵作也太粗心了,這麽明顯都看不出來。”
這就是沒有親歷屍山血海的人能說出來的外行話了。
魏崔城忍不住說道:“人的頭骨有人字成長紋,并不是白花花的一片光滑的骨頭,你肯定沒見過頭骨。”
麥穗點頭說道:“魏千戶說得對,不僅僅是頭骨,連人的腦花也是有人字紋路的,豬腦花也是。”
陶朱終于閉嘴了。
陸善柔繼續看頭,“頭皮很薄,沒法像上次那樣買半頭豬一刀刀的戳,用刀口的形狀來推測兇犯的身高。頭顱也有傷,額頭發際線處中了一刀,傷可見骨,但是頭蓋骨很硬實,沒有開裂,不是致命傷。”
“腿骨骨折也不至于致命,所以仵作推測,致命傷就是戳到了內髒的斷裂肋骨,這個結論沒有問題,屍格寫的沒錯。”
寒江獨釣也點頭,他扒開了蒙在無頭屍上的白布,一直揭到腰腹為止,屍體的胸膛露了出來。
屍體斷裂的肋骨都在左邊,左邊胸膛一片紫紅之色,唯有斷骨上的肌膚是一道長條形的慘白之色,就像頭顱的臉色一樣。
陸善柔,魏崔城,寒江獨釣都齊齊說道:“棒打中空!”
又到了魏崔城最愛的破案環節:找到梧桐居士在《陸公案》裏對應的章回來解釋來龍去脈。
話本小說的情節成為現實,魏崔城興奮的說道:“《陸公案》第八回 ,‘惡婆婆自首殺賢婦,試兇器原來是丈夫’裏,就有棒打中空的傷痕,陸青天通過這個傷痕,找到了真兇……”
在這個案子裏,一個顫顫巍巍的婆婆去順天府衙門自首,說她兒媳不孝順,頂撞她,她一怒之下,就拿起拐杖毆打兒媳,把兒媳打死了。
按照大明律法,公婆以不孝之名打死兒媳,沒有任何懲罰,死就死了,婆婆去順天府衙門自首,只是走個過場,免得兒媳的娘家人鬧事。
陸青天接手此案,他是個細心的推官,并不會因婆婆的一面之詞就輕易下了判書。
陸青天去婆婆的街坊裏微服私訪,鄰居們都說兒媳是個賢婦,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供養婆婆,婆婆中過風,都是兒媳衣不解帶的伺候,之前并沒有聽說過兒媳不孝。
倒是婆婆的兒子,不是個好東西,嗜酒如命,喝醉了就發酒瘋,打老婆。
陸青天心中有了一個猜想,他首先做了個推演,買了一頭豬,召集了十幾個中過風的老頭老太太輪流拿着拐杖打豬。
因為兒媳屍身上出現過數道“棒打中空”的長條白印子。能夠造成這種傷痕,是在擊打身體的時候,
速度夠快,力氣夠大,一棍子下去,将皮下血管的血液全部擠壓到兩邊去了。
由于力道大,速度快,收到擠壓之後的血管被血液堵塞了,無法回血,所以形成了被擊打的位置呈現蒼白的白色,白色兩邊是出血的紫色,好像是中空一樣,所以叫做“棒打中空”(注:出自《工具痕跡學》)。
在推演的時候,這些中過風的老頭老太太們很多連拐杖都握不穩,打在豬上綿軟無力,更加不可能快速擊打,造成棒打中空的傷痕。
婆婆老了,還中過風,她不可能把兒媳打成這個樣子。
所以,真兇是身強體壯的丈夫,丈夫打死了老婆,按照大明律法,是要施加絞刑,以命償命的。
婆婆為了兒子不被絞死,就去衙門自首,說是自己打死的,給兒子頂罪——反正婆婆打死兒媳又不犯法。
真相大白,幾經審問,陸青天最終把丈夫推向了西四牌樓的絞刑架。
“魏千戶說得對。”陸善柔已經不知多少次稱贊魏白兔了,說道:“通常是竹棍或者木棍快速暴力擊打才能造成棒打中空的傷,這一擊把肋骨打斷,斷裂的肋骨戳到了髒器,髒器流血,虎哥最終器官衰竭而亡,所以真兇是個擅長使用棍棒的人。”
作者有話說:
小白兔:終于到發揮我特長的環節了!
三月的最後一天了,祝大家周末愉快!預祝各位四月能得到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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