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仿佛很久之前,他被敵人團團包圍,身後就是必須保護的存在,而援軍卻還遠在天邊。
那時候,那種危機感,居然與此時一模一樣。而現在,他的身前只有一個人,身嬌體軟,連微笑都是軟綿綿的。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合她的心意,她會毫不猶豫地下手。
他默默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處境,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身體的狀況,身軀上傳來并不那麽陌生的感覺,最後他擡頭對上她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明明是晶瑩璀璨,美麗得好像所有的星子都落在了眼中,可是偏偏古井無波,幽深得仿佛幽暗的湖底,沒有什麽能讓它動容。
“你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他冷靜地問,聲音平淡無波,言辭之間,赫然已經承認了事實。
他不是周瑾。
林嬌娘說不清心底到底是松了一口氣,還是覺得略有遺憾。那一瞬間的情緒太過複雜,讓她無從分辨。
手底下意識地松了松,指甲只是略微從動脈上移開一點,手底下的軀體就陡然間緊繃起來。
一瞬間,天旋地轉,林嬌娘的後腦勺被床板砸得生疼,就算床上鋪滿了柔軟的棉絮,也沒有讓痛感減輕分毫。獵人與獵物的位置倒轉,輪到林嬌娘被人按在床板上。
他會武,林嬌娘下意識想。
占了周瑾身體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盯着她,一雙眼睛仿佛獵豹一樣緊緊地盯着她,危險而誘惑。
“那麽,現在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男人不緊不慢地問,盡管這一動作,已經讓他頭暈目眩,幾乎要看不清被自己按住的人。
“你準備怎麽辦?”
林嬌娘被迫露出了纖細脖子,被他一手掐住。他比林嬌娘更謹慎,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右手,防備着她的突然襲擊。
身體靠得太近,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安靜下來之後,空氣一下子就暧昧起來。
林嬌娘看入他的眼睛,眼角泛起微微的笑紋。“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她的問話仿佛魔咒,擾亂了越發奇怪的氣氛。他立刻覺得渾身松弛下來,按捺下心中湧出的奇怪感覺。
眼前這個人居然一點都不害怕。他凝視她的臉頰,有些遺憾地生出這樣的念頭。
如果她害怕了……他悚然驚醒,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他再度看向她,發現隔得近了,眼前這少女越發顯得美麗起來。
是啊,這個人還是少女。可是她的美貌已經仿佛藏不住的錐子……
少女粉色的臉頰近在手邊,眉目如畫,櫻唇還帶着笑意,仿佛她不是在他手下,性命系于他的一念之間。而是親密的兩人,在閨房中嬉笑取樂。
她鎮定自若的态度讓他從一瞬間的旖旎中回神,想到她剛才的那句話。
她是什麽身份?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情,林嬌娘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你自己也知道的,我是縣君,是宗室女,身上有朝廷的爵位。所以,如果你對身為宗室的我動手,你大概,走不出這個驿站。”
林嬌娘并非危言聳聽,不管是周家帶來的人,或者王府裏的人,都不會在周瑾剛剛出事的現在允許周瑾出門。更不用說,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灼灼地盯着這裏,生怕執意要單獨進門的林嬌娘發生了什麽事。
“我想,你重活一回,也許并不那麽想這麽快就奔赴黃泉?”
林嬌娘的聲音越說越低,她的氣息充滿馨香,如同嬌蘭馥郁,彌散在他身側。
面對這張近在咫尺的,讓自己心動的臉,聞着她的香氣,又聽着這樣的話,原本就沒有準備真的對她做什麽的他意亂情迷。
“就算是死,死之前能拉上你,也不算太虧。”他仿佛不受控制地說。明明是威脅的話,聲音卻自動放低,不受控制地柔和。
“難道,你就不想繼續活下去?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豈不是雙贏?”林嬌娘輕輕地笑,并不多害怕的樣子。
“你是準備拖延時間,等着香爐裏的安魂香放倒我嗎?”他就算心中一動,卻更生警惕。自己與她之間,何來雙贏?
不過,這個詞倒是有意思。
林嬌娘略顯吃驚,看在他的眼中仿佛更印證了自己的話,忽覺意興闌珊。
看起來,自己的運氣算得上不錯,可是又當真糟糕到了極點。死後重活是運氣好,重活之後卻被人一眼看穿,是運氣不好。誰能想到,原身居然是個讓人鄙夷的下流之人,而自己醒過來的時候表現又太過正人君子了呢?
“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林嬌娘的聲音帶着笑意在耳邊響起,仿佛看透了他心中在想什麽,“你附身的這個人,叫做周瑾。是邊疆一個小官的庶子。因為是唯一的兒子,家中主母又去的早,他被寵得無法無天,欺男霸女,如果不是京城裏還有個個大伯給他壓陣,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身為縣君,怎麽會嫁給這樣一個人?”他脫口而出,滿滿的驚訝與不解。
林嬌娘似笑非笑,緊緊盯着他的神色,口中道:“自然是因為他有一個好大伯,逼得我父王不得不同意。”
林嬌娘話音剛落,對方就脫口而出:“你父王?是趙王還是靖王。周瑾的大伯,可是周向榮?”
林嬌娘眉眼彎彎,笑意越深:“所以,你的身份是什麽?能迅速猜到這些,想必是知道什麽內情了?”她狀似嬌憨,說出的話卻讓對方心驚:“我父王與周向榮之間有什麽事,能讓他不得不不顧臉面,将我嫁給周家族親的庶子,連我都不知道。而你,只是聽我說了這麽一點,就能脫口而出,想必是有所了解。”
“事情過去多年,你都能知道,還知之甚深,那麽,你的身份,想來也是不凡?”
他看着她,眼睛變得深邃,與之前的周瑾,再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明明是同一張臉,只是換了一個靈魂,就能如此清晰地看出不同來。
“我好像小看了你。明明我知道,你能一眼看出我的不同,而那些蠢貨都沒發現。那時候我就應該知道的。”
林嬌娘聞言,嗔道:“那些蠢貨,可都是我的下人……再說,也不是個個都沒看出來,只是有些看出來了也不敢這樣想而已。”
“是嗎?”他不置可否,卻松開了林嬌娘的手,“你剛才說雙贏,怎麽說?”
他依舊按着林嬌娘的脖子,後者嬌嗔道:“你既然說了要與我雙贏,怎麽又做出這番姿态來?這可不是好好商量事情的态度。”
“我也想松開手,”他說,“只是,若是縣君能先給我那安魂香的解藥,我才好松手,否則,只怕不等我與縣君商量完,我就已經躺下了。”
林嬌娘道:“我倒是越來越相信,你身份不凡了,這皇室內用的安魂香,雖說知道的人不少,這一下子就聞出來……”她一聲輕笑,對面那人頓覺心情抑郁,居然又露了這麽大的破綻而不自知。一定是被這具身體影響了,他這樣對自己說,聽林嬌娘道:“你略微松松手,我拿給你。”
他頓時警惕:“你莫非是要诳我松手?你說在哪裏,我自己取。”
對着這麽一個警惕心強的男人,林嬌娘也是無奈,臉上卻兀自笑意融融,道:“你若要取,那就取吧。就在我身上。”
她的笑意落在對方眼中,仿佛就有了幾分嘲意。只是往林嬌娘身上一看,他也恍然,她穿着窄衣,躺在床上曲線畢露,定力稍差的人見了,說不得就失了魂丢了心。這般誘惑姿态,卻又躺在那裏,毫不反抗的模樣,讓他也是心頭一緊。
随後苦笑:“你這般,就不怕我當真把持不住?”
“那又何妨?”林嬌娘笑道,“左右,這身子也是我的夫君,而且向來是個貪花好色的,當真做出這種事來,也無人驚訝。”
她嫣然一笑,對對方說:“你當真要自己動手嗎?”
男人狼狽敗退,他深覺,自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但是,他莫名地覺得,這樣的厚顏無恥,居然也讓他如此心折。如果不是因為如今兩人處于這樣尴尬的境地,在另一個時候,以另一種身份相遇,他覺得,自己定然會心動。
如今,就算是心動,也只能按捺。
見他一只手捏緊又松開,最後放棄,徹底松了自己的手讓自己活動,林嬌娘一聲輕笑,果真伸手在懷中取了指頭大小的玉質藥瓶出來,放在他鼻下。
他用力一吸,一股熟悉的味道湧進鼻腔,辛辣嗆人,人卻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這才覺得,林嬌娘是當真想要與自己合作,來實現她所說的雙贏。認識發的這點,人一下子就松弛下來,之前憑着自制力強撐的軀體也變得酸軟,手腳無力。
一個踉跄,他就向下倒去。
林嬌娘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扶,“不是已經用了解藥?”
頭又一次撞在床板上,熟悉的痛感讓她頭暈眼花,身上的重量也讓她呼吸困難。
随後,林嬌娘就聽到他帶着忍耐笑意,說:“這藥效,也沒有那麽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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